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院方面的收尾工作比我想象中的简单。
吃过早餐匆匆赶往学院,同不知为何已是醒着的咕噜打过招呼,约好见面的格蕾或许因为现在时间太早,没有出现在约定的地点,而当我抵达应是观星塔所在之地时,却没有直接窥见那座高高的塔身,而是愕然地发现周围已是围上了一圈学院的老师。
“是发生什么了吗?”
我寻了一圈,没看见大抵在犯懒的导师,倒是一眼找到学院长,寻了个缝隙挤上前去。
学院长一副刚睡醒的样子,尽管仍是一身刻板印象中的服饰,却没来得及打理完头发,松散湿润地披散在肩头。
“早上好,尤米同学。”
尤莉安娜女士率先打过招呼:“如你所见,这里发生了一起不小的意外。天刚拂晓的时候,阿德里安教授平日居住的观星塔被某种力量推倒。我们现在正在进行救援行动,确认意外发生原因的同时,想再确认一下是否还有什么可以被重新利用的材料。”
我点头,表示知晓。
不过,拂晓时分……是之前那个不知名姓的男人前来突袭我箱庭的时候吗?他当时就呆在观星塔内部?
我将学院长拉到离人群稍远的一边,同她简单说起这事。
将与莱娜的权威相关的事情剔除,又在略去上一周目的部分信息后进行一定的润色加工,最终所得的故事,听起来就像是我和那人在箱庭内一边战斗一边嘴炮一样。虽然还是存在有漏洞百出的部分,被再三追究后就容易露馅,可实际上也无伤大雅。
当然,顺便也提了嘴对方可能从属的组织。
学院长听完后沉默半晌,目光一直紧盯远方忙碌的碎石堆。
被招来的魔像轻松地举起比起块头还大的石材放至一旁,满满当当地堆叠在一旁空地上。少数对于自己掌控力与魔力储量自信的教师同样跟在一旁,以展开的法阵包裹细小的碎石块,见缝插针地依次填塞进石材堆的缝隙之中。
“我明白了。”
她艰难地点头,僵硬的脊椎活动着,仿佛能够从中听见缺少润滑的门轴发出的吱呀响动:“繁星之慧那边我会负责派出人手进行调查,整理完相关报告后就会向学界提交。不过若是真如你所说,眼下最为紧要的,或许还是可能存在于观星塔下方的魔物。”
“观星塔倒塌的时候,没有魔物出现吗?”
虽然没有在附近看见魔物的尸体,但我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尤莉安娜摇头:“没有。根据最早醒来的科尔斯老师所言,他先是听见了一声地动山摇的巨响,然后是一道灰黑色的身影飞快地窜至半空,与学院的防御结界发生激烈的碰撞后,在一阵电闪雷鸣中失去了踪迹。”
科尔斯老师就是学院里最喜欢晒日光浴的那块排骨。
“看来当时的动静一定很大。”
我忽然理解为什么一向喜欢磨蹭到八九点才开始上工的咕噜,为什么会那么早就醒了一事。
以防万一,我还是另作询问:“科尔斯老师有去确认过那个影子的正体吗?”
如果被学院的防御结界附带的雷电劈中,不说留下什么后遗症,被短暂地麻痹五分钟还是做得到的。有这点时间都足够我们的排骨老师拉起一支填满学院范围的亡灵天灾了。
“什么也没找到。”学院长直接对结论进行了陈述,又在后面补上猜测,“如果所料不差,那应该就是去袭击你的人。”
说到这里,她也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将我拉着前后转了一圈,上下打量:“尤米同学,你还好吗?有受到什么伤害吗?刚好我把学院里负责治疗的老师也带了过来,简单地做些伤势处理还是可以的。”
“不必太过担心,学院长。”
我赶忙阻止她即将探向我衣服下摆的暴行——也不知道和谁学的,尤莉安娜女士有时候会无意识地做出类似随意掀起年轻男孩衣物进行查看的轻率举动——尽管心知这出自好意,但还是叫人禁受不住。
我再三对脸上写满焦虑的学院长进行安抚:“请安心学院长,我这边也是有认识可靠的治愈者的,并且在战斗的时候也不仅是我一人,除却箱庭的外壁出现了一些破损,我本人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
“但是,不是说还有深渊中的力量参与其中嘛,难保不会……”
“如果真出了那样的问题,想来导师会更急着冲出来吧?但你看,导师她现在还在呼呼大睡着,完全不肯挪窝呢。”
无视后脑勺传来的羞恼的拍击,在听到合乎逻辑的分析后,学院长终于迟疑着安下心,面上紧张的情绪稍缓。
恰在此时,远处的挖掘组那边传来几道短暂的惊呼。
没顾得上继续言语,学院长快步向那处赶去,却见呈现危险状态的塔身墙体残骸摇摇晃晃,似乎是因为想要抽走最上方的大型碎片,导致其下两侧刚好被压住,勉强维持住危险平衡的小块出现了松脱滑落的迹象,差点就要坠下。
好在负责清理现场的两位教师配合有序,令魔像及时地稳了一手,又有新来的老师知晓现状后插手加入清理,这才避免了可能引发的后续崩落事故。
“还真是危险。”
学院长摇了摇头,安抚地拍打自己胸口。她擅长的术式更多的在蔓延性的大型控场类,以凝结的冰棱穿刺、破坏或构造地形更是强项,但对于这类需要精细操作的土木活计不算熟练,搭手也是帮倒忙。
再三嘱咐过我觉得哪有不适就务必前去就诊后,她简单地同工作中的几人交谈两句,叮嘱过要点,又将驻场监督的职责交给助手负责,这才同其余围观的教师一并疏散离开。
已经是平日里授课前的准备时间了。
虽然这边发生了意外,却也不是可以随意旷课的借口,要是放任无所事事的学员乱跑遭了难,问题就只有更大。而学院长的手上更是有着一系列的工作需要完成,自然也不可能站在这里干耗时间。
此外,既然有观星塔倒塌的事情发生在前,学院的实践活动需要稍作延期,以确保其余的两项足够安全。这同样也是需要另作安排的事情。
格蕾大概是听到了风声,上课前带着早餐跑来的一趟,在确认这边的情况未明后也没多说什么,赶在第一节课的钟声敲响之前,就带着额外一份早餐匆匆离开。
碎块的清理工作在午饭前终于艰难地完成了。期间也有一位老师因授课着急忙慌地离去,其余几人虽然仍在努力工作,却终是禁不起魔力的消耗,中途多有休息等待恢复,稍缓后也只能搭手做些辅助工作。
只有魔像一直无言地进行着搬运劳作,即便炽热的灼光高悬于天际,仍旧对于繁重的活计毫无怨言。
站在倒塌的碎石被尽数移开后显露出的洞口边缘,所有人面面相觑。
与最开始的想象不同,搬走塔身碎片后显露出的,并非是想象中满地碎片与残骸,甚至还有倒在血泊之中残尸的个人工坊,也不是由坚实的地基与墙体所构筑起的、摇摇欲坠的生命屏障,反倒是显露出了一个硕大的坑洞,更是有大量石砾堆积其下。
“学院内怎么会存在有这么大一个地下实验室?”
一名教师喃喃出声,而他的疑问同样也是在场众人所共有的。
由于学院内存在有封印可控的小型地城,一般也没谁会愿意向着地下深入,唯恐一不小心就让开辟的地下室与地城边缘接壤,继而放出其中可能存在的魔物。就连深挖地基之时也时常谨慎,以确保其不会触及可能结构松动的区域。
尤莉安娜女士的助手已经急忙发去联系。在场的剩余几人互相合计了一下,确认大家还留存有少量的体力和魔力,也都是不虚,决意共同前去探索一番。
我自然也乐得浑水摸鱼进去瞧上一眼。与此同时也确信了之前见到的奇怪魔物,正是从这地下实验中内冲上地表的。
观星塔的地下空间远比地上要大得多,仅有沿着边线凸起的小型台阶连接上下,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受到之前的塔身崩塌影响。深邃的入口通道约有三四人高,随后便渐渐开阔起来,显露出向西延展的、制式严苛的巨大实验空间。
没有多少火光,黑暗中的粗糙石壁与立柱上镶嵌着还处于激活状态的石英石与月石。长条的实验桌上挤满了诸多用处未知矿石与大量魔石,间或夹杂少数产量稀少的金属矿石。为数不多的资料被整齐地收纳在走道旁的带锁立柜中,往里走一段再绕过分割的石壁,则可以清楚地望见一排排泛着莹莹绿芒的试验舱体。
“……这是什么?”
教师们目露震惊地环顾着眼前的一切,时不时拾起桌面上的矿石,敲打桌面,又或是靠近舱体想要确认收纳于其中的黑影的正体。
我不禁感到头疼。
熟悉的情形唤起一年多前的记忆。
该死的,又是嵌合体。
尽管不是每个舱体的内部都存在有物体,但毫无疑问,在那莹绿色高浓度生命浓缩液中陈放的,正是由多种魔物混合培育出来的嵌合体。
无论是具有巨大双螯的蜈蚣状魔物,有着巨型双臂这一不平衡体型的干瘦猿类,又或是呈现出之前见过的那种兽、飞鸟、蛇这三者混合的典型产物,都清楚地昭告了这里研究实验目的为何。
明明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居然这么快又死灰复燃了,真叫人难以想象还有多少人潜伏在水面之下继续着这项研究。
难怪导师会嘱咐我务必加入进来,看来就是在等这个时候。
但那不是现在需要思考的。
现在我最需要立马做到的事情,就是将这些无关人员全部清场出去。
带着满心不情愿,我从衣领中掏出钥匙,将其举至与眼齐平的高度,清嗓以吸引所有人的视线。
“以[全知魔女]唯一的弟子尤米之名进行宣告。”
我努力让自己维持在面无表情的状态,否则感觉自己就将会尴尬至死:“从现在这一刻开始,这里的一切都将由我来接管。在场的所有人都务必在离开前签立[忘却的协约],并尽最大的努力维持此间消息的封锁,避免泄露。”
细微的魔力注入钥匙,以此为引进行激发后,便亮起澄澈璀璨的光辉。
助手小姐大概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眼下是什么情况的人,可能也和时常有跟在学院长身旁锻炼眼力有关,又或是提前有被告知过类似的情况该如何反应,直接站到我这边,扭头将正疑惑着还想继续询问的几人呵斥。
不过要我说也是,反正都是要被消除记忆的,问再多也没用,相关的记忆一锁就全忘了,只会留下最后的一项指令作为底层潜意识,甚至很少会去质疑更多。
这些教师大概很不服气我眼下的作为,毕竟怎么看我都只是一名学生。但或许有导师的名声在前,再加上学院长的助手也毫不犹豫地给予帮助,这些人最终还是半信半疑,满心不愿地签下了协约。
真好,省却一番功夫了。
等到他们从这里离开,协约上的术式就会自动触发,令受到制约的记忆自动封存,沉入记忆之海的最下方。
再次感谢助手小姐的随身夹缝中有所预备,这减免了我的资产在寻常很少有用到的杂物方面出现大量流失,不过她也对于将这些尽数交予我一人处理表现出担忧,表示自己会尽快将学院长找来协助帮忙。
“不过,那个孩子该怎么办?”
在最后离开前,回首的助手小姐,目光投向实验室的最深处。
在那里,一名有着年轻面容,外表上看不到任何魔物嫁接痕迹的少年,被同样赤身裸体地浸泡在莹绿色的液体之中,好似睡着般不存在有任何额外的活动迹象。
“这不是你需要关心的。”
我现在自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也只能以冷硬的声线回绝了她的好奇心。
不过,那个少年的面孔不知为何令我感到有一些眼熟。
忘记在哪见过了。
送别了嘟嘟囔囔离开的几人,重新转向实验室内,我思考了片刻,又从夹缝中取出一副崭新的白手套戴上。
先来清点一下这里堆放的嵌合体类型再说。
之后要做的报告可全都靠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