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莉安娜女士在我的清点工作进行到一半左右终于赶到,一手还拖着以抱着枕头的姿态漂浮在空中的状态呼呼大睡的导师。
她显然也惊讶于眼前看到的一切,以满是震惊的目光左右打量,不出几分钟就确信这是自己看不懂的东西,当机立断地选择把导师轰起来。
对此我只能回以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导师本人看起来完全没有给人添麻烦的自觉,一通王八拳甩开尤莉安娜女士掐住脸颊的冰手,缩小后柔软的身躯飘在半空中,晃晃悠悠地靠近过来,和只树懒一般,拦着脖子往我身上一趴,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哈——早啊,亲爱的弟子,没什么事的话,我就接着睡了……”
“早什么早啊!现在都快下午了!”
你这枕头上怎么还沾着口水啊!
我忍不住作怒,但导师仍旧以完全不在意的态度打败了我,只得甘愿充作载具。
也得亏这家伙一直维持着漂浮的状态感受不到多少体重,活动上也不存在有掣肘,就是同样飘在半空随着我的行动到处乱舞的银色长发有点烦。
不过好像现在这个状态的导师是最好薅羊毛的啊,问点复杂的问题说不定也能得解……
我试着向她提问了类似“宇宙的终极是什么”的问题,然后就在一旁尤莉安娜女士惊恐的目光中,于一阵悠悠的哈欠过后,感受到有什么冰凉的事物轻轻触及太阳穴,紧随而来的就是大量不明所以的知识大量灌入的隐隐发胀感,一种明白了的感悟从心头升起,却也不知道究竟是弄懂了什么。
反正就是变成宇宙猫猫头了。
算了,这种走捷径的方法太过危险,还是别作死了,否则多来几次弄不好会把自己的大脑整得和熟透的西瓜一样咵嚓裂开。
说回正题。
我将目前完成清点的资料提交给尤莉安娜女士进行审阅,简单地回复过几个问题后又领着她去往实验室最内里的位置。
闭目养神的少年,即便隔着实验舱体和莹绿色生命浓缩液的遮挡,依旧散发着活生生的气息,令自诩见多识广的学院长也忍不住低声惊呼。
“那些该死的家伙们,难道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吗!”
尤莉安娜女士捏紧了拳头,牙关紧缩,被映亮的面上显现出清晰可见的仇视与痛恨。
我耸了耸肩,没有做出回应。
无需多言,对于那些一步已经迈入疯狂深渊的人们来说,生命不过是可以量化的数字,是可以随意拆卸组装的玩物,而不是与自己同等的存在。即使他们同样有着近似人形的外貌,也不过是一群模仿着寻常人类姿态在世上存活,却没有正常心智的伪物。
可能在他们看来,同出一脉的幼崽甚至不会比牛羊们珍贵多少吧?也只有在被还以同样的苦难之时,才存在有装作幡然醒悟的点滴可能。
没有多言,我和尤莉安娜女士接着推进未完的工作。
涉及嵌合体实验的事项是毫无疑问需要被封锁的禁忌,因而这些事情是无法交于寻常的法师们来进行的。也唯有在学界内获得授权资格的部分成员,亦或是下属的执行小队才能够在获得指令时进行接手。自学院毕业后可以选择就职两个特聘法师职位的学员同样也能够拥有知晓的权责,但却仍旧需要在完成相关任务的报备后对记忆进行一部分的封锁。
理所当然的是,学院内留任教学的老师们大部分都没有知晓内情的权利。
为了防止禁忌扩散的必要之举令人感叹,但在足以诱人堕落的隐秘面前,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所以说为什么那些家伙一碰到涉及我和导师的事情就格外网开一面了啊!是真的被经常在各种片场里客串出现的两人整烦了,还是故意视而不见啊!
真以为我不敢堕落给他们看吗!
好吧,真不敢。
还是吃吃喝喝玩玩,安安静静地过完每一天比较开心。
没有直接打破实验舱体,隔着透明玻璃所见的魔物大多安静地沉睡着,少有出现扑通挣扎的迹象,只不过从时不时出现肌肉痉挛的状态来看,这些家伙们的实验还没进展到足以被称之为完美的阶段。
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心感复杂。
好消息是,就目前这批次的嵌合体来看,对方手中掌握的技术多半还算不得全,仍在复原状态,短时间内应该是无法投入使用。坏消息则是,尚不知道类似的嵌合体实验室在各地还存在有多少,又有多少无辜的生命因此遭了难。
挥去无所谓的忧愁,两人共同的努力使得工作很快就推进到了尾声。将统计条目再三合计后,剩余的就是对现场的处理。
那些已然成为嵌合体的魔物们必然是要尽快处理干净,甚至连一丝碎屑都不能残留,以防备其被人发现后再次死灰复燃的可能性。
只不过怎么处理才能更加高效,成了需要留待讨论的一个疑点。
最终确认下来,位于观星塔废墟之下的实验室内,于舱体中尚且存活着的魔物一共有五十四只,死体与幼胎不下三百余枚,分布在不同的隔间之内,是足以令所有目见其的人都感到震惊的数量。其中的大半嵌合体多为有毒物种,少量兽类与飞禽类,更多的是虫类与蛇蝎之类。
这或许也与之前那个造访了我的箱庭的家伙,是善用毒气之蛇这一事实存在些许关联。那个男人就是这里的主要负责人。
导师对于眼前的一切都备感无聊,稍作醒转也不过是换了个姿势后接着休眠。尤莉安娜女士则在思索半晌后提出建议:能否在不影响内部建筑结构的基础上,直接毁去这些魔物的躯壳?
我本想直接回以“可以”的答复,但仔细查看了几秒实验舱体与隔间天顶的接触面后,又不由地对自己轻率给出的回复打上疑问。
说到底,这种将实验舱体充当承重柱的做法,本就是为了防止困于其中的实验体出逃,而额外构建而成的形制吧?
万一出现什么意外,出现诸如实验体不受控暴动、遭受外来攻击等情况,因外壁破碎后导致的受力不均匀会在瞬间造成大面积的坍塌,致使上方的石块坠落,继而对实验体造成致命一击之类的。
就算没能一击毙命,之后处理起来也格外方便。
“难点是如何在整体受力遭到破坏的同时,稳住结构吗?”学院长思索着喃喃自语。
我点头:“毕竟学院长您也清楚,我擅用的术式大多都是攻击性强的雷火方向。其余的三种主要元素虽不能说不是太过熟练,但总体来看攻击力不算充足。万一出现了没能一击毙命的情况,让那些受激醒觉的嵌合体肆意折腾破坏起来,那麻烦就大了。”
尤莉安娜女士显然也清楚这一点,只是稍作沉吟便快速做出决断:“那么,我会协助你的。
“先对这一片进行销毁工作吧。”
她的手点划过的同时,便有着冰蓝色的光华闪耀。
剔透冰棱瞬间自地上凝结,又飞快地与自天顶上垂挂直下的棱柱相接,仿佛本就一体般纠缠融合在一起。增长的冰丝深入缝隙,将其中的空洞填塞,又在外表面层层厚实地堆积,在犹如有着自我生命力般的冰霜结晶表面形成光滑的切面,使得冰棱构筑的棱柱的力量能够得到最大的传导与替代。
只是眨眼间,就像瞬息来到了极北雪原之地,目之所及的一切尽数被包裹在冰白的色调之下。
我下意识地将眼前所见与熟人的作为进行对比,又飞快地将这一念头打消。
这是身为剑士[霜剑]所不能抵达的奇迹。
哪怕能够模仿出大体的形状,也无法模仿完整的精髓,更不用说深雪的刀剑本就是奔着斗狠与杀戮去的。
血与火才是挥舞利刃之人的归宿,而法师则有着足以创造不世奇迹的力量。
有些震撼地在手心打开一个缩小版的法阵,我酝酿着术式,忍不住侧目发出询问:“学院长,那个孩子怎么办?就这么放着?”
尤莉安娜女士似乎也没有做好准备,被我问及,同样忍不住将目光转移至身后唯一没有被厚厚冰层覆盖的实验舱体上。
那个有着熟悉面貌的孩子在尚未因为受冷而出现凝结迹象的浓缩生命液中安静沉浮,微弱的呼吸与生命仅靠这一散发出莹绿色光芒的炼金药剂勉强维持,却又被单独放置在距离其他魔物稍有一段距离的实验室尽头,也不知是格外重视,还是尚未展开研究。
“先放在一边吧。”
尤莉安娜女士终究还是心软,盯着少年看了几眼后偏开目光,面上显露出不忍心的神色:“不是还没确认他是否有受到实验嘛,说不定还有救。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还是希望能够救下无辜的生命,哪怕只有一条也好。”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回答,但对我来说也没多少影响,最多也就是稍许延长了那个孩子的死期罢了。
反正真要下手的时候我才懒得通报。
让金红色的光华在掌心之中沸腾,扩展的法阵覆盖了更加广阔的区域,我想了想,又从兜里掏出存货不多的元素石,挑出其中火属性的几枚,将其激活抛出。
【让雷与火的愤怒降临,审判罪人铸造的恶果!】
伴随着呼唤术式的轻声念诵,激烈的金红之色骤然爆发。
如同身临沸腾的霹雷之海,又或是被焚身的烈火包围。带着轰然的势态,缠绕着火焰的雷光便瞬息蔓延至每一个角落,仿若灵动游龙,又或是被雷与火缠绕着的尖枪。像是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间被洞穿,仔细看去却又精准地避过需要被保护的冰层,仅是自外壳无法窥见的缝隙中穿透,深入内里,缠绕在一道道无声嘶鸣的身影上,带来毁灭的信号。
受造物的悲鸣与灼目的金红色主宰了本应寂静无声的地下空间。
若论及末日来临的可能,此时所见之景,不也同样是一种末日吗?
当然,这一末日将临的主体是那些违背伦理与道德的产物的。
我看向隐藏于魔物深处的那些死体与幼胎,曾经与人一般无二的面孔此时已被丛生的毛发与鳞片所覆盖。
那些娇小的、刚来到这个世界尚未领略过美好的存在,甚至还没来得及睁眼爱上这个世界,便不得不被他人欲念所操纵,化作不幸的产物。在雷火临身之前,它们或许有在挣扎与呐喊,但那种最终都在瞬间被焚烧干净,也不知是否有曾为这悲伤而短暂的一生流下悔恨的眼泪。
发育完全的魔物是坚持最久的。
少数身上融合的足够完美的,甚至还有能力在贯穿所有肌腱与髓鞘间的,宛如痉挛般的剧烈痛苦中砸碎舱体,破开冰棱。
它们在苦痛中挣扎嘶鸣,有着巨螯的百足之虫甩动着自己的螯与尾,翻滚着,大肆破坏着周遭,又向着这方努力接近。这使得本就不安定的天顶更加摇摇欲坠。好在有学院长及时补上被破坏的棱柱,又对其活动能力加以限制,否则还真就不知该怎么收场为好。
等到所有的异状尽数消退,方才还留存的诸多嵌合体尽数消解在了那般猛烈的攻击之下,只余些许焦香的肉味混合在飘扬的尘埃之中,很快又重归安然,混入足以没过鞋底的灰尘之中,仿佛从不曾发生过任何事情。
身后传来低沉的叹息。
导师不知何时醒来,娇小的手掌梳洗着我的发尾。
“没事的,都会过去的。”
她轻声安抚道,嗓音远比我曾听过的任何一次都要认真与郑重。
“早晚有一天,这个世界上不会再存在有人与人互相倾轧的恶事,也不会再出现必须吞噬他人的生命才能活下去的悲惨境遇。会有着晴空之上漂浮有柔软白云的日子,也会在流淌的溪流中嗅到奶与蜜的香气。
“只不过这样的日子还得再等等,还得再多些耐心,再多些努力,才能最终抵达。”
我偏过头,窥见那双灿金色的眼眸中闪耀着坚信不疑的光华。
世界对导师来说或许是一本可读的书,我无从得知她究竟看见了什么,只能迟疑着点头,让沸腾的心绪逐渐平复。
现在,还是以完成手上的工作为主。
同学院长接连清理了余下的几处大小隔间,魔力的余量再次将要见底。我取出身上仅存的魔石碎块,在尤莉安娜女士瞧不见的视线死角悄悄放入舌下。
纯人类吃这玩意多少还有些惊悚的,要叫毫不知情的学院长知道了,准吓得大惊失色,误以为我和那些脑子有坑的蠢法师一样妄图自杀,非奔过来叫我吐出来不可。
那可太麻烦了。
而眼下不过是被怀疑我的魔力存量是否超出寻常,装聋作哑就能够搪塞过去,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重新转回原地后,眼下便仅剩下最后的几项问题留待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