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林边的秫秸搭成的窝棚里走出人来。翠玉抬头看,见那人身材瘦小,头上裹条『毛』巾,身上披件褪了『色』的黑布褂子,几十只绵羊似从地下冒出,咩咩叫着绕在这人身边。有几只羊不老实,嘴巴伸向地里的红薯、花生的嫩秧绿叶,牧羊人手中长鞭一甩,这些家伙们听得头顶上一声脆响,随即老实地缩回嘴巴。
翠玉正欲问时,福顺已经说话了:“你是,万七……叔吧?”
万七笑笑:“是……是哩。你们,是……是谁,有啥事么?”
福顺说:“俺们是西头兴祖叔家的人,这是俺小婶呢。想弄点新鲜花生、苞米煮着吃,这是谁家的地?”
万七说:“瓜果李……李枣,谁见谁……谁咬。乡里乡……乡亲的,挖着吃……吃就行了,甭问谁……谁的。”
福顺弯腰抓起花生秧子,轻轻拔起,花生果不少,但不饱满,一边的翠玉欢喜地说:“嫩些好吃呢,回家就用盐水加五香粉泡起来,等下午就能煮上吃哩。”
福顺说:“那,我就多拔些……”
站在一边的万七,看福顺拔得起劲,转眼堆起土坟式的一堆秧子,脸上笑容渐渐消失。结结巴巴说:“眼下还不……不真熟,再过……过个把月,才当……当收哩,这会儿早……早些,就是尝……尝个新鲜,拔多了可……可惜了呢!”
福顺听了不高兴,瞪起眼睛说:“你管得着吗?这是你家的……穷得连锅盖掀不起,管的事还不少呢!”
万七笑笑说:“还真……真是我的,不信你……你打听。”
翠玉说:“福顺,不少了,不再拔了吧……咱去看看吊杆。”
福顺无奈地罢手,拍拍手上泥土,斜眼瞪着万七,不无鄙夷地说:“你这吊杆管屁用?能逮住个逑『毛』哩!”
万七认真说:“这吊杆厉……厉害呢,前几天,捉……捉条大狗,昨天捉……捉了只狸子!”
翠玉抬头看看杆子,弯下腰看横杆垂下的一端设置在红薯根部的绳套,恍然明白了其中的奥妙,直起腰身吐吐舌头。
福顺问:“你捉的那狗是啥样的?“
万七说:“白……白『毛』,有人说是撒……撒嘛耶呢……“
福顺眼睛瞪得溜圆:“我家那狗跑出去快一个月了没回家,原来被你捉了!”
翠玉一惊:“就是那只白『毛』撒莫耶?”
福顺气急败坏:“可不是哩!你把那狗呢?”
万七说:“它自……自个在杆上吊……吊死了,还能怎……怎样?宰了吃……吃肉呗!”
福顺问:“你,一个人吃条大狗?”
万七说:“哪……哪能,街……街坊邻居都……都解馋,尝个新……新鲜呗。”
福顺抢过去一把薅住万七的衣领,骂道:“你他娘的胆子不小,敢把我家的狗煮了吃肉!你他娘的,你这块地的红薯、花生也换不我家那条狗?”
万七被揪得挺直脖颈,吭哧说:“别,别……”
福顺猛地松手,将万七猛力推开:“去你娘的!”
万七身体晃一晃,打个趔趄,说:“我这吊……吊杆,不认识谁……谁家的狗,偷……偷红薯它就吊……”
福顺走到拔下的花生堆前,脱下褂子铺在地上,愤愤地将花生果揪下,放在褂子上面,翠玉也过来帮忙。福顺嘴里不停地骂骂咧咧:“你他娘的……吃你几个破花生还心疼,你该赔狗哩,你连这地赔上也不值我家那条狗……你他娘的那贱命搭上也不值我家这狗哩……”
翠玉瞥见万七朝跟前走来,脸『色』紫胀,眼睛冒火……
翠玉站起来,看着面前的万七,惊叫一声:“你,想干什么?”连连倒退着,手中的花生秧子掉在地上。
福顺回头看见万七已到身旁,两只眼睛正直愣愣地盯住他,双手攥着拳头……便倏地站起,冷笑说:“他娘的,还敢动手打老子?我告诉你,这片花生、红薯全归我了……”话未说完,肩上却已重重挨了一拳,福顺转身正欲还手,万七的另一只拳头又快速击来,竟擂在福顺的左脸腮帮上。万七的拳头攥得硬实,出手快当而且有力,福顺觉得一阵眩晕,身子一晃便跌倒在地。看那万七,仍然眼『露』凶光,恨恨地站着,一只拳头又欲挥起。
翠玉吓得脸『色』蜡黄,连声说:“大叔,别打了,饶他吧,他年轻。”
福顺爬起身,弯腰兜起褂子里的花生,返身便走。翠玉也急急跟上,回头看那万七,却并未追来。翠玉着急上车,用力往车上爬偏爬不上去,福顺双手托住屁股把小婶儿推上车去。
枣红马拉起小篷车缓缓向西南方向走去。远远看见万七还站在松林边的地头上,福顺直起腰身伸长脖子朝万七大喊:“等着瞧,我绕不了你!”
那万七站在原地未动,却咧嘴笑了,黑黢黢的脸上显出条条笑纹,默默自语:哼,不看那女人的面子,半颗花生你也带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