安君怀陷入沉默,眼底的幽暗无法隐藏。
见状,那女子微微一怔,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问了不该问的,赶忙垂下头,格外小心翼翼。
“伯伯,我就是随口一问的,您别放在心上……”
“我真的没有恶意的!”
“您不想回答就算了……”
见她格外小心,俨然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安君怀不由得有些心疼,微微叹出口气。
这丫头小小年纪便要担起家庭的重担,做事谨小慎微,时刻看人脸色行事……
“我知道!没关系……”
“伯伯的妻子,就是在这断崖上丢了性命……”
“今日,也是她的忌日……”
安君怀轻声开口,语气不自觉软了下来,说着说着,忽的心头一颤。
南风的忌日……
几十年前,他没能救下南风……
几十年后的今日,他救下了这个小丫头……
安君怀忽的轻笑,泪眼婆娑。
他终于,也能救下一人了……
这一刻,他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好似真的,将南风拉了回来,而不是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
闻言,女子猛的抬头,微微一怔,有些自责,声音很小。
“对不起伯伯,我不是故意提起你的伤心事的……”
难怪,这位伯伯会来到这里,意外将她救下……
安君怀摇了摇头,双眸微红,愈渐释怀,声音温和。
“没关系……”
“丫头,回去吧,以后别来这里了……”
说罢,安君怀转身离开,落下的那滴泪,被他隐藏的很好。
那女子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微微怔在原地,一瞬间,她看到了遗憾与孤独……
伯伯这些年,是不是过得很不好?
安君怀大步跨上马,毫不犹豫的调转方向,驾马离开,没有回头……
自此,他在这断崖留下的遗憾与痛苦,彻底释怀……
方才他救起的,不只是一个小女孩,更是这几十年来,抱憾终身的自己。
“驾!”
安君怀策马奔腾,直直朝北鄢奔去,不再逗留。
一众侍卫紧紧追在他身后,可无论如何,他们都赶不上……
众人面面相觑,微微叹出口气。
陛下,真的放下了吗?
……
下午,安君怀赶到北鄢,直奔林家祖坟。
萧逸辰、叶兮纭、以及广平侯一家皆一身素色衣物,早早等在那里。
叶兮纭一身白色衣裙,长发披散在身后,没戴任何装饰,却仍旧美艳动人。她双眸通红,眼角湿润,小脸有些泛白,直直跪在林南风的墓前,烧着纸钱。
萧逸辰亦跪在她身旁,小心将她揽在怀中,默默陪着她,眼底满是心疼。
萧景煜与萧思妍亦静静站在一旁,垂着头,默而不语。
“外祖父!”
见安君怀过来,两个孩子异口同声的唤着他。
安君怀微微点头,强行扯出一抹微笑,轻“嗯”一声,满是温和。
“岳丈!岳母!”
安君怀转头望向广平侯夫妇,微微点头,打着招呼。
广平侯微微点头,轻拍他的肩膀,带着众人离开,给他留些独处的空间。
萧逸辰将叶兮纭从地上扶起,捧着她的小脸,替她擦着泪水,眉头微拧,满是心疼,声音低沉而温柔。
“乖,我们先离开……”
“让岳丈陪陪岳母!”
叶兮纭犹豫许久,还是微微点头,任由萧逸辰揽着她离开。
众人离开后,整个墓地顿时安静下来,静谧而孤寂。
傍晚,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安君怀坐在石阶上,靠在石碑,抬手摩挲着她的名字,满眼怜爱。
“南风,今日,寡人在那断崖上救了个孩子……”
“那丫头的年龄,比纭儿小一些……”
“她同你长得不像,可我在她身上,好似看到了你的笑颜……”
安君怀红了眼眶,轻笑,声音满是温和。
“南风,几十年前的今日,我没能救下你……”
“可几十年后的今日,我好似救下了自己……”
他略带疲惫的靠在她冰冷而坚硬的石碑之上,却如在她怀中那般温暖。
“一眨眼,你都走了几十年了……”
“南风,纭儿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一双儿女,如果你还在,我们一家人该多幸福啊……”
安君怀苦笑着,拿起一旁的酒壶,拆开封盖,喝了起来。
深秋的夜,格外寒凉,可泪却滚烫……
深夜的墓地,静的可怕,阴翳而恐怖。
若是旁人,可能会心生恐惧,可安君怀却从不惧怕。
这里长眠的,是他此生最爱的人,他又怎会害怕?
林家祖坟之中,埋着无数为国捐躯的铮铮铁骨,满门忠烈。
广平侯那一辈,九子去,一子归,只有广平侯一人活了下来……
“将门之后,从无孬种。保家卫国,我们南风做到了,为夫为你骄傲……”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酒很烈,安君怀喝的又急,生生将自己灌醉,略带醉态的靠在石碑上,轻声呢喃着,满是遗憾。
他又在这里守了一夜,亦陪了她一夜……
直至清晨,萧逸辰与广平侯才将他强行带走,送回了行宫。
望着不省人事,酩酊大醉的父皇,叶兮纭亦满是担忧与心疼。
“今日,父皇究竟是怎么了?”
每到母后的忌日,父皇都会守上一夜,不让任何人陪……
可每次,父皇虽难过,却也不至于如此失态过,更不会醉酒……
叶兮纭守在床边,擦着他的脸,自顾自的呢喃着。
萧逸辰轻拍她的肩膀,轻声安抚着。
“乖,醒酒汤已经喝下了……”
“让岳丈好好睡一觉吧!”
“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病还须心药医。”
“这些年,岳丈看似放下了,看似恢复了正常生活……”
“不过都是假象罢了!他画地为牢,将自己死死封住,不肯放过自己……”
萧逸辰微微叹出口气,将叶兮纭抱的愈发紧。这种感受,这种痛苦,怕也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懂……
两人离开后,安君怀微微睁开红肿的双眸,无奈苦笑。
画地为牢吗?
不过也好,永远将自己困在那座牢笼里,他心里也能好受些……
南风的痛苦,他无法替她分担与承受,这些年,他只能折磨着自己,试图感受她的痛。
或许,直到他去找她的那一天,安君怀心中的牢门,才会真正的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