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姜厄离死后的第十年。
清晨的树林间充斥着鸟雀的啼鸣，阳光穿过树梢，在地面映出一片斑驳光影。
鸟雀被机车声惊飞一片，又在不久后落回地面。
姜明昭摘下头盔，走上山坡上次第排列着的墓碑。
“姜厄离，真有你的，一躺躺了这么多年，我还得年年月月来看你。”姜明昭在碑前坐下，毫不避讳地往身后一倚，“咱俩一起来的这世上，你倒是给自己选了个好地方。”
自从姜厄离死后，姜明昭开始频繁地记录自己，只不过照片里的身影，再也不是她自己。
她一边吐槽姜厄离的审美，一边在穿上衣服时不自觉地想，姜厄离应该是什么表情。
然后骂一句，活了二十多年的人，怎么都没有几张照片。
手机屏幕上的双生子已经掩埋进岁月，按下锁屏键，姜明昭望向三五成群的飞鸟。
这里的鸟鸣声都与别处不同，特别像姜厄离在她耳边叽叽喳喳的声音，好听的很，一点也不吵。
想在姜厄离面前笑一笑，但终究是笑不出来。她闭眼，靠上冰凉的怀抱。
不远处的树林里走出一队人，为首的两人身上已经能看出些岁月的痕迹，但身姿挺拔，步履沉稳，明显和普通人不一样。
在小九墓碑边看见姜明昭，柯赞等人都有些晃神，一时没有人舍得出声，默默在几步外停下。
姜厄离走后，姜明昭已经做了十年刑警，感知力也远超普通人。
“柯队长，你们也来了。”
柯赞点头，“来看看小九和小十。”
姜厄离走后，她养的西域猎隼再也不吃东西，不久后随姜厄离而去，被安葬在墓地旁边的树林里。
龙凌云没说话，在墓碑另一边坐下。
比起柯赞等人，她心中要多一份抹不去的自责与愧疚。姜厄离是她亲自挑出来的观察员，是被她带进了摇光战队、带上了战场，可她没能把人带回来。
姜厄离离开那天，发生了很多离奇的事情，无法用科学解释，但她们都知道，是姜厄离用自己换了她们的命。
自己已经粉碎的肩膀，柯赞的股动脉，玉衡战队身体多处骨折的医疗兵、开阳战队在战斗中身亡的副队长……
还有清晰记得自己自裁的姜明昭。
她们，他们，都活了，好好地活着，像姜厄离期望的那样。
“老二，该走了。”
龙凌云被拉起来，摇光战队的八名队员整整齐齐地站在墓碑前，敬礼，离开。
“姜厄离，你开不开心？”目送几人离开，姜明昭扯出一个笑，眼前越发朦胧。
“姜明昭。”
“姜明昭——”
恍惚中出现一道水幕，姜明昭抬手触及，波纹向四周荡漾，渐渐映出自己的身影。不，太年轻了，这不是自己。
“姜明昭，是我，你这么快就把我忘了？”
姜明昭僵坐在原地，怔愣地看着水幕中的身影，“姜厄离？”
见她没有动作，姜厄离迈出一步，自水幕中走出，蹲身抱住姜明昭。
温热的身躯让姜明昭浑身战栗，这一切违背了科学，违背了常理……去他的科学常理，能抱住就是真的，哪怕只有这片刻。
“等、等会儿，姜明昭，你想勒死我？”
松开手，仍如当年的那张面容上带着笑，略显沧桑的脸上却已经全是泪痕。
“别哭，别哭。不要在我的墓碑前落泪，姜明昭，我没死，我不在这儿，我在天上看着你……”
话未说完，迎面就是一拳，姜厄离捂着肩膀，难以置信：怎么会有人对死去的人动手？！
姜明昭看着自己微红的指骨，感受到轻微的疼痛，“艹，来真的？”
姜厄离：“……”
所以只是拿我试试真假？
“姜明昭，我没死你不开心？怎么，你难道想弄死我？”姜厄离带着玩笑开口，却也清楚这种事情对姜明昭产生的冲击力，所以坐下来，慢慢地解释。
听着她的解释，姜明昭的眼神逐渐从困惑到清明：“所以你是来渡劫的？”
如果姜厄离来自另一个世界，拥有蓝星科学难以企及的力量，那么先前的所有不符合常理的事情，都有了解释。
“渡、也可以这么理解，我现在‘功德圆满’了。”
虽然佩服姜明昭的脑回路，但她还是说起专程来这里的目的：“姜明昭，我来是想把你接走，你跟我回去好不好？跟我一起回神国，有我在，你以后的人生不会再充满波折，你可以为自己而活。”
“我现在难道不是为自己而活吗？姜厄离，不，南离，你是在可怜我？”
南离急忙摇头。
姜明昭笑起来，露出一排牙齿，“这里是南疆。你离开之后，妈妈前往国内最大的生命科学研究所，继续她的事业，我留在南疆，继续做一名警察。每当我抓到一名不法分子，每当我们和摇光战队一起，剿灭一处新的据点，我都能清晰地感觉到，你还和我们在一起。”
“我做的这一切都是有意义的，不仅是继承逝去者的意志，更重要的是，看着南疆的人民安居乐业，同胞们不再担忧身边是否安全，我心甘情愿地留下。无论爸爸还在不在，无论你在不在，我都会留在这里。”
“世界很大，坏人也很多，从前缉毒，现在防范跨境诈骗，不知道有生之年我能不能把这些事都做完……所以，南离，不要给我捣乱，我还不能死。”
不是不想死，是不能死。
姜明昭似乎误以为，南离要带她下地狱。
“不是这个意思，姜明昭，我是想带你去另一个地方生活，并不是要你现在就离开。我可以等，等你做完一切，我再接引你的灵魂前往神国。”
“你舍不得我。”姜明昭直白地说，“我也很舍不得你。但是，南离，既然属于姜厄离的使命结束了，你就不再是她。你现在是南离，前往你的神国后，你是神王南离，不再是姜厄离的样子，不再是姜厄离的身份，你们完全是两个人。”
“我要的，自始至终只有我的双生姐妹，我只要我的姜厄离，不是南离。”
南离沉默了。虽然她现在可以变回姜厄离的样子，但她回到曜日岛以后，不可能天天用这副模样陪伴姜明昭。阿爹、阿娘、阳阳，他们不会欢喜。
“姜明昭，我只是觉得，欠你一个交代。姜厄离的使命完成了，但你的妹妹，不应该早早离开，你们应该一直……”
“一直什么？白首同归吗？一起来不代表要一起走，南离，既然使命完成，她的一生就圆满了，不必为了我感到愧疚。”
姜明昭看着眼前人一如当年的模样，满是不舍，却也清醒。
“姜厄离，已经没了。厄离明昭，灾厄远离，光明彰显，她离开，换了我余生明朗。我会继续我的事业，妈妈、叶瑾安女士也会继续她的科研事业，我们的人生都有属于我们的意义。”
“我不会跟你去神国，无论是现在，还是寿尽之后。即使你能一直保持这个模样，你也不再是她，不再是摇光战队的小九，不再是我的姜厄离。你的世界也不是属于我的世界，我去了，又算什么？”
盯着姜厄离的模样，姜明昭看了很久，很久，“你还想着回来看我，已经足够了。”
她说，“梦该醒了，我该走了。”
南离想说什么，却知道自己不应该挽留，最终只能点头。
“好。”
赤红光晕缓缓荡开，水幕与人影一同消散。
姜明昭仍然看着身边，南离方才出现的方向，一片金红色羽毛落在那里，告诉她方才的一切并非幻境。
“叮咚咚——”
捡起羽毛，鸟鸣声中突然穿插进手机的铃声，姜明昭接起电话，对面叫了声姜队：“姜队，有线索了。”
瞬间回神，修长挺拔的身影从原地站起，她依旧是那个坚韧又骄傲的姜明昭。
“就来。”
纵使人生如镜花水月，我亦会过好每一个当下。
让灾厄远离，光明昭昭。
……
蓝星神界。
“她不愿意？”见来人只有南离自己，陵光心中了然，“她有自己的道，非永生可以置换、衡量。”
东昀坐在陵光身边，朝南离招手，“神界一日，人间一年。几十载岁月，于神界来说不过两三个月，你可以留下一道分身，看她走完这一世。”
“不用了，阳阳。”
和陵光道过谢，南离在一旁坐下，“她说的对，梦该醒了。是我贪心，想着能给她圆满，也给我自己一个交代。但她人生的意义，不该由任何人定义，我尊重她的选择。”
“阳阳，青梧姨的灵魂，已经安置好了吗？”
“已经妥当了。”东昀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带着岁月积淀的温柔。
岚汐夫人逝去之前，尽力寻找到青梧的灵魂碎片。东昀用自己的灵魂力量滋养了几百年，将其补全。
轮回一梦，浮屠往生头骨，她终于领悟了其中的轮回法则。
可以送母亲的灵魂往生。
东昀不希望母亲再操劳，想给她一个和平安定的环境，去过她的人生，为自己而活。
南离第一时间便想到蓝星世界，想到姜明昭和姜厄离守护的地方，所以带东昀来面见神君陵光。
陵光答应了，东昀得以将轮回的彼岸安置在蓝星。
“阿离。”
东昀将一枚素白的龙牙戒指递过去，在南离讶然的目光中开口：“其实，轮回的第一个灵魂是龙凌云。但我第一次开启魂骨中的轮回法则，不知把她送到了哪里，不知道是过去还是未来，所以……”
“所以什么？”南离问。
“你以姜厄离的身份生活在蓝星，见到的那个龙凌云可能是她，也可能不是。来到蓝星世界后，这里的轮回法则并不受我掌控，我只有打开法则大门的权利，没有探查的权利。”
东昀无法掌控，但陵光可以。
接收到南离的目光，陵光淡淡道：“你觉得是不是？”
南离笑了，远比东昀和陵光预想中洒脱，“是与不是都已经不再重要，我只当她是友人，从无非分之想。她能在这里实现她的理想，作为友人，我替她感到欣喜，何必再去打扰？”
“灾厄已经散去，种花家和谐安定，如今天光大好，一切都会，厄离明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