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有种极度惶恐的感觉。
不像是注视着见,仿佛在凝望着深渊里的厉鬼。
同时,又被厉鬼给凝视着。
楚槐山浑身发毛,寒意横冲直撞进了四肢百骸。
呼吸之际都能感到一股寒气冲到了眼睛和颅腔,叫他无所适从。
楚月不言,握着帕子擦拭着明宴剑。
随后。
她起身,径直走向了楚槐山。
楚华将父亲护在身后,忌惮地盯着楚月看。
明明害怕不已,却不忘威胁语:
“曙光侯,我劝你不要肆意妄为,你还想杀人不成?”
“我告诉你,你那是杀人灭口。”
楚华的话语声,戛然而止,呼吸声随之不断加重。
只因那把无比锋利的明宴剑,抵在了楚华的面门之上。
楚月勾唇一笑,眉梢轻挑,歪头俯瞰道:
“不妨试试看,本侯敢不敢杀人?”
楚华瞳眸紧缩。
恐惧,犹如深海的水,将自己给尽数吞没。。
他不敢动弹一下, 甚至还要控制自己发抖的频率。
额角、面庞、背脊都流出了细密的汗珠,湿透了浑身的衣裳。
更不敢开口说话,生怕这面门上的剑照着自己劈下来。
若是旁人定不敢当着诸君的面在这皓月殿胡作非为。
可眼前的女子,是曙光侯叶楚月啊。
大地失去日月陷入长久的黑暗血腥当中。
叶楚月穿梭在人群之中手起刀落的样子他依旧记得。
他害怕自己成为曙光侯剑下的冤魂。
是以,咽喉里不敢再吐露出来任何一个声。
“诸君,闲来无事,春也枯燥。”
楚月笑靥如花,仿佛不见杀伐果断,提明宴剑上殿的人也不是她。
“不如诸君皆来赌上一赌,赌本侯,敢不敢杀了这对父子。”
她笑容粲然,毫无喋血之意。
却叫旁观之人,感到毛骨悚然。
这世上,怎能有这般荒唐的赌注。
对生命毫无敬畏,甚至视王法而儿戏。
“上赌桌。”
她幽幽垂下了眼皮,邪气迸发,声线喑哑,是一如既往的不怒自威。
“赌桌来了!”
一道高昂的声音响起。
伴随着脚掌踏地,每一步都走得皓月殿动荡。
殿内诸君皆是循声望去。
便看到武侯麾下的屠薇薇,举着一个四四方方的金色大鼎前来。
殿内殿外的将士和在座诸君,无不是傻眼了。
这叫个什么事。
那可是乾坤鼎啊!
界天宫祖传的乾坤鼎。
一鼎如有十山重。
古往今来多少将士,都撼动不了这乾坤鼎。
乾坤鼎有坐镇山河之意,一直置放在界天宫的东侧,有紫气东来之意。
曙光侯所说的赌桌,是这玩意儿?
饶是元父,都惊到了。
据他所知,那屠薇薇的修行境地,还比不上火烧元神的叶楚月吧。
竟扛着乾坤大鼎进了殿?
“砰!”
“砰!”
“砰!”
“砰!”
“砰!”
屠薇薇单手扛鼎,踏过玄关。
每走一步,大殿都是一阵地动山摇。
羽裴难以置信地看过来。
眼前的画面,仿佛打破了纲常。
和他一直以来认定的世俗截然不同。
不仅仅是屠薇薇单手扛鼎,还有那叶楚月对峙元族贵客的不卑不亢。
他记得,有一回在楚府和楚华作乐的时候,元族只是来了个剑侍,唐舅舅楚槐山就卑躬屈膝,格外讨好。
羽裴不觉得哪里错了,世有高低贵贱,尊卑有别,就算他的父亲一界之主在面对元族贵客的时候,照样得礼敬三分,被压着一头。
今朝所闻,震撼不已。
却像是在心底的深处,埋下了一个等经年累月的风吹过才会生根发芽的种子!!
“这就是侯爷所说的赌桌?”元父诧然问道。
楚月并未回答,而是朝屠薇薇看去。
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屠薇薇把乾坤大鼎给扛来了。
陡然,有些哭笑不得。
“砰!”
“砰!”
屠薇薇依旧在朝皓月殿内走来。
看得人心惶惶。
“嘭!”
轰然间,屠薇薇将乾坤大鼎放在了皓月殿的中央。
众人低头看去,乾坤鼎的下方,已然出现了很多蛛网般的裂痕。
并且还在朝四周无规则地扩散去。
再看屠薇薇,面部虽然微微发红,但并没有断裂骨头的迹象。
她的身躯,到底是怎么做的。
“侯爷,赌桌已到。”屠薇薇拱了拱手。
“怎么拿了这乾坤鼎?”楚月问。
屠薇薇拧了拧眉,并未开口。
“说。”楚月嗓音柔和了些许,却还是不容置疑。
屠薇薇抿紧唇部,半会才道:
“我原想搬运侯爷所说的赌桌,但听到谢家和楚府的人说,那赌桌晦气,真正的好赌桌,是乾坤大鼎。赌桌被人设了诅咒阵符,还出现了裂痕,确实不能搬来皓月殿用以下赌注了。”
楚月眯起了眼眸,目光凛冽地扫向了楚槐山,以及殿外的谢承道。
谢承道惊了一下。
心脏很快。
许流星则在旁边说:“谢兄,你的女儿,和楚华 交谊匪浅。”
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谊。
谢家女,谢序,是个一根筋的孩子,对楚华很是维护。
有时他这个做爹的都不能说上几句。
谢承道皱起了眉头,“是那楚华唆使的。”
“君子论迹不论心,不管何人唆使,只看是何人做的。”
许流星压低了声音:“谢将军,侯爷很看重你,莫要因为细枝末节,而误了前程。”
谢承道头疼欲裂的是,他分明私下跟谢序说了很多遍,莫要与那楚华有瓜葛,近来风向明显不对,侯爷分明对第八军楚槐山颇有不满,焉能在这个时候撞枪口上呢。
“屠师姐。”
楚月收回了视线,问:“你应当知,那是一个局。就是为了逼你拿下乾坤大鼎,而一般人,都是拿不下的。”
“小师妹,我屠薇薇,可不是一般人。”
屠薇薇咧着嘴笑道:“我想拿,便能拿得下!”
“好!”
楚月高呼一声,甩袖转身间弧度如花。
一双眼,凌厉地看向了四方。
冷峻面庞,尽是王侯的肃然。
她挑眉说:“诸君,下注吧。”
四下里,无一人下注。
这太儿戏,也太疯狂。
“我来下注。”
第一个下注的人,竟是元尊的幼子,元曜。
元曜是个修行天赋非常一般的人。
但在元族,受人尊重。
不仅仅因为他的母亲是洪荒上界人,母族优秀,更因为他的个人本事,谋略天赋远超世上的翘楚太多。
众人的眼底倒映着元曜的身影。
公子翩翩,着朱红长袍。
墨发披散,赤足踏着裂痕地,一步步走向了乾坤大鼎。
最后,放下了一个血红色的手镯,在那大鼎之上。
他微笑地看向了楚月,嗓音清润,眼神摇曳,字语清晰道:
“在下赌,侯爷敢杀。”
“我也赌侯爷敢杀!”
骨武殿主下注,“侯爷又不是草包,有何不敢杀。”
于是乎,纷纷下注,都跟着元曜一同。
羽界主看不穿楚月的想法,皱了皱眉。
悄然间和蓝老先生对视了眼。
蓝老朝他点点头,而后手执拐杖走向了乾坤大鼎。
“老朽,赌侯爷敢在皓月殿杀之!”
羽皇略微思忖了下,给了侍从一个眼神。
随行的侍从代他去往乾坤大鼎前。
楚槐山面如死灰,却在羽皇侍从走动间,灰暗的眼底竟多了一道难以言喻的光彩。
他一错不错,死死地盯着羽皇的剑侍。
一颗心,犹如擂鼓般,跳动飞快。
赤红的眼眸,连眨都不肯眨一下。
他还在期待什么。
他问自己。
“羽皇赌侯爷杀之。”
侍从放下金灿灿的赌注,温文尔雅一笑。
眨眼睛,满殿的人竟都已经下注。
最让楚槐山心如刀绞的那一赌注,是羽皇所下的。
他不解地看向了羽皇,感觉自己虽还活在世上,却在不知不觉间生不如死,度日如年,过往的依赖感情卷土重来,沿着脉络血肉攀附到了自己的四肢百骸,快要令自己窒息、崩殂,唯独那不甘的眼神,还在映着羽皇高坐明堂的华彩。
“诸位既已下注,本侯作为执剑的人,当然也要凑个热闹了。”
楚月把自己的储物袋放在乾坤大鼎上,“我赌,不敢杀。”
此话一落,满地哗然,都觉得荒唐震惊。
她这是在抢钱呢?
哪家赌桌是这样下注的?
偏无一人敢说她。
仿佛这皓月殿,她一人说了算。
这赌桌要怎么玩,更是看她心情。
皓月殿戏弄诸君这般事,独她做得出来。
楚槐山浑身发软跌倒在了地上。
“毒妇!”
殿外,走来一名身穿鹅黄色绫裙的女子。
女子生得颇具英气,和谢承道有七分相似。
尤其是浓郁的黑眉,不画而黛,恰如罥烟下远山。
她提着裙子急冲冲而来,英姿飒爽,颇有将门之气。
“侯爷,你怎能戏耍诸君,拿人命当儿戏,此番作为,和毒妇有异吗?”
谢序怒道。
其父谢承道快要晕厥了过去。
两腿颤抖,恨不得不认识这个女儿。
许流星一把将谢承道给扶住,还不忘说:“谢兄,教女有方。”
谢承道差点儿翻白眼。
眼见谢序就要冲进皓月殿,谢承道一把将她拉住。
怕惊扰殿内诸君,压着嗓子不客气质问:“谢序,你疯了不成?你脑子进水了?你知道侯爷是什么人吗,你什么身份指着侯爷骂毒妇?我看你是昏了头。”
说到后头,还用硬邦邦布满老茧的手指,用力地点了一下谢序饱满的额头,话里行间眉角眼梢都是对女儿的恨其不争,每一个字近乎都是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爹,一码事归一码事,女儿嫉恶如仇,最见不得这小人行径。你且说她是不是为了铲除异己来陷害楚家的?你跟楚将军相识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楚将军是什么人吗?不过是一些徇私的事,算得了什么,曙光侯不也徇私了吗?怎么还高高在上,自以为是公道,女儿偏不信这个公道。爹,你怕她,我不怕,大不了脑袋掉了碗大的疤,不过是血溅三尺皓月殿而已。我定要为楚华证明清白,不能让人颠倒黑白,冤枉好人!”
谢序瞧见里头的楚华跪在楚槐山旁侧紧紧地抱着自己的父亲,谢序好一阵心疼,又焦灼,眼睛还红了一大圈,巴不得代楚华受过,看着楚月的眼神还很失望。
这段时间,曙光侯分明是有意去针对第八军和楚府的。
楚华夜晚时常借酒浇愁,对她说着这些心事,好几回红了眼睛。
楚华甚至还拉着她的手说:“谢序,你要离我远点,我怕大厦将倾,无法许你一个未来。”
两人的关系,从未点名道破。
直到这次,因为曙光侯的咄咄相逼,楚华方才对她说了点心里话。
谢序暗中爱慕楚华多年。
她以为年少的爱慕是自己一个人的海啸。
楚华身边总有婀娜多姿莺莺燕燕的女子。
相比起那些人,自己既没有柔软的腰肢,还有随父亲那样的暴脾气。
但楚华的吐露心声,让她明白,楚华不是世俗中的那些男子。
他不看重女子的外貌身段,只在乎她谢序独一无二且妙趣横生的灵魂!
“楚华,我不是那些庸脂俗粉,不会做背信弃义,袖手旁观的事。若你心中有我,我自不会看着你楚家受这份委屈的。”
起初,她也不信曙光侯会这么绝情。
但事实证明,曙光侯为了一己之私,会去伤害无辜人的。
楚家何其无辜。
“逆女!”
谢承道快被她给气死了,“楚槐山之罪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楚槐山已经当着诸君的面有所承认,你来搅什么浑水,要当什么害人精, 就你能出风头?”
“父亲,我是楚华的未婚妻。”
谢序信誓旦旦:“我不能退缩,他现在需要我。”
谢承道的眼睛都瞪圆了,甚至怀疑自己听错。
“未婚妻?父命之母,媒妁之言,你们哪来的婚约,又是什么劳什子的未婚妻?”
“爹,我和楚华已经私定终身,我就是他的未婚妻。”
谢序笃定道。
她像是一把锋利的剑。
楚华觉得很称手。
谢承道又要晕了过去。
许流星将他扶住,“谢兄,恭喜了。”
“………”谢承道想把一本正经去幸灾乐祸的许流星一道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