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玉,二楼。
吴不知倒了两杯茶,一杯冷的,一杯冒着热气,推到小龙虾和梁与肖面前,自己在他们对面坐下。
侯爵站在那扇纯白色的屏风前,没一会儿眼睛都贴了上去,不知道在研究什么。
熟悉大圣的都知道他的毛病——到哪都不把自己当外人。所以一屋子的人,谁也没拦他,店员小罗更是特意从楼下搬了一个小板凳上来,直接放在了屏风前,意思是“您坐着慢慢瞧,看能不能瞧出个颜如玉或是黄金屋来”。
侯爵坐下,在板凳上转了半圈,面朝吴不知,“先声明啊,补玉的钱,明月……就是安浮城医院最漂亮的那个医生,你今早见到的那个,她已经用无比珍贵的早餐结过了,所以呢,我们这趟不是给你送钱来的,你千万别往那上面想,我们顶多就是个当面口头感谢。”
吴不知笑了笑,吹了吹热茶,“本来我还真往那上面想了,一看到你也跟来了,就知道没戏了。”
侯爵眼睛一闭,小眉毛一蹙,满意的“啧”了一声,三分夸七分损的,“要么怎么说,谁都难把小店做成大店,偏偏你吴老板就可以呢!狗屎不常见,但总能让你踩着,那肯定不是老天不长眼,一定是吴老板识时务,上路子,老天爷才肯赏饭吃!”
吴不知清楚这人没坏心,没恶意,就是有张贱嗖嗖的臭嘴,之前梁与肖偶尔会跟大圣杠几句,杠不过就开骂动手,然后大圣就悻悻的熄火了,也就吴不知会“诚心”跟他过几招。
那场面,让人见了只有一种感觉——老不正经的和小不正经的,在比谁更不正经。
奇怪的是,今天吴不知却没再像以前那样接侯爵的话,一杯茶喝完,杯底轻轻在桌上一磕,声音不大,却有“惊堂木”的效果,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的看向他。
小罗的五官已经抽成了蔫巴茄子,吴不知手里的那套价值不菲的和田青玉茶具,他长草很久了,薄胎,一毫米,雕刻工艺精湛非常,是乾隆爸爸也爱的款——“薄遏片刻铢,轻于举鸿毛,在手疑无物,定睛知有形。”
且不说那龙凤雕的有多生动传神,光看上面的祥云,觉得下一秒就要飘出来一样。
小罗偷偷算过,就算自己卖了两个肾外加骨髓,也只够买一个公道杯的……
但吴不知今早破天荒的说,等小罗什么时候结婚了,就把这套茶具当成贺礼送给他,一个恐婚症的小伙子听到这个,激动的想立马请假去买求婚戒指。
这个没出息的还曾经把自己幻想成一片茶叶,只要能飘在那套茶具里,就心甘情愿被泡,并如痴如醉的意淫出了一套,浸身其中的完整画面。
“小罗,你先下去招呼客人。”吴不知的一句话仿佛天外来音,硬生生的把这片茶叶叫醒了。
“啊?”小罗愣了一下,然后走到护栏前,半个身子都探了下去,“哪有客人啊?”
“没客就去拉客!”吴不知攥了下茶杯。
那哪是攥茶杯,分明就是在攥小罗的命根子!“哎哎哎,老板别暴躁,我去,去去去去,马上去!”
见那小子麻溜滚蛋了,吴不知叹了一口气,脸色一点点沉下去,眼睛看向梁与肖那杯已经温凉的茶水。
梁与肖认识吴不知也有七年多了,现在才隐约发觉,这半大老头平日里的“为老不尊”,也许只是他的画皮。
“你想知道什么?”吴不知淡如水般的说道,“给你问三个问题的机会。”
“你以为我多大了?你说几个问题就几个问题?”梁与肖大爷似的向后一靠,难得带着大病初愈的倦容,还能摆出一副“老子不好搞!”的架势出来,“你知道我没什么耐性,以前逼供时,也不喜欢抽一鞭子得一个答案。对于那些不配合的,我通常只会给他留一口气,把所有知道的事都一次性交代清楚。”
吴不知别过头笑笑不语,那笑容意味深长,不卑不亢,片刻后,忽然看向小龙虾,“你看,不是我带大的,总归是少了一些你身上的书卷气。”
小龙虾睫毛一抖,错开与吴不知的对视,他不太自然的端起面前的茶杯,还没送到嘴边,喉结处先滚动了一下。放在桌下的那只手,拇指紧紧的按在食指的关节上,由于过于用力,指尖已经白的发青了。
梁与肖注意到了小龙虾的不自在,敲了两下桌子,“吴不知,我问你话你看他干嘛?”
吴不知不紧不慢的给自己满了杯茶,“你知道多少了?”
“比你以为的多一些。”梁与肖看到吴不知在听到这句话时,手腕一晃,茶水倒出了一些。
吴不知放下茶壶,一个眼神分给梁与肖一半,分给小龙虾一半,侯爵顿感被冷落了,拉着小板凳凑了过来,“哎我说你们当我是微生物啊?我这么一个人高马大,虎背熊腰的大活人在这,你们就这么互相眉来眼去的,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你又是马,又是虎,又是熊的,哪个眼眶里装的下?”吴不知对着大圣挥挥手,像扇苍蝇似的,“闪一边去,挡到我的小黑板了!”
侯爵亮出一张黑人问号脸,没移身也没挪腚。梁与肖顺着吴不知的目光,看到了被侯爵挡在身后那扇屏风。
“起开。”梁与肖看着屏风,甩了一句给大圣。
屏风宽一米,高度——以侯爵一米八六的身高来做参照,比他还要再高出一个头。
不知怎么的,梁与肖忽然心跳加速,手心冒出一层冷汗,他开始质疑自己是不是不该来这……
吴不知既然先走出了那一步,说明事情已经到了他不得不出面的地步,显然在此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全盘托出的准备,不然也不会像个先知一样,守在大门口“迎客”。
这个老狐狸精的,能教出一个班级的侯爵。
侯爵搬着小板凳坐到了梁与肖旁边,吴不知是他死看不上的那种人,以他以前的脾气,就算没有金箍棒立威风,也早把枪拍桌上了。
但是,一个人的三观五感六觉,总是在被不断的刷新的。
吴不知在医院的行为可以理解为装神弄鬼,但小龙虾委实已经不是以前的海鲜了,那如电光火石般的银光闪烁,现在回想起,除了当时天灵盖上方那一刹凌厉的风声,就什么都记不清了。
“这块白布怎么就是黑板了?要说也应该是白板……”侯爵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几乎是戛然而止。
那扇雪白的屏风,一瞬间被黑色浓雾笼罩起来,没一转身的功夫,雾气像被屏风吸进去了一样,两者完全融合在了一起,接着屏风高度不变,宽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两侧延伸,一直到——从墙的这一头到那一头。
与此同时,屏风外圈发出漩涡星云般的炫光,纷总总其离合,斑陆离其上下。
恍惚间,像是坠入了银河之中。
“我操……小与,你看到了吗?”侯爵向后倾着身,整张后背几乎贴进了梁与肖的怀里,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映着流光溢彩。
梁与肖也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就像有一根钢筋从头顶直灌了下来,让他动弹不得,那根钢筋极寒,冰的人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眼前之景美幻绝伦,但这种美幻,越看越觉得妖异,还透着一股阴森森、湿冷冷的黄泉之气。
小龙虾的反应,显得比那两人见过世面多了,这个时候还想着照顾一下周围,他望了眼楼下,刚好小罗也抬头看了他一眼。
那人就像瞎了一样,看到这么一大块“黑布”在二楼横铺开来,还闪着“妖光”,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小罗只是礼貌的对着小龙虾笑笑,然后便转身走到墙角,拿起拖把开始打扫卫生了。
“普通人看不到这些。”吴不知的话,就像一根冰溜子,毫无征兆的从他们的领口扔了进去,一个寒颤还没打出来,又听他阴沉的补充了一句,让人觉得灵魂被莫名搓揉了一番的话,“这是你们生死簿。”
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