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茶会期间,目盲圣女始终没有主动说起任何事情。
她只是一直安静地泡茶喝茶,又或是将精致的茶点推至小少年的身前,默默地侧耳倾听着所有人咀嚼的声音,就像只是这样就能够感到满足那般,露出浅淡的幸福微笑。
我并非不曾隐蔽地向她暗示想要询问这方面的事情,但她几次都假装不曾听见般略过,又或是轻抚小少年的头发,让对方将欲言又止的眼神收回,因而最终也没能成行。
收拾过桌面上剩余的餐点,一行人又重新分头忙碌起来。
好消息是,比起我出门前,猎户的孩子又是好转不少,近傍晚时分已是能够睁眼坐起。虽然身体仍旧虚弱,但那多半是饿的。在爱丽丝自告奋勇地举手表示要帮忙准备甜粥,而莱蒂西娅也是应声跟上后,又是过了一段时间,年幼少女的面上终于是恢复了少许红润健康的血色。
然后就是蒂尔这边。
茶会散场之后,一直紧跟在蒂尔身边的小少年,当即拽住圣女的衣角,示意自己有事要说,便是将对方一路拉至走廊拐角。只不过这点距离并不能完全避开我感知的探查,但碍于有个烦人的家伙一直坐在门边盯着,我也没有选择将事情做得太过明显。
“你一直盯着我做什么。”我问。
当然,说是这么说的,但实际上我也无时无刻不在关注他的一举一动,警惕着对方是否会在我不留意的时刻,忽然暴起发难。
自称斯坦利的男人盘膝坐在地上,一脸无趣地仰头看着天花板,直到听到我的问话,才迟缓地转了转眼珠,投来疲惫的视线:“只是在观察。”
“观察什么?”
“观察你为什么会被那些家伙看重的原因。”
这次反倒是让我更加不解了。
上一次听到类似话语的时候,还是从那个不惜将自己的全部献出燃尽,只为招致足以盛大毁灭诅咒的末日教徒口中。当时还以为只是简单的游戏设定问题,结果没想到在这边也听到了近乎相同的话语。
而对于我的疑惑,斯坦利咂了咂嘴,忽然摆正了姿态,就好像接下来将要说的话语是连他也需要正式对待的内容:“我不知道那些家伙的具体身份,至少……那些不是我能够轻易接触到的人物。我只是恰巧知道,他们正在找你,似乎是有事想要同你,或者你身后的人商讨。”
说到这里我就明白了。
原来如此,看来是要找我导师的人。
若说我身上最大的标签是什么,除了日常不见踪影的家里蹲外,大概率也就只剩下全知魔女的弟子兼耳目这一条。
通常来说,那些找不到老师在哪,或是难以接近导师的工坊,又有急事想要请求帮助的人,有大概率会求到我这边来,希望我帮忙转告需要导师处理的紧要之事。只不过我实在觉得厌烦,因而不是缩在图书馆内,就是藏身在工坊或箱庭之中,偶尔碰见时也是只听熟人请托的姿态,最终那些听闻导师收了弟子之后就纷纷上门的好事者与有事者们,也渐渐绝了这份心思,让我落了个自在。
但对于这一说法,斯坦利只是投以怪异的眼神:“难道你不知道你在里世界的外号吗?”
我摇头。
里世界又是什么,怎么忽然冒出个黑暗气息浓重的词汇出来。
感觉只是在脑子里想想就能感受到一阵不安的腥风血雨。
“[燃火的灾星]。”
斯坦利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但想必我此时的表情和他一样错愕:“那些侥幸从你手下逃脱的人是这么称呼你的。据说每次你出现的地方,都会留下被强烈的火焰灼烧过的痕迹,所有的谋划都会在你的面前被火焰悉数燃尽,甚至尚未开始就会化作灰烬飞走。”
我……我还真不知道。
与法师有关的人知道我并不奇怪,城市中的负责人会知道我也情有可原,但那多半也只是因为导师的影响力辐射所致的,投射在我身上的不必要的关注。
可现在听到的这种叫法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我又没有做过什么怨天尤人的恶事,只是普普通通地缩在自己的安乐小窝内,预备着悠闲地度过每一天,结果莫名就被人按上这样的头衔,叫不知情的人听了,怕不是会以为哪出了一号响当当的大恶人。
以及,到底是之前被导师丢出做苦力的哪次行动把人给漏放了啊!说好的一直又在维持全面监控的呢!结果现在留言都传出来了啊喂!
隐约感受到了从耳边传来的虚幻笑声,偏头用余光窥去依旧见不到半点人影和动静,但我仍旧能够感受到导师的目光自身后如影随形地跟着我,显然是在偷偷旁观我的笑话。
算了,等回去再好好找导师抱怨,顺便问问有关里世界的消息。
“别的不说,至少这个外号还是挺酷的,一听就是一等一的高手,完全能够让那些心有杂思的家伙们收敛起歪心思。”斯坦利哼了一声,“就是不知道传闻的可信程度究竟有多少了。至少只是欺负城中的那些杂鱼可完全体现不出你的厉害。”
“我不介意和你打一架。”
反正我看他也挺不爽的,干脆把他揍趴了也好方便后续交流。
但男人回绝了:“我没有多少战斗力,更何况与你相遇也不是我的本意,没必要自讨苦吃。”他顿了顿,又小声嘀咕道,“还以为躲到这里就不会撞见意外呢。”
这家伙果然是在躲我,难怪之前开溜得那么快。
“那么,你是把我在这里的事情告诉那个要找我的人了?”
“我又不傻,为什么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嗤笑道,“我只是想安安心心地做好必要的事情,别的都不在我的管辖范围内,也没那个能力去干预。”
“我还没忘记你在圣树壁垒那边……”
“那只是意外!而且我原本是打算阻止那个家伙做那种事的,没想到最后还是失败了。”
“那就告诉我关于你口中那人的信息。”
我故意以强硬的口吻提出建议,顺便也是打算确认一下,是否曾是某些被人漏过的“熟人”。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原以为会进行一番拉扯,然后才会松口的斯坦利,意外轻松地吐露了有关对方的信息,末了还额外补充了一句:“虽然自那件事之后就与那边断了联系,并且不清楚[蛇]和[骨手]他们最近是否又有在预备做些什么,不过我们也确实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见到他们了,包括另一批和他们走得比较近的人。
“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干干净净的,完全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还真是奇怪的叙述。是因为他们隐藏身份的外壳,[法师互助会]与[秘法研究中心]内部,本身疏于管理的缘故吗?总觉得不会是这么简单的原因。
我又想起那些末日教徒的家伙,虽然总觉得不可能,但多少还是提问了一句。毕竟我曾在另一名繁星教徒的身上,感受到与那个疯子如出一辙的疯狂之感。
男人低头沉默了很久,直到刚刚说要出去锻炼的深雪与目盲圣女结伴回来,才终于长叹出气。
将安置完莱蒂西娅休息,不知何时忽然出现在房间内,担着我肩膀与头顶休息的爱丽丝打发去一旁坐好,又见那边将房门关紧并施以隔音屏障,斯坦利这才神情严肃地缓缓说起一则他们尚未查证的秘闻:“这大概是[蛇]和[骨手]那群家伙还没凭空消失之前的事。
“我们驻守在清源之城附近一处村庄内的几名人手,忽然被人在同一天杀害了。”
虽然是与问题无关的事,但我仍是耐心地听着。
到这里为止,都还只是正常的意外事件范畴。
或许是仇杀,又或许是误伤,当然也存在有发酒疯或闹出纠纷等因素,也不排除许久未见的山匪截杀。
可之后的话语,让我对于这不过是小型恶性事件的预期一瞬间急转直下:“我们知晓了这件事,又派出一组人前去探查,可不光是我们接连几次都是折戟而归,佣兵行会派去确认情况的同样也是近乎全军覆没,甚至前去调查情况的人都发了疯。
“到最后还是派了些本领高强的人手,这才远远地确认了行凶者的身份,却发现对方是一名再不过寻常的猎人。”
“寻常的猎人?”一直沉默的深雪皱起眉头,“你们的人很菜吗?”
男人顷刻变了颜色,沉默了好一会才继续刚才的话题:“我没有亲眼见到那个场面,只是听说,昔日的那个小村庄的土地被某种液体整个染成了黑色,并且还不时逸散出虚幻黑色的烟雾,而那个做出这等暴行的猎人就一直站在通往村庄的入口,一旦发现有人靠近,除非逃出他的视野范围,否则就是不死不休的追杀。”
他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甚至还不是直接杀死,而是将那些人废去所有反抗能力之后,绑回村庄里,再用猎刀将对方的肉一片一片剐下。”
“……听起来就像是在进行什么恶毒的仪式。”我下意识地皱起眉,“然后呢?应该会有人去讨伐他吧?”
那时候兽潮冲击的前锋尚未开始,又是远离前线的清源之城附近,想来会有不少希望闯出一番名声的佣兵前去讨伐这般穷凶极恶之辈。
男人瞥了一眼垂眸静坐的蒂尔,摇头:“事实上,谁也没有成功。反倒是那些侥幸回来却疯了家伙们,有一天忽然集体清醒过来,并且一直在念叨着‘要将所有的一切都献给终末的终焉’。
“为了以防意外发生,我们有将他们全部无力化后安置在一处严加看守。”他顿了顿,又道,“但从某一天开始,将像[蛇]他们一样,那些家伙们忽然全都消失了。”
不是我不相信他的说法,但这委实太过离奇了。
而结合之前我的提问:“也就是说,你认为那些家伙们是被忽然被某种外力强行洗脑,扭转成了信仰末日将至的信众?”
他耸了耸肩:“我不好说。只是有这种猜测。”
“我怎么才能相信你说的并非谎言?”
学界那边也没有听到过相关的风声,虽然也有猜测是否是判断事件的危险等级太高不适宜告知学生,但总不可能完全不告诉导师吧?而导师那个乐子人一知道就要极大概率会转告予我,或是安排相关的任务试炼,总之不可能像是现在这样安静。
“这点我可以作证。”
一直安静的蒂尔忽然举起手,将垂目的面孔转向这边:“你也知道,我能够‘看见’灾难发生的预兆,而这件事正是预兆之一,虽然时间很短暂,但确实在发生的瞬间刚巧有‘看见’。”
“嗯嗯?那为什么没有处理掉呢?”爱丽丝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还是说这件事已经解决完毕了?”
目盲圣女面色复杂:“……事实上,这件事情已经算是解决了,然而是从另一个方面。
“在我‘看到’的场景中,其实是那个村庄内出现了一种会让人哪怕死去,也依旧能够感受到痛苦的毒雾,并且具备一定的传染性。唯二的解决方法是提前去除问题的源头,亦或是将那些人的灵魂释放,给予解脱。但这里并不存在有能够做到那种事情的人。”
“那么……”
“所以那个猎人提前将其他人杀死,也算是解决了麻烦。”
她说着,露出苦笑。
还真是粗暴的解决方法。
爱丽丝眨了眨眼:“提前杀死就不会传播那种毒雾了吗?”
斯坦利摇头插言:“据我所知,不会。
“毒雾的感染确实难以防御,但完全将人转化为那种形态却需要一段时间,所以在那之前彻底杀死对方是最好的方法。只要确保感染的对象的尸体最后全部在那个村庄的范围内,剩下的影响就不会扩散太多。
“唯一值得担心的是对水源的影响。但好在清源之城有着足够多的法师,只需要做好常驻隔离就行,这些事情暂时难不倒他们。”
这倒是能够说明为什么至今始终没有派发相关任务,想来也是学界那边担心会造成陪了夫人又折兵的窘境。
“那么现在看来,也就只剩下那个不会死的猎人一个问题了。”
“原来还有那些疯了的家伙,但……我们目前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消失去哪了。”
他摊开手,以这句话作为收尾。
短暂的沉默后,深雪忽然扭头看向蒂尔:“你之前不是有话要和大家说吗?这里也没什么外人,不如就现在说吧。”
闻言,所有人的目光一致投向了沉默的蒂尔。
我回想起她不久前被小家伙叫出去那事,认真地竖起耳朵。
目盲圣女轻轻点头,张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