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萧珮,水清漪将绣橘留下来。挥退了在院子里职守的丫鬟,将屋门关了起来。
绣橘心里‘咯噔’一下,猜想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一直是水清漪的贴身婢子,认识甄文泽么?”水清漪开门见山的说道,她想知道甄文泽再次找上她,有什么目地。
绣橘一怔,眼底闪过慌乱,似乎意识到反应过快。低垂了头,咬紧下唇,沉默不语。
“怎么?有那么难以启口?”水清漪愈发的狐疑,难道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他们私下幽会,已经算是最严重的事情。难道还做了比这更匪夷所思的事?
而绣橘的神情,令她不安,似乎甄文泽不能够这样轻易的解决。
绣橘‘扑通’跪在地上,脸色苍白的说道:“小姐,他……他是姑爷。”
“哐当。”水清漪手中的茶杯盖撞击在杯口上,来回颤动。
如水清漪惊魂未定的心。
姑爷?
什么叫姑爷?
那是拜堂成亲!
若是‘水清漪’与甄文泽成了亲,为何大夫人没有与她说?
绣橘似乎猜到水清漪所想,慌忙解释道:“小姐,这件事夫人不知道。莫姨娘带着小姐去了国寺,小姐让我在途中离开给姑……甄公子送信。当天夜里,小姐便去会甄公子。而后偷偷与甄公子简单的拜了天地,那一夜与甄公子成了夫妻。原以为这样,夫人就不会拆散你们,谁知莫姨娘突然带人寻来。小姐与甄公子逃跑,不小心摔到了山下。大师稳定了伤势,回府后不知为何中了毒。”
“莫姨娘知晓?还有谁知?”水清漪没有想到问题这么棘手,不禁想对‘水清漪’破口大骂。太过任性妄为,留下她来收拾烂摊子。
若是没有处理好,怕这件事,发展到很严重的后果!
不但与甄文泽成亲,还有了夫妻之实。
闭上眼,揉了揉胀痛的额角,思索着该如何解决这件事儿。
“莫姨娘只知道小姐见了男子,却不知是谁。我追上小姐的时候,甄公子已经不见了。后来奴婢又找夫人去了小姐摔伤的地方,小姐是被人推下去的。”绣橘说到这里,便住嘴了。
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当时只有甄文泽与‘水清漪’,若是有人推,必定就是甄文泽。
难道,他要寻她说的话,就是为了‘再续前缘’?解释当初的无奈?
“行了,你先出去。”水清漪拍了拍额头,那时她才十二岁!
转身走进内室,见到临窗而立的长孙华锦。手中拿着剪刀,修剪摆在窗台的盆栽,紧了紧手心。
他什么时候来的?
听了多少?
“刚来。”长孙华锦放下剪刀,面色如常。
水清漪看向房梁,空无一人。
“我有话与你说,常德将她请出去了。”长孙华锦如在自家一般,径自斟茶浅饮,淡淡的说道:“你该喝香片茶。这个,多梦。”
水清漪蹙眉,从他手中将茶杯拿了过来,搁在桌上:“爱喝不喝。”
长孙华锦眼睫半遮,睨了眼手指,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方才无意间触碰后留下的余温。嘴角微扬:“你夜里多梦,眼睛都青了。香片茶安神,于你有好处。”
水清漪听到他关怀的话,几乎都要相信了,他当真没有来多久。但是无意间,瞥到窗口的四盆盆栽,全都修剪成小山的形状,便知他说的太保守。
寻常她修剪这四盆,都要花费小半个时辰。
“没有要说的?”水清漪知道他插手小渔村的事,就知她是假冒的,身子尚且是清白。但是声誉上,怕是要打些折扣。
毕竟,她顶替了水清漪的身份,而这个身份,私下里与别的男子拜过天地。他介意,也能够理解。
长孙华锦目光落在她床头绣好的鸳鸯交颈枕套,屏风上挂着快绣好的嫁妆,只剩下凤尾与眼珠。袖摆微动,嫁衣落在他手中。铺展在桌案上,执笔遮上朱砂,勾勒着凤凰眼珠。
水清漪出神的看着他左手捋着右手云袖,右手执笔细致一笔一笔勾画凤凰眼珠儿。淡金色的日光洒在他的身上,柔和了他面部轮廓。墨发铺散在脑后,立在一片火红嫁衣旁与雪白的锦袍相辉映,如一副浓墨重彩。
长孙华锦搁下狼毫,眼底含着一丝笑,如和煦暖阳,融化了冰川,万物回春。
水清漪呆楞住,她极少见他笑,即使是笑,也不过微扬嘴角,不达眼底便已经是敛去。可见,他心情极好。
见他望来,水清漪眼底闪过局促,将目光放在他勾画好的嫁衣上。惊诧的望着嫁衣上的眼珠儿,只觉如神来一笔,整个死物都仿佛注入了生命一般,活灵活现,仿佛随时都要展翅翱翔。
长孙华锦眼底的笑容已经淡去,看着她眼底的惊艳,抚顺她额间散乱的发。“西郊有一坛雪山桃花酿。”
水清漪后退了一步,捂着额头,他触碰的冰凉依旧在上面。
“天山之巅的积雪,酿造的桃花酿。”长孙华锦清雅的说出桃花酿的配方,引得水清漪想起那坛子梨花酿,动心的说道:“西郊来回需要两个时辰。”回府大约已经很晚了。
瞧出她的几分犹豫,长孙华锦清冷的嗓音略微温和:“只有一坛。”
水清漪将晚上去见甄文泽的事,抛却了脑后,随着长孙华锦坐马车去了西郊。
马车停在了一栋老宅前,长孙华锦率先下了马车。水清漪整理好衣裳,无意间发觉他腰间佩戴的玉佩落在了马车上。捡起来,看到上面镌刻着两个字。
清漪。
心里思绪排江倒海一般翻涌,怔忡的下了马车,不明白他此举的用意。
望着不远处,等着她的人。目光微闪,字面朝上,摊开掌心递到他的眼前:“可是你的玉佩?”
长孙华锦收纳袖中。
水清漪看着他波澜不兴的面庞,有些失望。他是个情绪内敛,从来不写在脸上的人,窥不透他心中所想。
不紧不慢的跟在他身后,去了院子里的凉亭中。
垂柳青青,拂面而来的清风,带着一股甘冽的酒香。水清漪也顾不得去琢磨他那块玉佩的用意,询问的看了他一眼,见他颔首,端着酒杯,浅浅的品了一口。
温和爽口,唇齿留香,舌尖余有一味甘甜。
“好喝。”水清漪享受的微眯了眼,她有一个小小的嗜好,就是喜欢品酒。
品好酒。
可惜,她不胜酒力。每每沾一点儿,便会醉了。
但是嗅到了酒香,她心情就会极好,控制不了的去品尝。
在小渔村的时候,李亦尘便会做鱼,拿出自己酿造的竹叶青,给她喝一点点。
果然,脑子开始晕乎乎的,好在今日风大,还保持着一些清醒。搁下酒杯,没有再碰酒壶:“时辰不早了,快些回去罢。”脚下如同踩着棉絮,摇摇晃晃的起身:“以前我都不知你在西郊有宅子,有好酒。”
长孙华锦双手搭在她的双臂上,将软绵绵的她揽入怀中,凝视着她酡红的面颊,如云蒸霞蔚,煞是好看。
“还有什么,你不知?”长孙华锦抱着她回了屋子,拉着薄薄的锦被搭在她身上。
水清漪翻身寻个舒适的睡姿,皱眉想一会,睁开朦胧的双眼,看着眼前的重影道:“我想喝水。”
长孙华锦端着一杯茶水,递到她的嘴边。
“不是这个杯子,那个白玉琉璃杯。我要那个杯子……”水清漪侧头,避开他的手。
长孙华锦手一顿,白玉琉璃杯他从不曾在外示人,她如何得知?
坐在床榻边,将她抱在怀中,脸颊贴在他的胸口,端着水小心翼翼的喂她喝下。水清漪却摇头,不愿喝。
“清清。”
水清漪顿时安静了下来,头脑中思绪混乱,只有那一声清清,那样干净悦耳,没有被一丝杂音混乱的影像影响。
长孙华锦松开她,水清漪却紧紧的环腰抱着他,紧紧的抓着他的手。
长孙华锦背脊一僵,没有再动。良久,望着窗外的黑幕,低叹道:“不去凤凰湖赴约?”
水清漪呼吸平缓,安静的睡了过去。
意料中,没有回答。长孙华锦和衣躺下,静静的熟睡。
蜡烛燃尽,屋内一片漆黑。
床上的人儿,缓缓的睁开了眼。鼻端幽冷暗香萦绕,熟悉的以为在梦境中。可睁眼的霎那,看着尽在咫尺的面庞,水清漪百味杂陈。
从他的怀中退了出来,绕到床脚踏入床榻下。醉后那些事、那些话她都隐约记得。
他最后问那句凤凰湖赴约,让她恍然明白,他是刻意将她引到西郊。且知晓她沾不得酒,灌醉她,为的是不让她去凤凰湖。
若深想,她都几乎要怀疑那块玉佩,是他刻意遗落在马车里,只等她看见。
目光复杂的看着床榻上的人,水清漪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能这么近的触碰到他。甚至成亲后,她都在想或许如同前世一般,各自分开而居。
可他的种种作为,都将她之前的心理建设推翻了。
她醉酒后的温柔,眼下回想,都仿佛有一种魔力,令人心悸,控制不住的想要沉沦。
下意识的,走出了屋子。似乎这样,就会将那些还残留在心头的朦胧记忆,给割舍在身后的屋子里。
“送我回去。”水清漪对守在门外的常德道,一刻也不想停留。
常德睨了眼屋子,蓦地看着主子已经起身,倚靠在床头。心下微动,点头应下:“好。”
水清漪走了几步,驻足。
身后,长孙华锦立在窗前,凝视着她沐浴在皎月下清冷的身影。
安静而寂寥。
仿佛,在等着她的回头。
水清漪垂目,看着脚下被拉长的身影。忽而心里有个念头,她这一走,有些东西便再也无法追回。
攥紧了袖中的手,水清漪提着脚步,没有回头的离开。
那一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回廊。长孙华锦脸色苍白如纸,目光幽深的望着掌心的玉佩。扔在了盆栽中,衣袍拂动间,泥土掩埋。
常德驱赶着马车疾驰,到了侯府,灰蒙蒙的天空已经微亮。
水清漪下了马车,就听见常德说道:“那枚玉佩,是世子祖母留给他的,一直很珍视。”
水清漪心口紧缩,不愿去想。
前世,她就是爱朝对自己好的方面想太多,才会自作多情,空欢喜。
“多谢你。”水清漪闭口不谈长孙华锦,转身进了府。
常德脸色更加冷沉了几分,替世子不值。
将别人的名字刻在所珍视的物件上,是想要说那个人也同等的珍视?即使日后难以控制的忘记,见到这枚玉佩,也能够不把自己所珍视的人,给找回么?
他那般用心良苦,别人却丝毫不在意。
水清漪回到府中,思绪混乱,不由自主的去想长孙华锦的种种反常。另一边,却拼命的抑制着这种思绪,浑身疲倦的让绣橘备水沐浴,好整理思绪。
方才梳洗好,就被老夫人请了过去。
老夫人的屋子里,水守正与大夫人也在,一旁坐着一个面生的男子,容貌清俊,一身青色锦袍,浑身散发着一股子的书卷气。脸色微微苍白,眼底有着淡淡的青影,略有些憔悴。
来不及细致的打量,就听见老夫人说道:“清儿,你可认识他?”
心念如电,水清漪心一沉,此人是甄文泽?
男子见到水清漪,眼底潜藏着一抹喜色,激动的站起身,走到水清漪的身边道:“清儿,我兑现了承诺,已经有了一番作为。这一两年委屈了你,如今我可以名正言顺的接你回我们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