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回,我原想着以玩笑的态度给澄澄这份“知情权”,谁料他一句就把我所有后话怼回去。
关起来,也能关起来……
他是在提醒我先前高辛辞之前做的事,他宁愿那样的伤害是自己做出的,可我还是不懂,于是深吸一口气稍稍认真些,轻搓着他手臂:“澄澄,你为什么那么讨厌他?”
“因为、他对你的伤害你都忘了,但我记得。”澄澄忍耐着颤抖,手指勾了勾我额前碎发:“我就是讨厌他,从他用那种龌龊的手段娶了你开始,他再也没有做过一件好事,他之前所有表现的一切也都是伪善,姐,你凭什么觉得我坏啊?到了咱们两家这个阶层,他能比我站的高一分,人就比我狠一分,他才是实打实的恶人!”
我眼瞅着澄澄的痛恨从心里冒出来,嗓子都呲血般,连忙扯住不让他陷进去,却也忍不住笑着为高辛辞争辩:“他……当初他也是喝了药,不是自愿的,我没有觉得你是坏人,贪恋利益,人之常情而已,他也不是,对吗?”
“谁信?就你信,傻姐姐。”澄澄忽的笑出声,苦兮兮的望了望我又背过身:“总之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我不放你走,你要选他,那就别要我。”
我不敢看,但最后这几声听得出我应当是把他气哭了,算上上一世,他满打满算也有三十六七,按说这个年纪的人是很少哭了,每天忙的焦头烂额,还为我这一句话许久不开心,愧疚涌上来,我从后轻轻靠在他背上。
澄澄轻轻抽了抽,过会儿又干脆松懈,颇懊恼的将我的手抓过去,贴在他小腹前:“反正你已经丢过我一次,你说过,我总是斩断你前路却不给你准备后路,你不愿意跟我生活在一起,因为你人生一半的苦难都来源于我,其实我没忘,我就是以为只要对你好一点、你也会忘记那个前提。”
我有些惊讶,我已经不记得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但澄澄是不会撒谎的,上一世我也确实带着更多的恶意对待他,到死才勉强给过一点好脸色,便实在没法回嘴,直静静听着他哭,直到之之没头没脑的绕过秘书直闯进来。
“你换风格了?”之之略显诧异的盯着我说。
我才晓得他说的是我身上的衣服,压下脸又赧然又无奈:“某人的恶趣味……”
“什么?”澄澄迅速整理好自己,再转回来时已是平淡的样子,上下扫了我一眼,在我说没事后浅笑:“我都没注意,挺好看的。”
陈秘书跟在后头有点尴尬,挤了挤才绕过之之,到个不远不近的地界给澄澄递上几张纸:“傅董,小姐,这是疏忆少爷的检查报告,满足做手术的条件,疏忆少爷今晚就住在医院了,手术明天早上开始,大概要三到四个小时。”
澄澄匆匆扫了一眼便将报告给我:“那就到中午了,姐,我应该是赶不上,你去陪疏忆吧,晚点我去接你们。”
“你忙你的,家里事交给我就成。”我稍有些落寞道,侧了侧身对陈秘书摆手:“出去吧。”
“是。”陈秘书逃一般溜走,最后只剩一个看出一点端倪的之之,暗暗冲我使个眼色。
“时时,楼下还有一堆人呢,得有个定论,晚一点有记者要来做春节采访,不好让他们看见。”我会意,像是不经意间碰了下澄澄,之之很快将目光投过去:“大少爷,不会又是你找的事吧?”
“记者几点来?”澄澄白了之之一眼没正面答。
之之同样不给好脸,抱着胳膊倚在门上:“两个小时以后,但我看您这架势还不打算移尊步过去,那您自己把握好吵架的时间哦,我们可不管你了,我跟你姐还有事呢。”
“什么事?”澄澄抬了抬眼。
之之逮住机会还了白眼还冷笑声,上前扶着我腰往外挪:“你猜?”
“不猜,睡了。”澄澄径直往沙发上一倒。
我只好起身穿上大衣,偏临走了心口绞痛,我或许有了一个另类的让澄澄答应的方式,可在此之前确实要保证稳住他,便让之之在外面等我一会儿,独自留下扑过去,让他额头贴在我小腹前,我揉揉他发丝:“姐姐抛弃谁也不会抛弃你,这个家里、只有我们两个才是依靠,但情势所迫,求你、别让我太难堪,给我一点时间,乖乖的,不要惹事,不管靠着谁的力量,你只有跟高辛辞站在一条平行线,我才能有选择的权力……好了,睡吧。”
澄澄没有回应,但在我出门之前回头看,他还是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坐着,不吭声,像是在思考,我给他思考的空余,反正他就算想给高辛辞使绊子,接踵而来的工作也会转移他注意,于是稍稍松口气,被之之拉着进电梯下一层、原本是我和他办公室的地方,因为不常来,所以一般都是熄着灯的,偶尔有人上来打扫,今天倒是灯火通明,半弧形会客厅中有两个人影,走进才看清,水晶吊灯下是梁森和一副怪臭美打扮的威廉。
一身白西装,白礼帽,外带一个精致的胸针,还笑盈盈的,不知道的以为他去参加哪家晚宴,却不料当我打量威廉上下时,他儿子也在打量我,然后在我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重重打我一掌,等我捂着屁股颇疑惑的看他时,才看见他身后的镜子上我的穿着。
啧,忘了这事儿了。
“大冬天的,你穿的什么东西?不怕冻死。”梁森皱着眉头盯着我。
我发誓,在他知道他是我哥之前从来没有这么说过我的,原来兄妹之间的血脉压制不是天生的,而是我亲手激活的,此时便后悔万分,早知道就不告诉他了,这平常打我一下不算啥事儿,但现在我这伤实在没好啊……
我瘪了瘪嘴,低声去拉梁森衣袖:“疼啊哥,我都这么大了……”
梁森答:“你多大我也是你哥。”
正当我要质疑梁森是不是偷看我哥剧本的时候,威廉又紧随其后制止:“梁森,不许欺负妹妹。”
很好,他也偷看我二叔剧本了,眼下这个慈眉善目的样子真要让我以为以前都是做梦了,偏偏还得为着珍视的人打压恨意,略显粗糙的躬了躬身:“三叔,您怎么突然过来了?”
“看看你。”威廉如此回复,随后深深叹口气,摆摆手,梁森便将还懵懵站在原地的之之都给拉走,仅剩两人在空旷的大厅相对,我想来他也不会仅以这个理由来看我,只是没想到,他也会撑不住,终究还是在即将新年的时候给我带来今年最后一个坏消息。
不,倒也不一定是最后一个。
但依然改不了眼下这个消息着实令人惊愕恐惧,他递给我一份死亡报告,样子像是很多年前的了,边角泛黄,被压箱底藏了很多年似的,而上面的名字于我来说陌生,却是小叔一辈子难以提及的,他从前就为了这个人差点淹死我——傅郁恒。
“恒恒在家里是排老五的,也是我们这一辈唯一的一位小姐,你爷爷这个人十分爱装,骨子里是重男轻女,可面上对这个女儿是极尽宠爱,就像当初刚回家的你,时时,虽然因为被害身亡她是禁忌,但老大应该跟你提过这个人。”威廉遥控轮椅走过来,将我拉到沙发上坐下。
我冷笑,一面看一面回他的话:“老傅没跟我说过,我自己查的,我想知道我小叔为什么要淹死我,想知道以后能不能避免。”
威廉的话一下说不出,以沉默抗争。
“我以前以为他不说的原因是会自己保护我,现在看来不是,然后我自己跟小叔说开,他原谅我了。”
威廉怔了怔,不知是不是苦恼,喉结也上下哽。
“哦,还是梁森亲自去查的,想知道更多内情、你可以去问问他。”
“如果知道真相,他不会原谅你。”威廉深吸一口气这样转移话题,我回头笑看他,他自动忽略了老傅预备拿我还债的想法,唯独扯着小叔不放,一个横亘在我们之间“公平”的话题。
我平心静气,翻完报告就搁在一边:“所以真相是什么?难道真是老傅毒死了姑姑、又无视小叔的哀求,临了了才回心转意、把小叔抢了出去救治?那不可能,首先他不傻,斩草除根的道理谁不明白,决定已下,就是再痛心也必须杀伐果断,其次就是他没这么狠,他若真有这样的心性,哪怕无法将自己兄弟杀个精光,将‘优良品质’遗传给我也早就没有澄澄和漾漾了,我受了那么多磋磨也没做到的事情,他十年如一日秉持着长兄如父的道理、如何能做到?”
威廉低头苦笑,又是一阵叹息,这次是实打实的不袒护了:“时时,他从来不是一个心软的人,在老爷子死之前他也并不在乎兄弟情谊,他只是觉得我们像他、他也需要陪伴,且我们罪不至死而已,同理最初的你也是这样,但你是真的爱上了你的兄弟,而他依然漠视着我们生死,至少是没有特别在意,也咬牙切齿过,希望别人杀了我们,就不会脏了他的手。”
我想想也是,不想争论过去,转而跟他谈论正事:“所以你知道这个‘别人’是谁?你看到他了?”
威廉轻轻点头,心中无限怅然:“是应祁。”
“应祁?!”我略有些惊讶,抚着胸口稍稍平复。
威廉从口袋掏出一张照片给我,上头大概是上一代聚的最齐的时候了,只是除了老爷子、三位太太和他们五个孩子以外,角落里却还站了另外的人,看着像是应叔。
“裴圳贪玩,所以那时候没跟着一起拍照,可他能进入这张照片的资格仅仅因为他是掌事,应祁不太一样,他是最初选为老大掌事的人没错,但同时他也是大太太的养子,那个时候他还是在大太太膝下养育的,这张照片拍摄之后不久大太太就病危了,我后来联想拍照的原因,或许是老爷子想做个纪念。”威廉背过去,独自遥控着轮椅到落地窗边,在高楼上俯瞰整个临江的夜景是件享受的事,他为此舒缓许多,方才开口:“他想给大太太报仇来着,仇没报成,经过这件事还迫不得已到了老二身边,可以说大太太气绝身亡也跟这件事有关,也跟死去的傅郁恒有关。”
我亦走过去:“当年最得宠的人就是三太太,正值青春芳龄,又有了一双儿女,加上我奶奶坚决不肯容忍余下的太太,老爷子自私狭隘狂妄,他希望可以将三太太扶正,才会对我奶奶痛下杀手,应祁是为了这个才去摧毁三太太的指望,倒也合乎常理,那你呢?那时候你在哪里?你也恨小叔和姑姑吗?”
威廉苦笑笑:“我不恨他们,我不恨任何人,只希望在傅家过平淡的日子,我能看到这件事是因为一场大雪和一台摄影机。”
“摄影机?”
“对,你应该听过、虽然那个时候建国已经有些时间了,但咱们家住山上,山里亲戚还是迷信,觉得被摄影机拍张照能把魂儿拍走了,所以就不许我把那家伙留在家,但老大知道我喜欢,就悄悄买了两个让我在后山玩,就在那个仓库,我也确实只是想趁着大雪拍拍雪景,谁知道就拍到这东西……”
“当日也是巧,老大想着我十四了,该出去见见世面,应酬就决定带上我,跟老二一起去后山找我,我恰好把摄影机放在院门边回屋吃饭,恰好他们在仓库门口撞上应祁、害那个半点大的孩子,应祁拿着下了毒的饼干,整个人哆哆嗦嗦的,老二没吱声,老大问清了缘由,一掌将饼干拍在了地下,训斥他恶毒、心黑,但实际上我看一眼就明白,他和老二心里都犹豫呢,如若不然,他们大可以把毒药扔的远远的,何必就扔在门口?不就是等着应祁去捡,你小叔死了不干他们的事,没死……那也是安了他们的心,都是二十出头的时候,连只鸡杀了尚且觉得残忍,何况是自己手足兄弟呢?只是没想到,应祁放弃了,再度捂着心口痛下杀手的是三太太。”
我偏过头,心里念叨真是个像玩笑又现实的故事,深吸一口气:“我就更不明白这一条了。”
威廉更显沧桑的嗤笑:“她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谁都知道,这种事情有了先例就很难再收手了,她必须自己下狠心舍掉一个孩子、才能保住另一个平安,她不是故意要舍掉女儿,只是明白,如果真到了要命的境地,你小叔是个真心纯善的孩子,他一定会把活下去的机会留给妹妹,唯独你小叔没想到,他给了妹妹那一点续命的饼干才是真正杀人的毒药,三太太为此大闹一场,希望可以借此机会把老大除掉,至少也推大太太下水,可惜了,她没想到老二会跳出来给老大作证,老二也是有条件的,就是应祁以后跟他,偏偏这件事落在不明所以的大太太眼里变成了养子的背叛,她的病为此雪上加霜、气死了,也是老大和应祁的报应,再没过多久就是那场大火,后面的事你就清楚了。”
我思虑一番,惊叹是没空了,忽而想到什么急忙蹲在威廉跟前:“所以现在的意思是、应祁很有可能为了二叔,会把真相说出来影响小叔吗?可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小叔再对三太太失望也只会崩溃一阵子,不至于让三房分崩离析啊?”
威廉无奈的拍拍我头:“傻孩子,不止是三太太,老大也是凶手啊,老二最多心里痒痒并坐视不理,老大可是半途回去看过他和傅郁恒啊,他亲眼见到了妹妹中毒垂危却走了,他是、他是见死不救啊……”
“原来小叔说的那些不是做梦,老傅为什么一定要回去呢!都被看到了还选择救人,这不是悖论么!”我顿了顿,咬着牙抬头:“那、那老傅现在也已经死了,小叔再多怨恨也该消解了?”
威廉摇头:“你还活着。”
我心下一慌:“什么?”
他又重复一次:“你还活着。如今疏忆再出事,嫌疑人一直是两个,时时,你没有摆脱你的嫌疑,老侯就是最大的靶子,太醒目了,你知道傅鸣延一直从你身上寻找老大的影子,但老大不是从始至终对他好,他那个时候跟傅鸣堂才是一条心的,你猜如果他知道你一直姑息包庇澄澄伤害漾漾,他会怎么想你?人是不能回忆往昔的,尤其是不堪回首的往昔,你和老大都曾跟自己的弟弟联手伤害一个无辜的孩子,难保他不会觉得、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的缘故,那他为什么不可以用伤害你的方式报复老大。”
我吐出一口气,慢悠悠起身坐在小台子上:“你今天过来就是跟我说这些?我只怕已经晚了,前几天去颖京,我遇见过小叔,他问过我有关澄澄和漾漾的事情,问我漾漾的公平怎么算,即使这一次确定了是二叔出手想要以漾漾来离间我们姐弟,但漾漾的腿最初确实是澄澄弄折的,他问我是不是要包庇澄澄,我说,那都过去了……”
威廉伸手搭在我肩上:“在他心里过不去,罢了,其实我联想到恒恒的死亡也是因为截到了傅鸣堂给傅鸣延的消息,事实已定,不论你说什么、到了傅鸣延耳朵里都大差不差,没得改了。”
我仰头:“那现在怎么办?”
“别回家了,搬去我那里吧,你哥哥最近不去公司,他会每天在家陪你。”威廉极温和的笑笑。
我侧身看,梁森也回来了,待在玻璃长廊处静悄悄的看我,事已至此我自然不会计较什么“心结”的问题,但仔细想想,我也依旧没法答应,苦笑笑起身:“如果我真的逃跑,疏忆的事情于我而言就不是嫌疑了,这个锅会毫无疑问的扣在我头上,人嘛,死也得死个干净不是?况且应祁、应祁他是奶奶的养子,他已经因为冲动害死了奶奶,总不至于还帮着曾经的仇人害我?那他自己也该心虚,我借了他的手,让他亲自送了二太太下地狱的。”
威廉没有阻拦我的意思,只是劝诫般拍拍我手背:“时时,老二自己都不在乎他母亲,你觉得他会因为这件事记恨应祁吗?应祁也确实牢牢记得大太太的恩情,但你可知他后来为什么对老二忠心耿耿?到了现在这种地步了,他也不肯帮你、只一味纵着傅鸣堂胡闹。”
我不解,愁眉苦脸问:“为什么?”
“他好男风,应祁自小跟少爷们同吃同住,被各种人瞧不起,除了老大,只有老二一个人对他谦逊有礼,于是钟情老二十余年,这种执念是很难改变的。”威廉十分认真道。
而我仔细思考,原来是深情款款含情脉脉,那倒也说得通了,嗯……
嗯?!等会!谁对谁情根深种?这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