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他逝雪深自己也是,诚然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也会走到这一步。曾几何时,他早已不能猜透她的想法了,曾几何时,原来笙夏的神识在他心里竟越来越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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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日收起最后一道霞光,人间转瞬迎来短暂而长的夜幕。阿霓翩然而至的时候,空气中适时撕开一道裂痕,露出花凉山熟悉的面貌,黑夜包裹下的花凉山显得凄凉安静,又落寞。阿霓远远看着,也不知在想一些什么。不动声色地微微蹙眉,她站了一会儿,继而紧了紧袖中的药草,才举步缓缓上山去。
眼前星星点点,在深处忽然冒出几颗亮光,在树影婆娑间一闪一闪的,一时间竟好似夜空的星辰。
是多久未见这遥远的星辰,在此时此刻竟觉得有些恍若梦境。
脚步越发向前,星点的光愈发明亮,愈发闪烁。
心里“咯噔”了一下,忽然想起仿佛在好久好久之前,好似有这么一回,在自己及笄之年,那人送了自己满山梨花和梨花灯盏。
第一次揭开他的面具,第一次他谎称对她说‘梨花酒不易醉,醉尽一杯梨花殇’。
那一次,真的恍若是好久好久之前了,久的让人含泪喟叹。
颈间的兰溪玉佩微微闪烁着,阿霓定了定心神,才恍然想到,这花灯是谁点起的,难道他已经醒了。
蓦然失神到忘了使用仙术,三步并作两步,阿霓急急地便往竹屋的方向走去。
“小彩,今晚的花灯,我有没有点?”
微微有些沙哑的声音小声地从屋里传出来,阿霓蓦然止住脚步。
“点过了,主人。”
半晌的留白。
“她还不曾回来吗?”
……“未曾。”
小彩迟疑了一会,才试探地说道,“您现下还很虚弱,要不先睡吧。等体力稍稍恢复一些,只要有一些风吹草动,便知道阿霓回来了。”
话落,房里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想是小彩及时送上了一盅茶,继而才没了声息。
阿霓这才呼吸了一口气,幸好他的身边还有小彩照顾。
缓缓抬起头来,再放眼这满山梨花灯盏,是他为自己点的,渐渐地,灯海竟开始一点一点模糊起来,由清晰到模糊,再到清晰。
阿霓悄悄绕过那间竹屋,一步一步往后走去。
有些事情,她要一个人静一静,有一些事情她要再捋一捋,断不能再意气用事,断不能再一时心软,乱了心智。
“你既然已经回来了,为什么不进来见他。你不知他很想你?”
身后悄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阿霓一愣,沉默片刻,当下了然,“他睡下了吧。”
身后的人顿了顿,才缓缓说道,“刚刚睡了,主人现下还未恢复,每日只醒几个时辰。”
阿霓点点头,“他本是神体,又有紫神玉在身,应当会恢复很快的。”
小彩上前一步,“可是阿霓,你明知道主人最想要的只是见到你。”他皱眉,急道,“主人等了百年,从前的事我虽不清楚。可如今,他等你回来,是人间整整一百年。”
“你不清楚,你自然不清楚。”阿霓漠然回过身,卷起一地枯叶,不知是小彩方才那几个字激了她,或是又想起之前的事,阿霓白衣凛然,声音里面听不到一丝情绪,“从前他是怎么待我,怎么负我,怎么不认我……你自然是不清楚。”
后面几个字一字一顿,迎面而来的夜风吹起阿霓如墨的缎发,在黑夜中一丝一丝飘散开来,黑发过肩,露出她如瓷般绝美容颜。
小彩顿了顿嘴唇,当下眼前的女子,果然和之前的她恍若不一样了。
“虽然我不知道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我觉得当中可能真的有些误会。”
“误会?”阿霓轻笑,“有时候我也很希望是误会,可是那些伤心的过往,总是一遍一遍提醒我,我和白司离终将是要错过的。”
阿霓轻轻叹息,“小彩你不会明白的。”
说着又要回过身去,不想看他。
“你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把自己葬在山后那一座巨大的冰冢里面。”
阿霓一顿,整个人怔在那里。
“他用最后的回生神力封印隐匿了整座花凉山。为你,为他自己建了一座冰冢,一开始他真的以为你死了。”小彩颤抖着声音,“他为自己封印了五感,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感觉不到,甚至后来才知道,我已经化身为人。他整日整夜对着镌刻你的一座座小冰雕,每一座冰雕都是他记忆中你的样子。一百年,他都在等你。”
恍若刹那间受到重击,阿霓一寸一寸收紧了手指,颈间的兰溪玉佩竟在一瞬间灼地她胸口疼。
小彩感觉自己现下激动无比,就想把所有不为人知的事都说给她听,“你不在的时候他醒了一次,叫我将后山的梨花移过来,硬撑着在每一棵梨花树上挂了一盏灯,他说你小时怕黑,若是晚归,会不会看不清回来的路。”
“不要再说了。”阿霓咬紧下唇,感觉心上的伤疤竟忽然疼的厉害。
小彩越说越激动,“若不是这百年来他竭力想要封印神力,怎会像在蓬莱岛那般不堪一击,你可知他为你,他甚至自己还在毁灭他自己。”
“我叫你别说了!”
眼前闪过一丝红光,阿霓回身瞬时握住了小彩的咽喉,她表情很痛苦,手指不由自主颤抖着,“如今说再多也没用了。一切都没法回头了。”阿霓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直至最后箍紧小彩的手指也无力垂下,她低下头,“太晚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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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点着一盏微弱的烛灯,小彩已经去睡了,正是现下十分,将鬼族灵药加以施法注入白司离体内,他的身子会恢复的更快一些。
怎奈他这一身残躯,残魂鬼魅,魂魄游离,却仿佛只有在阿霓靠近他的时候才最最真实。
法阵之后,白司离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一身月牙白衣。他的黑发像化不开的浓墨,软软散在枕间,阿霓仔细端详他,想着这三生三世的皮相却是一点都不差的。
此时他虽闭着眼睛,却也面色红润,连嘴唇都有了少许血色。恨他吗?恨。还爱他吗?
阿霓沉吟,脑子里反反复复是小彩之前的那些话。
她下意识地倾身下去,想靠着他更近一些,伸出手来,轻轻探过他的嘴唇,鼻梁,眉眼……
冰冰凉的之间轻轻触碰,刚拂过他蜷曲的睫毛,白司离的眼尾悄然划过一滴凉凉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