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来说,小少年是内城一户大家的幺子,并且还是十分得宠的那种,而他在一副深思之后,冲动地提出了希望目盲圣女蒂尔,随他一同回家,在他家院内安置住所,以此躲避过教会的非正当强求之事。
“听他话语中透露出的口气,似乎是内城的那些大家族也不满教会近些年来的所作所为,甚至不时会产生少许摩擦。”
对此,所有人知晓内情的人都是早有预料地轻轻摇头。
不过目盲圣女并没有选择直接答应对方的邀请。
“我与他毕竟只是萍水相逢,又怎么能够承受那么大的恩惠呢?”她轻笑道,“更何况,我也没打算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有关圣临日背后的隐秘,你不是也已经知道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情况了嘛,难道对此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爱丽丝困惑地歪过脑袋,这一点可以从头顶重量的偏移,以及在耳畔轻轻挠搔的雪色发丝处清楚感受。
对于疑问,蒂尔再度露出温和的微笑:“我确实不赞成这样的行为与事件的发生。但是,倘若这件事为真,倘若确实非有一人做出牺牲不可,那不如就从我开始吧。”
毫无由来地,直觉告诉我,她刚才说的这句话时的情感是认真的,绝无半句谎言。
她板直了腰身,两膝并拢,双手交叠端庄地置于小腹前方,就连肩颈处也不见丝毫畏惧与颤抖,只是半垂眼帘的睫毛微微颤动,也不知究竟注视到了什么图景。
冻雪之都是山壳中的城市,没有阳光的照耀,甚至被冰雪包裹,只有一枚巨大的多面体悬浮在半空之上,充当着整个城市白日的光源。
而此时此刻,或许只是巧合,一束柔和的光线恰到好处地落在蒂尔的身上,就像是为她披上了一层纤薄的轻纱,又或是在那种平凡温和的面孔前垂盖下神圣的帘幕。
她有着一颗奉献自己的内心,或许她生来就是这样的人,又或许是在注视了多年的地狱之景后,发自内心地期待着,想要帮助别人做些什么。
“我真心希望,这个世界上变成幸福与安宁的乐园,能够成为每个人的伊甸。”
她在一片寂静中做出宣言。
不仅只是她提供给人们的帮助,或许还有她这颗希望一切都能够变得更加美好的柔软的内心,才会让众人自发地将她拥护,冠戴上名为圣女的头衔。
略显拥挤的屋内,有人叹息有人摇头,最后还是斯坦利选择主动打破了沉默。
“……蒂尔,我希望你能够知道,你的生命不止属于你一个人所有。我们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完成,更加庞大的危机需要阻止,不能只是浪费在这里。”
他似乎在此之前也不曾明了圣女的内心,我甚至瞥见了他方才惊慌到张嘴结舌的一幕,此时更是焦急起身,出言想要劝阻。
“如果确实能够帮到别人,我并不觉得这是一件不值得去做的事情。”
“但是……”
“比起那个,与其选择劝阻我,不如试着从其他渠道入手,寻找其他否定我的理由,如何?”蒂尔打断道,神态安然,“就比如说,仪式成功的可能性,又或者,你们现在对于盘踞在这座城市顶端的教会一定十分不满吧?”
确如她所说的那样。
想要阻止目盲圣女沦为教会展现自身慈悲的牺牲品,与其选择驳斥已经下定决心的蒂尔,不如从其他渠道入手,证伪这个仪式施行成功的可能性,亦或是揭露教会一直以来犯下的暴行,才是眼下较为简单有效的,通往成功的途径。
尽管想要证伪神明信仰的存在,与证实神明的存在同样困难,毕竟谁也不曾真正见过,也无法做到全面地驳斥对方的观点。甚至还有可能,那些被自我或他人洗脑成信众的人们,自发强烈地想要相信一切为真,确实有伟大的神明高高在上,庇佑他们的日常生活,那到那种情况,哪怕是拿出各种学说,强调人命无法轻贱等观点,也无法将他们尽数搬到己方阵营,反而会激起更加严酷的敌对意识。
然而,若是从圣临日即将举行的仪式本身入手,哪怕其中只是存在最为微小的错漏,都会导致一触即溃的境况发生。
术法本就是搓揉魔力,使其趋向特定形态与结构改变后凝结下来的智慧结晶,这也是学院中毕业考核,大多会以改造一个特定的术式作为课题的原因。而若是在其中参入谬误与杂质,就会导致发动的失败,又或是引起反噬。
想要破解即将释放的术法,需要了解并熟悉其中的原理与魔力流动观点脉络,而作为寻常术式更进一步学问的仪式学,就更是如此。
当然,实在不行还有直接破坏仪式场地这一做法。但据说那时的广场上会聚集有全城绝大多数的居民进行观礼,一招不慎极易造成大量人员伤亡。这非但是圣女蒂尔不愿“看见”的,同样也不在我的预备计划之内。
而另一条则需要众人的合力。
盘踞于这种仅有表面光鲜,但内里实际已经完全修坏的中空城市权力顶端的教会,除却做出了我们已知的非法绑架、使用活祭、不平等歧视、不正当交易、纵然暴行等行为,寻常更是应该做出不少尚未被我们注视到的恶行。
于地下通道的房间中发觉的大量金银财物是一条力证。
与此同时,就连一并居住于内城中的其他家族,也表露出了不满的倾向——尽管这只是那个小少年的一己之言,但这显然并非空穴来风的谣言,更应该是积怨已久,却始终找不到适当的时机暴起发难。
但就这间房间内的少许几人,显然是做不到揭露教会的黑暗面,以及更进一步,将其扳倒这般大事的。我们的言辞轻微,哪怕纵声呼喊,能够听到的人也不过仅有寥寥几人。再加上极有可能来到的清算风险,若真想要做到这种事,就只能从长计议。
我将自己的分析说与众人听了后,绝大多数人一致表示确实前者的成功性更高。
目盲圣女是一副“我不参合”的姿态,而爱丽丝这个毫无疑问的乐子人,更是欢快地举手表示:“我早就看那个什么劳什子教会不顺眼了,怎么瑞斯忒里斯都没了它还一直活着啊!不如就趁这个机会扳倒它吧?一定会很有趣的!”
……总之,大概就是这样。
无视掉爱丽丝吵吵嚷嚷的声音,勒令其暂时闭嘴后,我的耳边终于重新恢复了清净。
“不过,想要做到这件事,还需要确定仪式举行的场所,以及摸清对应的仪式内容才行。”
对此,早有准备的深雪当场表示可以带我去实地走上一圈,进行一番现场考察。
“不是说在内城之中嘛,那边现在也可以靠近吗?”我疑惑道。
乔装一番走在身旁的深雪轻轻点头:“没关系的,只有那一扇联通内城里外的大门,在白天是常驻开放的,为的就是能够让城市中的所有人都瞻仰并感受到凛冬之神的恩惠,只要装得自然些,就不会被人怀疑。
“不过到了傍晚时分,也就是那颗悬浮在半空中的水晶变得暗淡的时候,内城的大门就会重新关上,到时候想要进出就麻烦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昨天我们没有选择在傍晚前留在内城内呢?”
逐渐增多的人群中,深雪凑至身旁,摇头,以细微的声音进行耳语:“因为如果不想随便打草惊蛇的话,教会那边就不能以寻常的方法进入。它的入口只有前厅处的大门,除非在特殊的日子里,否则随意进入都会触发警报,原理却是不知。也只有后院是监控的盲区,所以才会派遣那么多人进行守夜。”
“后院不能设置同样的警报?”
“可能是范围太过开阔,也有可能是有着什么其他的隐藏条件吧。”
原来如此。
我点头应是,随即抬头向着远方看去。
四周汇聚的人越来越多了,似乎是前面发生了什么,从最开始走出小楼时熙熙攘攘的人流,化作了现在几乎只是稍微动弹一下,就有可能会与他人撞上的情况。这让怀中抱着刀剑的深雪不得不更加收紧了臂怀,免得不小心伤了人,又或是被人趁乱摸走身上的物品。
人海缓慢地向前蠕行,直到某一刻,前方的人群忽然四散离开,就像是自山顶顺坡融化的雪水,遇见岔道后分流而下,化作无数股细流四散到周边的街巷之中。
只不过,大多数的人即使四散分流,也没有选择直接离开,大多张望着,将目光投向近前的某处。
空气中沉凝着不安的气息,又有如蝇振翅般的嗡鸣四起。
与之前见过的搜查民居,衣着不整的城卫不同,十数个披挂有整齐亮洁的银色甲胄与深蓝色缎带,身周环绕着反射出的耀眼弧光的士兵,一手搭在腰间的剑柄上,一手拄着尖利的长枪,犹如一堵无法逾越的城墙般,昂然挺立在宽阔却遍布尘埃的空地上。
抬头眺望,在稍远的地方,之前倒塌的废墟尚未清理,四周更是散布着大量的碎石。而在那些残碎石堆的顶端之上,却是能够窥见一个身披白金长袍的隐约身影,头戴冠冕蹒跚踱步。
“是教会中仅此最高等的司祭,还有他们的护卫骑士团。”
拉着我同样缩进不远处一条人数稍多的岔道中,深雪悄然解释道:“应该是之前的事情闹得太大了,再加上这里又是他们合作者的暂居地,所以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她微微凝思,“就是没想到会引来地位那么高的人。”
她四下探查了一番,随即靠向我,刻意让体内的气化作锁风的透明屏障,悄然发来询问:“你确定那个家伙给你的东西有效吗?”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揣进兜里的新水晶,点头:“有效,但不多,所以需要注意使用。”
虽然之前的出手已经尽可能收敛,但惯常的习惯仍是让我下意识地动用了略超过适量一线的魔力,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之前从斯坦利手上收到的,能够隐匿施法气息的水晶上已是出现了一丝裂缝。
好在其功效算是勉强延续到我抵达小楼之后,姑且应该是没有暴露太多。
至于残留在场的气息那我就管不着了,但对于对魔力感受度不深的人来说,附近又残留着元素石爆炸引发的魔力乱流,想要察觉并进行追踪更是难上加难。
求助一下导师放养的猎犬们兴许可能性还高一些。
“不过,既然那种大人物也被吸引来到这里的话,说不定我们还真做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深雪托起自己的下巴,“难不成是地下室里或者他们的合伙人手中还有着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我摇头:“上来前我特地放开感知检查过,除了那些被他们充当炸弹滥用的元素石,就没有其他还存在有魔法灵光的事物了。”顿了顿,又补充道,“那些人身上也没有。”
这里就不用考虑他们是否有将事物存放进随身夹缝中的可能了。学院外想要获取到能耗小的特制简化版术式可以说是难上加难,而动用并维持这个常驻术式的魔力比他们拥有的魔力总量还多,将几人全部榨干都放不出半个,更别提往里塞东西。
“那就是地下室放出去的那几个人有问题?”
“不是有那些野法师在城内作威作福的传闻嘛,大概率只是从街上随便抓来取乐的。唯一的问题也只有那个精灵他们究竟是从哪抓来的。这年头,想要找到精灵一族可不容易。”
思来想去,要找的对象也仅剩下被那些野法师当作蒂尔交差抓来的莱蒂西娅。
我必须想办法先把莱蒂西娅送出城。
城中的现状对她来说无疑是十分危险的,而手头没有那件据说能够将术法对常人的影响消除到最低的魔导器,我同样也无法将她直接拉门送回人鱼港。
难道只能绕远路了吗?
拜托之前帮助过的猎户一家是有可能的,但接下来的路程却更是凶险重重。
仍在外零散游荡的兽潮残余,以及危险的、不知何时会发作的灰暗地带,再加上偶尔也会碰见的一些四处游荡、充当匪盗作乱的恶德佣兵……这绝不是仅说一句“因为这边很危险,所以拜托你赶紧回家吧”就能顺利处理的事项。
在我思考的间隙,远处的情况又发生了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