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户夫妻伤处的处理很快就得到了妥善的解决。
尽管因为受伤的面积过大而被强制要求务必静休几日,但好在医治及时,不会落下残疾等更为严重的后果,多少让赖此为生的一家放下悬起的心来。
反倒是小女孩的病发得更重些。
可能是因为体质过于虚弱,又或是前不久的气候太过寒凉,再加上早间在冻雪地上的低温掩埋与一路颠簸,少女的灼热的额头非但没能被已然变得温热的毛巾顺利降下,反倒较之前更显滚烫了几分。
“都已经说胡话了。”
目盲的女人皱眉凝思,将冰凉的手从孩子的额上撤走。
我试着触碰孩子的手心,湿润的手汗覆盖在如冰的肌肤表面,手心却是如同被炙烤般灼热滚烫。
“这里就没有人会治疗术什么的吗?”
我开始怀念起外界方便的一切。
别的不说,至少成建制配备的救治小队是每个城市都必要雇佣的存在,治愈殿堂更是城中最为重要的建筑之一,能够极大地覆盖人们的日常生活中遇到的各类擦碰问题,为时常会受伤严重的佣兵们做战后处理也算是得心应手。
至少,在那并不高昂,但也算不得低廉的价格支撑下,有这么一群人的存在能够很好地维护住城中人民的基础生命保障。
……这样想来,要是来时能把小笨蛋一并带上就好了,当时我们就能把遇见的问题尽数解决。
不过那样一来,想来我们也不会特地往这处跑上这么一趟。
还真是巧合的时间。
耀带着希卡莉离开箱庭也好,导师忽然出现发布任务也好。
就像是两人背着我在暗中达成了某种共识一样。
面对我的呢喃疑问,目盲圣女犯难地皱起眉头,似乎是在斟酌具体应该如何回答。
一直安静旁观她的举动的深雪,曲指轻轻敲击了两下剑鞘,闭目低语:“之前来时同你提过,这里的所有治疗相关的资源都被教会把持着。那些持有治愈能力的人们,如果是会治疗术的,就会被强制要求加入教会成为底层杂役,要是是贩卖炼金药剂的,轻则索要大笔的贿赂,重则直接驱赶出城。”
说是对不请自来的邻居感到厌恶,最开始驱逐或做出排斥的抵抗也就罢了,可眼下在彼此已是相安无事多年,更是形成了表面上统治与被统治的情况下,这看起来更像是对寻常之人怀有深重的恶意,甚至更倾向于对他们的生命痛下狠手的行为又是怎么回事?
我一方面觉得原本的居民有他们的理由,一方面又对那些无端遭受了这么折磨与非人对待的外城居民感到同情,短暂纠结了几秒之后,决定抛开这些无意义的思考,而是就事论事来进行讨论。
反正无论现在说什么,都无法对过去的事情做出指点与改变,还不如不去想那么多,徒增烦恼。
深雪的话语还在继续:“不过,十分偶尔的,那些家伙也会假装好心地做一些慈善,像是以免费治疗作为交换,挑选一部分看起来身体强壮的作为仆从杂役,又或是……”
她说到这里,忽然止声不语,面色与周身的氛围也变得有些灰暗。
“你应该说的是圣临日吧?”
女人忽然接上她的话语,手上仍是勤快地跟换毛巾,试图给孩子降温:“你应该是刚回来不久的,如果没有去中央广场那看过,应该是不知道,教会的人已是宣布这周末的最后一日就是圣临日了。”
“什么!?”
一向没有特别剧烈表情波动的深雪骤然睁大了眼睛,身体也是从轻松倚靠的状态瞬间弹起,抓着刀剑匆匆奔向大门之外。
“嗯嗯,发生了什么吗?”
爱丽丝一脸状况外地探头看向门外,隐约有骚动自大厅中传来,似乎是因为深雪的匆忙急行,没注意避让前进路径上的人们,发生了碰擦,因此引发了一阵不小的骚乱。
“还真不像她啊。”
爱丽丝意外地缩回脑袋,踢踢踏踏地蹭到我身后,从肩上探出脑袋:“那个什么圣临日,听起来也不像是什么不好的节日吧?为什么会突然反应那么大呢?”
“很遗憾,我对此的了解也不是很多。”圣女平静地回答,“毕竟我最初只是恰好游历到这里,在发现了这边的情况后,才决定留下来的。
“有关那个圣临日,我所知晓的,仅有那一天会特意召集城市中的绝大部分人进行观礼,以及在仪式进行到的最末,会有号称能够治愈一切病痛与伤病的神奇光芒出现。”
“那是凛冬之神的治愈奇迹。”
一直忐忑不语的猎户夫妻低声插入话题,右手轻点自己的额头与眉心:“凛冬之神是教会宣扬存世的唯一真神。祂会用无尽寒冻的风雪形成庇护,阻挡危险的靠近,也会在祂选定的司祭的祈求中,用冰色的治愈之光,愈合所有的创伤。
“……虽然我不曾亲眼见证过那般场面,但也曾我的父辈曾提起过,那确实是值得令人感到震撼,并心生崇敬的场景。”
听起来还是有些奇怪。
因为没有亲眼做过确认,我只能将信将疑地听着猎户的介绍,随后又发现另一点疑问:“这种节日,难道是很少见的?”
只要多进行几次,哪怕其中更多的只不过是华而不实的光效,与仅存心理暗示的性质的唬骗,想要将这些很少接触到更为其他事物的人们全部拐成信者,也是一件格外容易的事情。
但猎户却是摇头作否:“很遗憾,我确实没有见过。
“虽然也有时间不定的原因,但二十多年前,上一次宣布说要进行的圣临日时,却因为一些突发的意外被提前打断中止了,之后就一直被搁置着,再没从那些大人物那听到过类似的消息。
“没想到这次来居然正好撞了大运。”
他说着,轻轻拍了拍妻子搁置在自己大腿上的手,以满怀期待的眼神看向临近的窗外,随后再次转移回自己的儿女身上。
我还是觉得不太靠谱,再结合深雪方才像是忽然被火撩了屁股的异常反应,又试着提了几句建议,但夫妻两人显然是没能将我的话听进去,只是略作敷衍的应付,便也不再尝试和他们搭话。
“现在这样也不是办法,不如还是先把孩子安置在我这吧。到时候万一再有什么状况出现,也好及时做出反应。”
目盲的圣女摇头做出建议:“从门口出去之后,沿着二楼的楼梯上行,随便找一间空屋子住下就行。两位若是感到不放心,也可以一并住在一起,这样也方便我日后给你们换药与绷带了。”
“……谢谢圣女大人,真的给您添麻烦了。”
“不,不必这样客气。我只是想着要帮助大家,于是就这么做了。”女子浅笑着收拾起放置在周边的工具,“对了,记得定时给你们的女儿更换毛巾,再补充一些水分,还有盖好被子,别再着凉了。”
两人纷纷点头应是,抱着孩子走出房间大门,没一会身影就消失在楼梯拐角之后。
“你难道经常会做类似的事情吗?”
拽着我没有一起跟出的爱丽丝,好奇地扭头看向圣女:“一直这么维持着慈善治疗,甚至还愿意将那些短时间内难以安置的病患放在自己的身边,可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哦?
“点滴的恩情确实会得到受恩者的感激,可若是这份恩情多到难以盛装,甚至最后都到了满溢而出的程度,那些家伙们可是会一下子变成另一幅面孔,将其视作理所当然,进而变得越发得寸进尺哦?”
圣女勾起嘴角,双手交叠至于大腿之上:“你说的这些我也不是没有考虑过,但眼下这种情况,这是我能做,也仅有我才能够做到的事情,我又怎么可能会对那些受苦受难的人做到完全的视而不见呢?”
她又接着道:“他们若是愿意依赖我,那必然是因为我的行为值得信赖;他们若是渴求我,我便要以自身能做到的一切来作为回报;他们若是索要更多,那我也将尽我所能地给予更多;他们的欲望若永无止尽,也无非是因为时常处于暗中,所以才会渴望自身被光所照亮。
“当然,我不会强求其他人也如我一般行事,因为强求的善行会被裹挟与歪曲,最终导致更多的不幸。但我仍愿意成为最初点亮那束光的人,即使如同萤火般微不足道,尽我所能地做到最好,并满怀期待地等待着,所有人都能变成更好的自己的那天的到来。”
我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她的话:“要是那一天始终不会到来呢?”
被敬为圣女的女人沉默了一会,发出悠长的叹息:“那大概,也只是我做得还不够多,还不够好罢了。”
我忽然不想再和她聊相关的问题了。
自私是人的本性,最多不过是多少的区别,善行善念才是一现即逝的昙花,华美而无法长久。
又怎么能够期待所有人都无限收容自己的自私,以一颗纯善之心对待他人呢?
若真会有那样的一天,这世界上也不会再出现那么多以作恶或伤害他人为乐的混蛋存在了。
我摇头向外走去:“爱丽丝,我们走吧。”
“嗯哼哼?现在就要走了吗?”
屑兔子熟悉的轻哼小调在我身后如影随形地响起:“我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意见哦?不过不过,我们毕竟不是这里的居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米米你有想好具体要往哪去吗?”
……突然叫什么米米,差点没把我肉麻死。回头瞪她还一脸嬉笑着扮起鬼脸来,真是没半点的正形。
前王国时期的骑士们,难道也都是像她一样的人吗?
“你们二位和那位同伴看起来也不像是要久住的样子,若是实在无处可去,不如就直接在我这边住下吧?”女人热情地邀请道,“刚巧我这边还有着不少的空房,只是再多住下三人,倒也算不上是什么负担。只要你们不介意屋舍简陋就好。”
“听起来还真是个不错的建议呢~”
爱丽丝笑眯眯地戳弄我的后腰,甚至还故意用身体挡住在了我和那个女人中间的位置,也不知是她过于谨慎,还是单纯的恶作剧心理作祟。
但她的意思却是无声却清晰地传达到了我这。
我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这项提案。
“不过,从你这有经常留病患过夜的习惯来看,你这边应该还有着其他治疗手段吧?”
临出门前,我又想起了这个之前被遗忘的疑问。
单纯的只是从物理层面上的治疗,是无法轻易达成现下这种效果的,眼前的女人会如此受到众人的追捧,一方面或许是她本身性格与行事的原因,另一方面,可能也有其他的因素存在。
之前进来时我就有过有疑问:为何其他外城区的人们,都是一副灰暗而了无生气,仿佛被什么紧追着的惶惶不安的模样,唯独在这附近的人们,面上都挂着发自内心的笑容,甚至彼此都和平相处,有着玩耍闲聊的悠闲呢?
眼前的女人确实是一名普通的盲人,她虽然可以尽她所能地做到一些事情,却无法轻易影响到一地的整体氛围。
“……也不是完全没有。”
目盲的女人犹豫了很久,最终咬了咬嘴唇,轻声自语:“不过,他现在有一些事要做,暂时无法取得联系。”
她摇了摇,站在门口呼叫来下一位等待的居民。
从就诊间走出,大厅内等待着的居民数量比起刚才又变多了不少,放眼望去似乎到处都有人存在,乌泱泱地挤满了整个房间。
没有拐去楼梯口那,我重新回到小楼的大门外,开门时漏进的冷风引来了临近几声不满的骂声,但很快那些声音就被人阻止,又被重新闭合的大门所遗留在身后。
“现在要做点什么?”
爱丽丝轻快地走到视野范围内,展开双手单脚转了一圈,又顺势将手背在身后:“是先在城内到处走走看看,还是向人问路,去中央广场那找深雪汇合?”
她笑眯眯地盯着我,看起来像是没有任何心事,又或是全部都掩藏在微笑之下,叫人无法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