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春风明媚,万物生发,大道上红旗招展,轻薄旗帜迎春风飘扬在山间,连绵不绝的队伍连续四五里地,不见首尾。
而旗帜之所以轻薄,在春风中飘舞,是因为多数军旗都是用珍贵丝绸缝制的。
中军是有二十多辆华贵车马,跟随大军北上,若非前后军士众多,还以为是权贵出游。
话这么说也不错,这正是蜀国太子孟玄喆的车队,他此次出征阵仗很大,除了敲锣打鼓的乐队,戏子,还带了爱妾随行,以丝绸作军旗,宝玉镶饰剑柄,虽蜀中盛产丝绸,也是蜀地主要经济作物,但如此还是太过奢侈,看起来反而不像去打仗的。
前线的接连失利之后,皇帝孟昶和群臣商议决定让太子亲自带兵北上救援,同时挑选了万余禁军精锐,让他带领北上。
孟昶和蜀国高层也微妙的察觉出了蜀地将士不愿为国用命的事,但他的身体不可能御驾亲征,就让太子领军威慑各地。
另一方面,太子孟玄喆幼聪悟,善隶书。
十四岁封秦王、检校太尉、同平章事,判六军诸卫事,是个聪慧人,大家把他当成最后的希望。
但孟玄喆出成都之后却没立即北上,而是带着爱妃,一路吹吹打打,游山玩水,大军行进缓慢,将士们毫无战心可言。
都不知道他是有意为之还是本性如此,晃晃悠悠走到三月底四月初,大军才到绵州(绵阳),结果大军入城当晚,孟玄喆刚刚陪着爱妃下榻,突然门外传来纷乱声,他的近侍宦官不断敲门将他惊醒。
孟玄喆睡眼朦胧起来,推开门不耐烦问:“大半夜什么事?”
“殿下,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北面连夜来了消息,周军攻破剑门关,前锋已经快到绵州了!”
“什么!”孟玄喆一下跳起来,衣衫不整,头发散乱,“真的假的!”
“真的,是北面逃回来的人说的,他们说那史从云亲自带兵冲阵,攻破剑门关,王昭远跑到梓州被周军抓住了!”
孟玄喆二话不说,立即道:“赶紧去备马,我要回成都!”
“这.....连夜吗?”宦官小声问。
“你简直废话,现在不走更待何时,等天亮周军入城把我抓了吗!”孟玄喆立即催促:“赶快去!”
宦官点头,还是有些忧郁:“那,大军呢?”
“你是猪吗!”孟玄喆更加不耐烦:“你不会以为这一万多人能挡住周军?痴人说梦!事急矣,别的顾不上,立即回成都才是正道,否则小命不保。”
宦官点头,立即打着灯笼去准备的马匹,孟昶则回屋三两下穿上御寒的衣物,准备连夜跑路。
床上婀娜多姿的爱妃也听到刚才的话,楚楚可怜的拉着他的衣角:“殿下,求殿下带妾身一起走,不要把我丢在这!”
孟玄喆看着光着身子的爱妃,直接道:“现在哪里管得了你,我听说史从云不杀人,还好美女,你投靠他,到时他会好好待你的。”
说完一把挣脱泪眼朦胧的美人,转身毫不犹豫走了。
当夜孟玄喆直接抛下大军和他带着的戏子爱妃,连夜从绵州逃回成都。
也正如他所料,第二天,周军前锋就到了绵州城外,下达最后通牒,要求绵州刺史及守将五日内投降,周军攻破剑门关南下的消息彻底传开,一时间城内乱成一团。
城中的大军想要组织抵抗,这时才发现主帅居然跑了!
于是原本就军心不齐的大军很快一哄而散。
之后传说中的周国秦王史从云率主力一路南下,沿途绵州,梓州等纷纷望风而降。
四月初周军中军到达时,沿途州县没有任何抵抗,刺史和守将捧着斧钺和官印告身,带领当地官员在城外迎接周军入城。
史从云到绵州时,已经是四月初,天气回暖,万里一片青绿,山清水秀。
随后也知道蜀国太子孟玄喆到达绵州后弃大军而逃的事情。
史从云没有着急南下,他可没忘这一次来就是为了搞钱粮的,过了剑门关,成都已经无险可守,这时候进军就不必像打仗时的兵贵神速了。
沿途安置好投降州县,封存各州县府库,清查财产,准备带回大梁,随后大军不着急南下。
他们一路从兴州,西县,三泉,利州,嘉萌关,剑州,剑门关等南下直到绵州。
若说直线距离,从兴州到绵州大致五百里,但其中秦岭、大巴山等阻隔,路是绕着走的。
从兴州向东绕到汉中,从汉中往西到三泉,从三泉往南到利州,又从利州往西到剑州,到了剑州又要南下穿过剑门关,过剑门关向西南到绵州,梓州等。
这一路曲折早超过千里,两个月不到,上千里山路奔袭,而且大小数十战,一刻不停直接杀到绵州。
这已经不是一句简简单单的主帅指挥得当,调度有方就能说完,多数周军将士都表现出极强的战斗意志和吃苦耐劳的本事。
到了这,史从云不急了,一方面让将士们休整恢复,一方面等候走散的各军回来,恢复军队组织度。
打进成都周围的丘陵区之后就不用强调兵贵神速了,因为从这里有的是路去成都。
随着几路追击军队陆续回归,也带来好消息。
慕容延钊和党进一路追击数百里,直接从汉源坡一路追到梓州,追了两百多里,抓住了王昭远及其随从官员将校二十七人。
史从云在绵州官府衙门里弄了几个菜叫党进过来吃饭,同时给他汇报情况,慕容延钊则去安顿麾下军队,党进一面狼吞虎咽,一面激动的跟他说了当时的情况。
王昭远在汉源坡逃跑后一路往绵州方向,但半道转梓州去了,他们是抓住俘兵问了才知道消息。
之后改变方向往梓州那边追,还没到梓州,王昭远跑到城外一处农户家里藏起来,他的亲兵扣押了那户人家的夫妇两。
那家夫妇的儿子放牛回家远远在大道上发现家里情况不对,不敢回去,遇到他们就跟他们哭诉家里进了坏人,党进立即明白怎么回事,带人过去把屋子团团围住,把王昭远和随行的二十多人全逮住了。
史从云问他:“那户人家呢,你没害人吧。”
“哪会!”党进一脸正色:“大帅教的某都记得,走时我还给那小鬼留了两串钱,给他们家留了一袋肉,他不报信我们也抓不住王昭远。”
史从云大笑,党进这人给人感觉就是打仗猛又没太多心思,他很喜欢这样的人。
“王昭远被抓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他接着问。
“他怂货一个,一大把年纪哭得满面鼻涕眼泪,还骂我们,要不是随行的枢密院文官拦着,手下弟兄差点动手揍他。”
“他骂你什么了?”史从云好奇问。
“他骂我们粗野,说他熟读兵书,结果遇上我们这些不读书的莽汉,说他自己输的冤,还说我们不会打仗......反正就是胡言乱语。
大帅,某就想不明白,他都被我们逮了,某杀他比杀只鸡还容易,他怎么还说我们不会打仗?”党进有些懵的问。
这种问题对于党进这样的粗人来说确实太过高深了,“他那叫精神胜利法。”
“某还是不明白。”
“你能明白就有鬼了,那你岂不跟他一样蠢。”史从云大笑,随后道:“你就当他傻子吧,不过这次你和慕容延钊做得很好,既抓到了王昭远,也没伤及无辜。
梓州那边大概也是看到你们的兵到了城外,吓得派人来找我投降了,这件功劳也记在你们两头上。”
党进一听这,咧嘴笑了,连单膝跪下有模有样的行礼,然后道:“多谢大帅!”
.......
之后,等大军安顿好,府库封存交给潘美清点管理之后,史从云才见了一些蜀国太子孟玄喆留在绵州的亲近人物,了解了一下孟玄喆。
绵州官员几乎众口一词,都痛斥他们原本的太子,说他是个草包,花枝招展,带着戏子,爱妃出兵,以锦绣作军旗,带着大军到了绵州,结果一听说周军来了,立即丢下大军自己独自逃回成都。
而周军将领和官员几乎都把他当笑话说,说他是草包。
史从云了解了一些事之后倒觉得这孟玄喆草包归草包,也有不错的一面,比如他要逃走时居然说让爱妃来投靠自己。
当热,史从云绝不是贪他的爱妃。
只是历史上很多位高权重的男人面对这种情况,十有八九会把爱妃也杀了,免得被敌人玷污吗,自己的占有欲也得到满足。
孟玄喆逃跑归逃跑,草包归草包,却让他爱妃投靠敌人求生,至少说明这人本质上没那么不堪。
蜀国的情况可不是一个太子带兵就能改变的,长久不打仗,没有思想准备,和平太久都只是第一层的原因。
史从云一路的见闻越发验证他的想法,根本原因就在于蜀地百姓不愿为后蜀政权作战。
蜀地大体都是这样,唐末的前蜀,后蜀,明末的张献忠,汉末的刘备等,都是外来人带兵进入蜀地建立政权。
一开始外来政权兵强马壮的时候还可以威慑、镇压当地百姓,可日子久了谁也不傻,凭什么你骑在我们头上受供养?
如果臣服朝廷,回归天下一家,那是天下各地共同供养一个朝廷,蜀地割据就是蜀国百姓单独供养一个朝廷。
蜀地就那么大,外面又打不出去,日子久了百姓肯定不愿意,这种时候要蜀地百姓为孟家拼死抵抗,那怎么肯。
这不是孟玄喆一个人能解决的,所以他说一万人没用也有一些道理。
无论如何,大家都把这皇太子当成笑柄,史从云只觉得他有趣。
就在绵州等候的时间里,南面也来了信使,送来大好消息。
是李处耘亲笔写的信,写信的日期在五天前,四月初一,书信是用蜡封防水的,内容不少,有三页之多。
详细讲述这两个月来东路军的作战。
李处耘在江陵集结各路军队,随后水陆并进,大军开入三峡,连破三会(今四川巫山东北)、巫山等蜀军军寨,斩杀蜀将南光海等,抓获蜀国战棹都指挥使袁德弘。
此阶段作战中一共斩杀,俘虏蜀军水、步军一万二千余人,夺得战舰两百多艘。
到三月初,乘胜向夔州急进。
夔州(重庆奉节)是蜀国东面咽吭,山势险要,江水湍急,蜀军于城东设锁江浮桥,上置木栅三重,夹江列石炮,防御森严。
李处耘和诸将进至横江铁索东三十里外,商议后觉得水上防备严密,难以取胜,为避实击虚,命部分水军舍舟登陆,直接在江畔和蜀军陆战。
靠着将士勇猛夺取浮桥,控制铁索,随后水军也发起攻击,水陆配合,一举攻破蜀军防线。
但之后大军遇到困难,夔州节度使高彦俦坚壁固守,而且布防很有章法,加之夔州险要,不能越过不管,一时大军受阻没有进展。
就在李处耘他们被阻夔州城下,十六天没有进展时,夔州监军武守谦不服高彦俦,觉得被周军围着不敢出去,每天被周军辱骂,是大丈夫的耻辱。
于是率所部千余人贸然出战,被李处耘亲自带队大败而归。
随后早有准备的董遵诲,罗彦环率军跟随蜀军败兵突入城内,高彦俦领兵和他们在城内力战,身受十余创,最终失败自焚而死。
周军顺利占领夔州,随后沿江西上,收降万州(今四川万县市)、开州(开县)、忠州(忠相)、遂州(遂宁)等州,直逼成都,如果一切进展顺利,预计四月中旬前后大军将到成都城下。
看完战报,史从云立即让符昭愿去把战况昭告全军,让全军将士知道东路军也快打到成都了,振奋士气,同时鼓起大家的好胜心,毕竟他们这里距离成都也不远了。
心里唏嘘不已,曾经和他交过手的高彦俦落得如此凄惨下场。
花蕊夫人曾做诗“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来嘲讽后蜀的军队,大体上前半句算合理,但后半句不对。
至少在史从云这一路打下来,虽然整体没有战斗力,但战斗意志强的如力战被擒的韩保正,战死的赵崇韬,东面死战到底的高彦俦等,还有少数的将士,有没有本事暂且不谈,但拼死到底的血性是有的,都算好汉了。
这份信送到,正可谓是南北两开花了,这下两路大军逼近成都,蜀国已经没任何希望。
史从云便将自己这边战报,整合李处耘送来的战报,亲自写了一封,把两路大军形势让人加急送回大梁去,也给家里的几个媳妇写了家书,一道往回送。
接下来就是去成都了。
四月初八,史从云下令整顿之后的周军全军开拔,正式从绵州向二百多里外的成都进军。
而他们北路军,从一开始出散关的两万人,打到现在反而有了三万人出头,这是因为沿途收编不少投降的蜀军将士。
大军向成都进军的路上,沿途州县纷纷投降,毫无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