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作秀一般,站在废墟顶端的人影忽然转过身来,仰头向天,举起双臂斜指向天,情貌夸张地大声呼唤:
“伟大的凛冬之神啊,您忠诚的侍奉者在此冒昧祈求,准许降下奇迹之光,扫除避目的风与雪,让那些作恶者在您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听音色分明是老者,可即使隔着百余米的距离,其响度也仍旧没有出现半点衰减的迹象,反倒因为底色浑厚,再加上来自长久身为上位者的威严低沉,即使充斥了诸多不正常的颤音,却莫名显现出一种神圣的意味。
这明显是用上了魔力扩音的技巧。
隐秘的波动在空气中扩散,就像是在平静的水池中掷入石子,呈现出明显的水波纹。寻常的人或许难以察觉,而像深雪这般,对于魔力变种的气具备隐约了解的武人,以及本就感官敏锐的人,或许会有所察觉,但都及不上我对此的敏感。
小心地收敛起自身的感知,将目光从自顾自表演着尴尬的仪式的老者身上挪开,我顺着感应到的痕迹逆向探望,终于勉强在银甲骑士的缝隙间,于几名围拢在一起的司祭身旁,窥见一道正在撕开卷轴的身影。
他似乎在低声念叨着什么,令卷轴上缠绕的灵光瞬间消退收缩,化作一道清白的冷光。
几乎同时,远超那人予我感受的魔力波动自撕开的卷轴中逸散而出,被某种力量禁锢着,强硬地塑造成型,于周边形成回响。
一道寒凉的冷光冲天而起,在绝大多数抬头望见这一幕的人的眼中划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恰好链接上悬浮于半空中的璀璨多面体,令其在强烈的刺激之下不断回转,同样散发出冰蓝的色彩。
我抬头又是等待了一会,然而,在这之后并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不存在忽然冒出的随机攻击,也没有忽然从半空中打下什么追踪的光线。就好像一切都不过是一场作秀一般,仅仅只是表现出华丽的光效就算完事。
白金色长袍的老者尴尬着侧身瞥向一旁,轻摇枯瘦的手掌,随后似乎是同那人低声说了些什么。
即使隔了一段距离,也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愠怒,令周遭的街口传出少许困惑的询问。
在这之后,他咳嗽一声,又是大声说了两句威胁作恶者,表达自己站在所有遭受伤害的无辜者身边,以及神永远会注视着他的子民之类的话语,这才被人搀扶着,缓缓从高处走下。
甚至还因为没留意脚下,在从废墟上下来的时候趔趄了一瞬,将一旁搀扶他的人吓了个半死,两脚更是不住地抖动。
“看来这个组织真的只是徒有虚表。”
我摇头,同深雪分享了方才感受到的情况。
深雪在沉默地聆听后,同样也是解说了她刚才看到的内容:“虽然距离有些远,所以没能让声音传过来,不过,刚才那个司祭似乎是在抱怨施展的术式为什么没有起效果,还有说‘哪怕是随便拉个替死鬼出来,都比现在这种尴尬的情况要好’。”
那种术法要是真能产生什么效果才会比较奇怪吧?
不过是个大型的照明术,只有效果看起来比较唬人。倘若在心中打着某种算盘,妄图借助其冰蓝的色彩冒出神明的指引,还不如做点更加靠谱的事情比较有可信度。
她沉默了两秒,无言扶额:“我以前还真以为他们是有点小本事的,又是会治疗疾病,又是制造大型的风霜。不过在外走动见多了之后,现在回想起来,在表演的那人身后也时常站着一到两个面目不清的人在。想来也都是采用了类似于此的双簧手段进行蒙骗的吧?”
我耸肩:“我不清楚你具体说的是哪种情况。不过依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大概率确实是这样的。”
能够治疗疾病的术法,除却比较难掌控好效果的治疗术外,还有其他很多种类型。小到一般只用来去除皮屑浮灰的[清洁术],大到近乎可以让一个伤重且肢体残缺者恢复正常的[快速再生]与[骨肉重生],甚至还有目前少有人会使用的[有限祈愿术]与[祈愿术]……想要创造寻常人眼中的奇迹的方法多是数不胜数。
至于制造大型风霜来唬人,那就更简单了。
哪怕是我这种不擅长风与水类型术式的法师,同样也能够在预先抽离水中的热量,使其凝固结晶后,轻松将两者混合,无非是要持续控制出力的关系,最多也不过是对于魔力的总量,以及魔力的掌控力的要求高一些罢了,算不得大惊小怪。
倘若此方的教会,不过是假借释放术法的名义,用以冒充神迹的话,那会不会即将施展的圣临日的仪式,也不过只是一个除掉可能阻碍他们完全统治的绊脚石的借口呢?
联想之前目盲圣女自述几次被城卫找上门的经历,再加上活祭的人选被选定为蒂尔一事,很难不让人往这个方向去想。
但是,我现在还没能抓到足以让人信服的关键性线索,因而也不能随意妄下推断。
“他们像要预备离开了。”深雪低声提醒。
就在交谈的间隙,银甲的骑士整装行动起来,队列划一地踏步顿枪,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临近的街巷里忽有胆小的孩子惧怕地放声大哭,又被家长匆忙地捂嘴拦腰抱住,拉回屋内,就好像惧怕不甚触怒了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因此而招来责罚,一闪而过的眼神畏惧又惊恐,随即转向地面,再不敢抬眸直视远处浑身闪耀着璀璨虹光的队列。
这远比刚才更大的声势毫无疑问是为了壮大威风。
没有达成预先寻找替无辜罪羊的目的,看起来也不像是在乎合作者死活的模样,只不过是假借了这一契机,向周遭的人们展示自身的威慑力,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巨大的武力差距,以及长久地遭受压迫的情况下,这一行为还真就成功了。
仿佛能够看见这群家伙假借信仰的名义,坐在高处大肆收刮民众资材的模样。
更可气的是,他们明明就不在乎那些居住在内城外的人们的死活,却还装出一副良善的姿态。
不过……
“他似乎没有提及昨天晚上的事情?”
虽然有所预料,但也做好了对方会连带进行清算的准备。
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将昨日入侵教会后院的家伙们,直接打作恶意袭击的恐怖份子,又或是妄图窃取教会珍宝的窃贼,甚至将其与今日下午发生的事情关联起来,无疑是一个不错的理由。
深雪一脸理所当然:“毕竟是在自家后院发生的丑事,即使真的遇到了什么大问题,碍于自身地位与务必维持统治的制约在,也必须一直装出一副自己什么问题都没发生的模样,将受到的伤害尽数吞下。这不仅是教会本身地位过高而引起了众多窥视的结果,同样也是因为一旦它变动软弱,就有可能暴露出可供趁虚而入的缺口。
“当然,即使它的外表做得再怎么光鲜,想来也难以逃脱那些同样在内城中盘踞发展许久的大家族们的耳目吧?从昨晚的那些动静来看,他们显然都已经收到想要的信息了。”
她说着,又是悄悄将我拉近了些,隐蔽地指点着我,示意注意不远的某处。
我神色若常地顺从她的意思向那边靠近些许,一边装作观望起教会之人离开后,重新恢复了正常样貌的街景,一边让感知悄悄延展向后。
就在我们身后,不到两间房门的距离外,一道身材瘦小,被暗色衣物遮蔽了绝大多数面貌的人影,正隐藏在拐角的暗影中,衣帽下的眼珠不住地向着四周探望。他的存在感可以说是极为稀薄,被衣衫遮蔽的后腰与大腿处都是藏匿有尖锐的刀片与匕首,显然是一名惯常在暗中活动的职业。
“那个人就是一直跟在那个孩子身后的人。”深雪悄声解释。
这真是叫我大吃一惊。
“他看起来也不过只是一个孩子的模样,让这么小的孩子去保护别人?”
深雪耸肩,又是抬头看了一眼头顶旋转渐渐恢复原速的多面体:“因为刚才那个插曲,现在快要傍晚了,估计教会今晚会加强戒严,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去从长计议吧。
“晚上的内城对于外人来说可算不得友好。”
有过昨晚的经历,我自然相信这一点。
虽说最后逃离的时候取了些巧,这才能一路有惊无险地从中逃出,但实际亲身体验下来,其实还是挺惊险的。
被惊醒的大型院落内不断响起压低的交谈与密谋,四散搜索的教会之人虽然多是凑数,但想要完全不引起他们的注意向外逃出也是一件不小的麻烦事。再加上有就连深雪都不太熟悉内城中的环境与道路的因素在,以及大家族中派出探查消息的人在四处活动,细数下来尽是一堆麻烦事。
唯一比较容易通过的倒是就位于白墙边的一处大型院落,远比教会的占地面积更大,也更加低调华贵。
只不过那一切都只是昔日的残光,就像是深雪从将我们从外界带进来的那处空屋一样,许久没人打理而疯长的园林木与枯萎的植株遍布院落的每处,彰显出主人昔日地位的城堡也已然成为落满尘埃,不再有半点人气的庞大废墟。
没有半点光亮,阴气森森的模样,就像是穿过错乱密林之后,最终来到了骇人恐怖的诡异故事发生地。
只不过在场的三人也没谁是被吓大的,论究对付突发状况的能力更是绰绰有余,并且这同样也是为我们接下来的翻墙行动提供了掩护。
荒废的城堡周围的内墙段是唯一监察松懈的地方,在反复确认过盯梢的几名银甲骑士的注意力范围后,两人凭借急速,悄然越过了远比外城墙更加高大的白墙。
话归正题。
虽然是因为这起突发的意外耽搁了时间,从而放弃了原本遇到的计划,不过在注意到那个一直尾随我们前进的孩子后,我又冒出了新的想法。
“深雪,我们有没有可能从其他渠道入手相关的消息?”
在回去的路上,我向她提问,却只是将声音收敛到仅有我们两人能够听到的范围,而非直接施加隔音:“比如,我们是否能够从小家伙背后的家族处获得支持,又或是,城中是否存在有类似佣兵团之类接受委托的组织?”
虽然是落魄的地方,但也无法排除这样的可能。
更别说我身边就有着从这里走出,并成功做出一番成就的范例。
深雪瞥了我一眼,显然是领会了我的意思,真的思索了一会,这才用同样响度的声音做出回答:“寻求大家族的支持或许存在难度,毕竟我们本身的体量对他们来说无足轻重,也不是内城区的人,想要寻求交涉反而会被变成受到操控的棋子,并非良选。
“以及,这里是佣兵工会的势力辐射范围之外的地域,太过穷困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天气寒凉且地产稀少则是更重要的关键因素。也只有每年即将入夏的时节,会有一批商人来这边做一些皮毛与饰品之类的交易,但总体上还是少有人走动。”
她又是沉吟几秒,视线偏斜了一瞬,接着道:“不过,或许是因为过去陈旧的习惯还残留在这片土地上,这里的地下还残留着一些主要负责处理黑暗中事项的组织,并且大多和那些内城的大人物们存有合作。
“或许我们可以选择从这里入手,不仅可以试着同他们交易情报,同样也能够想办法取得与某些大人物联手交涉的机会。”
“那、那样的话,你们不如和我……!”
忽然有声音在背后响起,回身望去,从刚才开始一直缀在我们身后的小家伙,已是悄然临至我们身后。
紧攥住自己胸口的衣物,他磕磕绊绊地发出细小但诚恳的稚嫩嗓音:“我、我是小少爷的保护者,我观察你们已经很久了!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我因为一直看着,所以知道,少爷他其实还是很喜欢你们的。
“所以,那个,如果你们要是有什么计划的话,与其去求那些混在影子里的坏家伙们,还不、不如来找我商量!我能够帮到你们的!”
于是,鱼自己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