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祝福
……感觉脑子晕乎乎的。
因为成年了,所以被允许饮酒,有些犹豫,但还是试着少喝了一点。
寻常的法师是很少饮酒的,一种说法是酒液内的某些物质会破坏大脑内的神经元,另有说法则是会令法师难以集中精神,保持冷静,继而沉迷于狂烈起伏的情感潮汐之中。
当然,也有同样列举反向例子的存在:声称适当饮酒后能够更加顺利地集中思绪,激发灵感,放大施放的术式强度之类的,甚至还另辟蹊径地开发出了醉酒施法的学科,令一些自诩正统的学界法师忍不住掩面避走。
我自然没有进修那种奇怪的学科,不怎么回避,也没主动去尝试。
但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也不好说是什么感觉。
被冰到恰到好处的淡味,在舌尖起舞的气泡,微甜的果香,然而是稍涩的酸味,在口腔与胃部扩散开的芬芳不能说是不好喝,但也与印象中对于好喝的评判标准相去甚远。
难以想象为什么每个人都沉迷于此。
感觉食道在灼烧,抿下第一口时甚至还差点呛住。
反正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尤米先生,你现在脸很红。”
小口小口地抿着高脚杯中苹果汁的希卡莉悄悄靠过来,声音在耳边朦朦胧胧地徘徊着,好半天才勉强分辨出一句——这孩子原本也是想要拿上和我一样的酒水,但最后被我强硬地换掉了。
让本就有点傻憨憨的孩子喝酒是怎么回事,就算是成年了也不行。
不过说起来,今天周围本就有些嘈杂啊,这也不完全是因为我没听清的原因。
为了抹去涌上的醉意,我赶忙从一旁换上凉却的甜冰茶,灌了一大口,又使劲甩了甩头。虽然被修饰后的发尾传来拉紧的感觉,但至少头脑清醒不少。
还是小甜水好,酒这种东西太容易上头了,感觉刚才整个脑子都变得不像是自己的了。
倒是刚刚给哥和新嫂子祝完福转身迈步的格蕾小公主……见鬼,这算是未成年饮酒吗?而且为什么她一连喝了半杯都不见上脸的!
可能是我瞪得太用力了,转过身四处找位子的格蕾像是一团真正的火焰飘飘忽忽地靠近,明亮的眼珠滴溜溜地一转,盛放的羽绒扇瞬间掩盖了盈满笑意的面孔:“没想到学长真的来了,而且居然还喝醉了。真是叫人没想到的光景。”
“本来就是哥的订婚宴,怎么能不来。而且也没喝醉……”
小声地做出反驳,我又向她手中的高脚杯瞥去:“不是未成年嘛,居然还学大人一样喝酒。”
“总好过一口就倒的大人~”
格蕾笑吟吟地晃了晃杯中琥珀色的液体,挨着在一旁坐下,微微抬起杯子,让水晶灯的光彩从透明的杯壁间穿过,映入眼底:“这是浓度最低的上好香槟,属于小孩子都能喝一口的那种,特地差人从商会里调过来的,算是助兴了。”
她顿了顿,又道:“再说,我上个月刚过完的生日。当时校外和学长撞见的那次,恰是想着和朋友们补办一次聚会。”
亚列邀请我的时候也没提及这一点,更别说其他几人:“那我是不是还得补一句生日快乐,顺便再送你一份礼物?”
“免了~也不是那么亲近的关系。不如以后多支持一下我的那些实验就好。”
……想起那个砸了重金的超大型铁蛋就觉得心痛。
要不是当事人就坐在旁边,我怕是这一句败家娘们就忍不下去了。
但想想昨天见过的那个小工具,也说不准她最后是否真能捣鼓出什么……不,总之是她浪费了很多十分珍惜的原料,这一点是确凿无疑的事实。
“呼呼~总觉得我来得不是时候。”
思考中,格蕾忽然发出莫名的笑声,起身的时候,及地的礼裙下摆如鱼尾摇曳,在辉光的照映下散开一道画出梦幻般红橙弧光的线条,微笑着伏身行礼,又施施然离去:“学长你就继续在温柔乡里沉醉吧。我还有事,就先离开了。”
她说的什么意思?
低头同斜窝进怀里的小笨蛋对视半响,见那晶亮亮的双眸眨呀眨的,小脸上堆起了红云,显然也没理解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得顺手夺下不知什么时候捞过的酒液,又给她灌了半杯冰水,这才示意她接着喝她的去。
想不出来,所以干脆不去想了。
反正今天的主角不是我,缩在这个没多少人注意的偏僻角落里摸鱼,刚好是正适合我喜好的选择。
不过这样说来,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和家人这样相处过了。
那些生我,养我,陪伴着我,看着我长大的,我亲爱的家人们,即便是久别重逢,也无甚嫌隙,仍旧如过去那般亲近地待我,脸上挂着幸福的,并且在可以预见的时间里,将会一直幸福下去的微笑。
并且就在今天,那长了我近八岁的哥哥,就将迎来属于他未来的幸福的契约。
他和那站在他身旁的佳人是今日的主角,即便是我从未与人那般相亲,也仍旧可以从他们的举止神态中,确认到如水流淌后依然清晰可见的相爱的痕迹。
哪怕是今日人声鼎沸、装点华丽的豪华酒店,那璀璨的光彩也仅为他们而存在。
周围又变得嘈杂起来,但因为离得很远,所以听不清,也没打算听清。
很多看起来曾经十分面熟的身影来来往往地到处走动,优雅得体地三两聚拢在一起,面上挂着笑容,神态亲密地彼此攀谈。
“尤米先生不去吗?”
歪歪斜斜地挂在身侧,希卡莉小声发出嘀咕:“不是有很多人嘛,说不定会遇见曾经相熟的人。”
我摇头:“我还是不要在这种时候登场为好。虽然我爸妈他们不在意,但说不准在场的人们中有谁会揪着不放的。”
“曾经的玩伴呢?记得有说起过。”
“看来是没来的样子。”
“关系不好吗?”
“谈不上好与不好,只是发生了点事。”
“唔……希卡莉不懂呢。不是救了大家嘛。亲切的人应该会被很多人喜爱吧?”
“说不准呢。”
悄然流淌的音乐渐渐止息,在逐渐凝聚的氛围中,主舞台上的摇铃被清脆地敲响,装扮得十分得体的年轻人紧张地深呼吸后瞬间挂上灿烂的微笑,大步登上舞台中心,唤起所有宾客的注意:“女士们先生们,请注意了。
“在这是激动人心的一天,我们洛夫奇工坊的工坊继承人尤埃尔先生,和美丽亲切的莱蒂西娅小姐,即将登上他们人生中新一个阶段的台阶……”
“虽然是订婚宴,但也得以不能被正式婚礼比下去的态度努力操办。”
不知什么时候入场的乔悄然摸了过来,摇晃的酒杯中是透明中散发了炽烈感觉的烈酒。
虽然自称是时常在机械构件与魔导器之间来回窜梭,沾染上洗不净的烟火气与焦油香味的技术工人,但在换了一身略显紧绷的燕尾服后,看起来却也像模像样——如果忽视半卷到肘部的袖口。
大口灌下烈酒,眯着眼的大胡子显露出一丝得意:“小少爷,那就是我之前和您提过的那孩子。虽然从通识学院毕业后没能顺利入读学院,但也是个聪明机灵的孩子。
“听说为了准备今天的司仪环节,上了艇还整天整天地没怎么顾得上休息,即便是碰上了意外也没忍住要将稿子翻来覆去地改,好在顺利有赶上。”
我有些意外:“发生什么事了吗?”
乔挥了挥手:“没什么大事,不过是预言塔的那群家伙,为了躲避飞龙的迁徙路线,停留在稍有偏航的路径上,略微花了半天的功夫。虽然这几年频繁了些,却也是时常有的事。
“哈!祝您今天过得过得快乐!我去找老伙计们喝酒去了!”
他哈地笑了半声,趁着众人将目光投过来前赶忙闭上嘴,同我碰了碰杯,摇摇晃晃地向远处一群看起来同样衣着不太合身的人们走去。
远处的人群似乎因为意外的活动安排起了些喧哗,很快又响起整齐的掌声,互换戒指的两人在璀璨的水晶灯下身周泛起璃彩的弧光,就好似被祝福的虹光所圈起,构成彼此不分的完整的一个圆。
“……看起来真美好。”
我嘟哝着,让水杯遮住唇角。
“尤米先生感到羡慕吗?”
剔透的眼眸又一次好奇地看来,无拘无束的小笨蛋轻快地晃荡着恰恰差了地面一丝的双脚,令薄纱般的裙摆来回飘动。
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仔细想来,之前和哥之间的相处还是在入学前,在昏黄色的小巷入口发现满头大汗的哥的时候,一瞬间就觉得心中有了着落,也没顾得上擦干净沾了湿泥的手,就这么跌跌撞撞地奔向对方,依恋地被抱着回家。
结果一转眼彼此都长大了,而哥也有了心的着落。
我试图斟酌语言:“只是在想,时间或许过得真快,一眨眼,大家就都有了自己的归属。我一直没听家里说起过莱蒂西娅小姐,但她看起来像是个很好的人,希望她和哥在一起都能够过得幸福……”
我在说什么。
脑子像是短路了一样,又像是快烧起来了。明明不是想这么说的,吐出的言语却开始自由重组成颠三倒四的模样。
人群围拢的中心,独属于夜莺的小调升起,随后是稀薄的橙色魔力招摇着洒下朦胧的暖光。
夹杂了澄澈的浅金与纯白的魔力腾起又落下时就好似散开的羽翼,却不似几天前所见的那般带着燃烧生命的气焰,而是如温暖的春风拂过面纱,又或是传说中的天上使者轻吻,带着甜蜜轻快的气息。
欢悦的小曲过后,是再次响起的悠扬曲调。
那是圆舞曲,作为全场瞩目焦点的两人牵着手踏入空出的舞池中心,在以斯威夫特为首的一众伙伴起哄中踏起开场舞。
翩舞的裙摆将气氛推上更高潮。
每个人的面上都挂着热烈的光彩。
父亲轻搂住母亲的肩膀站在舞台的侧方,即使没有被璀璨的灯光所照耀,晶莹的泪水中也同样闪烁着幸福的光华。
从舞池中转出的尤埃尔携着莱蒂西娅四处走动,亲切的问候与碰杯声连成一片。
待到两位终于走到近前的时候,已经临到了最后一桌——还是莱蒂西娅眼尖望见了这处隐藏在阴影下的坐席,牵着我醉醺醺的哥哥走了过来。
他今天看起来真的很开心,即便是与父亲一样不善表达的言辞,也从行为中流露出动听的声音,面上也因为饮食了稍多的酒液而泛起红光。
我站起身,身后是迟了一拍才快步紧追的希卡莉。
大厅内嘈杂的噪音似乎停滞了一瞬,大半的目光汇聚着,然后又再次响起小声的议论。
“这些人怎么回事啊,尤米先生……”
希卡莉小声的抱怨被淹没在因毫无所觉而一直持续下去的庆祝曲调中。
“哥哥。”
踏前一步,站在灯光下,我向着那熟悉的身影举起酒杯。
浅红色的酒液荡漾起波纹,像是真诚悦动的心脏跳动,又像是被再三稀释后显出浅淡色彩的血液。
向着我血浓于水的哥哥,向着我最亲爱的家人,献上我最真挚的祝福:
“——祝愿你们能够永远幸福。”
舌头打了结,但要表达的意思即使没有经过言语,仍旧得到了清晰的传达。
酒杯中的液体在魔力的操作下瞬间沸腾,燃起的赤色火焰在骤起又骤息的惊呼声中悄然腾飞至半空,又在瞬间炸开璀璨的金色后,化作一束镶着金边的浅红色鲜艳捧花,落在两人下意识张开的怀抱中。
我没有去看那天晚上,那沾满了欢喜的泪水的捧花究竟落在了哪位幸运的小姐的怀里,当然,或许接到捧花的那位也不一定会觉得幸运。我只是真切地希望着,祝福着,所有的一切都能够拥有美好的未来。
于是,那个晚上我窝在熟悉的卧室里,做了一个朦朦胧胧的梦。
又或者其实我并没有睡着,只是听见了半启的门扉外有人轻声交谈。
再然后,悄然溜进屋内的猎犬和[猫]窜上床,毛绒绒的体温将我温暖。
那一天,据说天上落下了盛大的流星雨。
纠结,挠头,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