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霓已越过他往里走去。
逝雪深轻叹一口气,凝望那个背影微微苦笑,最后一句话她怕是未听见吧。
非花幻境,非花幻境的所有她都不敢忘,即便如今已经见到了白司离,那个人也只是在她心中微起波澜便再无其他。
心早就死了。诚然她早便已没有那颗心了。逝雪深只是为提醒她罢了,而她又怎么会忘呢。
阿霓眸光微闪,终是没有回答他。
冥冥之中,恍若有什么开始慢慢浮出水面。
?
青云殿内焚着一炉佛檀,檀香叫人心下沉静。
阿霓与逝雪深一前一后走入殿内,迎面而立的便是一身墨底白衣,面容冷峻的临渊上神,他的一旁站着常年寡淡淡然的青冥帝君,今日却尤为难得地皱着眉头,看样子颇有心事。
方才前他们进来的鬼君柒夜此时此刻却是神色漠然地站在他们跟前,抿紧唇,他仍旧容颜俊美,如今倒是没有一点见到上古之神后的敬畏模样。
十八殿的鬼君面不改色。自然,以她哥哥现在的性子,还会怕些什么呢。
四下一时无话,着实让人觉得气氛不自在,也不知方才阿霓与逝雪深还在外面的短短几时,殿内是否已然有过几个来回了。
阿霓的目光快速掠过几个人的神色,她微扬了扬唇角,镇定道,“师父,青冥帝君,有礼了。”
一旁的临渊上神这才略显一点神情,点头应道,“阿霓,你来的正好。”
诚然这来的早真是不如来得巧。
阿霓不明所以下意识朝逝雪深的方向抬了抬眼。
逝雪深对上她的目光,却是摇摇头笑笑。
“方才鬼君与我们正商讨一事,如今想来倒是有点提醒我了。”临渊看了一眼一旁的柒夜,唇角微掀,“原本我也只打算仅此而已。但现下,我忽然不想仅是如此了。”
“临渊……”青冥帝君一时失声。
柒夜的眉头蓦然收紧,他正欲开口,临渊马上截住他,不给任何机会,轻笑道,“阿霓还记得在非花幻境时答应为师的话吗?”
没来由的阿霓蓦的心下一凛。她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师父,恍然道,“记得。”阿霓顿了顿,继续往下说,“若是有朝一日传承临渊上神无上绝学,他年胜过苏沉央弟子哪怕一分。”
说到此处下意识地又往逝雪深的方向望了一眼,“也是了了临渊上神您多年来的夙愿。”
“不错。”临渊点头。
一旁的青冥帝君看似早已站不住了。
身后没有声响,阿霓一时却没来由的紧张,临渊此刻问她这个,该不是……
佛檀的香气此时却让人嗅地头晕。
“苏沉央,苏沉央,你可知苏沉央是谁吗?”
柒夜忽然快步上前,猛的握住阿霓的手,他的目光如炬,紧紧锁住阿霓的瞳仁。
阿霓张了张嘴,看着柒夜的眼里尽是怒火,她正欲说话,临渊忽的一声轻笑。
“你记得很清楚阿霓,你也知道为师如今从非花幻境中出来有自己要做的事。”
这个她心下自是明白的。
临渊看着她继续说,“现下这第一件便是你要替为师兑现你当时的承诺。”临渊的眼睛迷一般深邃,越过逝雪深看向门外的远处。
阿霓此时心乱如麻,感觉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临渊唇角微掀,悄悄握紧了手中佛珠,“只不过方才我改了主意,无需你打败他门下弟子,我要你……”
他的眼中忽然凌厉,堪甚寒冰。
“替我取了苏沉央的命。”一字一句,话音方落,阿霓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
“临渊上神!”喊得人是柒夜,她一把将阿霓护到他的身后,黑色的身影就像一道金刚不坏的高墙,将所有危险都阻挡在外。
柒夜的一只手还紧紧握着阿霓的手腕,还未等阿霓正式反应过来,她已然在她哥哥的身后了。
临渊没有看他,恍若未见一般仍旧盯着柒夜身后的阿霓,声音漂浮,却有着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量,“阿霓你可知道,如今你的身上可是赋有鬼族之息还有我赠予你神泽的力量,红尘血剑在手,已没有什么可以轻易阻挡你,只要你想。”
“绝对不可以!”柒夜亦是对着临渊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不可以?”临渊终是将目光落到柒夜身上,失笑道,“我看鬼君还是先担忧担忧自己刚苏醒的身体和族内的事吧。”
一旁的青冥帝君没有说一句话,眼底恍若只剩无奈的叹息。
逝雪深脊背挺直,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双手握地紧紧的,动了动嘴唇终是没有开口。
柒夜还想再说些什么。
“师父。”
后知后觉的阿霓从柒夜身后走出来。
临渊淡然地看着她。
诚然阿霓自己心里也明白,临渊待她不错,即便当初收她为徒也是别有用心,可也若不是因为这个,如今她也不是现在的她了。
想必逝雪深也早就知道会有今日吧。
她从柒夜手中抽出手来,虔诚跪下,“徒儿定不辱师命,替师父手刃苏沉央。”
“你疯了!”
柒夜有些失控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目光颤抖,连声音都有些不稳,“你,你知道苏沉央是谁吗?”
阿霓惶然抬起头来。
柒夜惨笑道,“琼泽之巅白华天尊,玄赐的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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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口内还是来时为白司离在幽冥界问的药草,如今世间仅存的紫神玉在他体内,他的性命自是无忧,若再加上贵族的珍贵药草,想必他醒来之后身体恢复地会更好。
等他一切都好起来了,那么她便堂堂正正地站在他面前,要回所有他欠她的东西。
只是意料之外的,仍旧未曾想到,原来当初临渊口中的那个苏沉央,他就是白司离的师父,白华天尊。
临渊上神,织天神女,白华天尊。
原来一切早已注定好了。
临渊当初同意收她为徒,怕是早就想到了会有今日。
逝雪深,如是。
离开云朗山时,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还犹在耳,“师父待徒儿恩重,这也是我们之间的约定。”
临渊那时的眼眸是从未有过的深沉,“阿霓不会让你失望的。”
临近傍晚的云朗山实在唯美,云色橙红,几只仙鹤在山头盘旋,这边是从前的凤息拜师修行的地方。
而如今……
阿霓不由往身侧看去,柒夜的侧脸在当下真是美得有些不真实,就像三世过往一样。
叫人不忍触碰不忍注目。只是他无尽深邃的眸中凝望远方,却显得无比忧愁与凄凉。
“你现下是要回花凉山吗?”
柒夜的目光停留在一处,薄唇微张,问身边的阿霓。
“是啊,我要把药草带给他,他好的也快一些。”
阿霓往山门方向看了一眼,逝雪深终究也没有再现身。
柒夜点点头,“有的时候我真的有点不懂你。无论是从前还是当下,不,应当说不懂你们。”他苦笑道。
“从前我也不懂我自己,但如今我很清楚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时间静下几秒,“阿霓。”柒夜收回远目的眸光,声音忽然有些隐隐颤抖。她握住阿霓的手,“我不管你要做什么,我只知道你绝对不能有事,我也决不允许你再有事了。”
“放心吧哥哥。”阿霓莞尔,“如今你我都变了,我也早已不再是当初未经人事,任性的小丫头,我是临渊上神的弟子,又有红尘剑在手,很少有人能伤的了我的,不会有事的,你只需好好等我。在十八殿等我回来。”
“我不想再等了。”柒夜闭上眼睛摇头,笑容中尽是悲怆,他欲言又止,最后只剩无尽叹息。
三生三世,可知他已经等了三生三世了。
柒夜颤声道,“直到现在,你到底是恨他,还是仍旧爱着他。”
风将他的声音带走,留下两人的黑发扬在空气当中,像化不开的浓墨。
阿霓一愣,半晌,她的一只手缓缓抚上自己悄无声息的胸口,忽而凄凉笑着,“一个人若是连心都没有了,何谈爱恨。”她目光微烁,随即一闪而过的狠戾,最后转为坚定,“我如今只想把失去的都要回来。”
她最后一句绝决,竟带着令人万念俱灰的哀妄。
阿霓再没有说任何话,她对着柒夜微微一笑,以叫他安心,转身往山下走去。
素白的人影缓缓在目光中消失,最后只留下一页剪影。
“这些也都是你意料当中的是不是?”
阿霓已然离去,柒夜还留在原地,恍若感觉的到身后人的靠近,他微微垂下眼眸。
“我尽力了,可还是没办法改变。”
“那把红尘剑是不祥之物。”
逝雪深一怔,继而摇头苦笑道,“鬼君果然厉害,什么都瞒不过你。”
“事已至此,既然无法改变天命,唯独只能靠自己。”柒夜回过身,深邃漆黑的眼眸对上逝雪深闪烁的瞳仁,“你的使命完成了,如今临渊上神重返六界,你也功德圆满了吧。”
“可是这一回我想为我自己做些什么。”
柒夜眸光一闪,望着眼前这翩翩公子,他颈间的连心锁闪闪发光。
夕阳的余晖洒下来,落在白衣青衫公子的肩头。他勾起唇角,“首先我得阻止她去杀玄赐的师父,其次……”逝雪深笑起来,话语中带着微微戏谑,“你放心,这也是我对她的承诺。”
柒夜眯起眼睛,逝雪深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鬼君大人刚刚苏醒,便再调养一阵子,您当下还不适宜去妖界,那种地方,我去就行了。”说完他回过身去。
柒夜一愣,看着他回过身的背影,随即若有若无地笑着,“白泽大人果真如传言,能读懂人的心事。”
逝雪深蓦的停下脚步,“是吗?”他眼底薄雾浅浅,“你是听小丫头说的?”他的脚步没有停下,“如今可没有这个本事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