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不知漫不经心的答道,“被那人拿走了。”
“你怎么没留下来?”梁与肖顿时恼火。
吴不知腰杆儿一挺,理直气壮道,“小祖宗,我是收美物的,不是收废品的!那块玉都两半儿了我还留它干嘛?就算费牛劲儿把它修补好了,还没有你兜里那个企鹅的一个蹼值钱!”
难得有些线索了,还被这个势力的商人搅合没了,梁与肖心里的那团火险些没压住,半晌,顺了顺气,问道,“那个拿玉佩来的男人什么样,以前见过吗?”
吴不知想了想,摇摇头,“看着脸生,平凡无奇的一个人,他当时把断玉拿来时,就用张面纸随便裹了一下,看他那样也不是个懂行的人,估计来这就是碰碰运气,给钱就出手,但你放心,哪家看到那种玉也不会收的。”
梁与肖两眼一黑,这么好的机会就这样错过了,以为已经抓到了寒峰那些人的一丝线索,结果抓了个寂寞。
“哎我说,你干嘛突然对这事这么上心?之前不是一点都不在乎那老两口给你留的东西吗?”吴不知凑过来,好事儿的打听着,“这玉到底怎么回事?传家宝应该是独一份儿啊,这怎么又冒出来一块?你祖辈是做这个批发的?”
“谁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梁与肖窝着火。
别说他们了,就连自己在做什么,梁与肖都说不清楚。转瞬间,眼神游离了,像是一只迷失方向的羊羔,在一点点放弃寻找出路的希望。
梁与肖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底最后一点光,这般茫然不知的样子,一点不像他了。
吴不知侧头观察着这小子,眼神深远又慈祥,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然而那个笑稍纵即逝。
他看得出梁与肖的克制,这孩子本不是这种性子的人,然而像梁与肖这样隐忍,压制自己内心的,又何止他一个?
小环境企图掌控大环境,小人物企图反克大势力,每个人都不愿听天由命,却又难逃造化弄人。
吴不知从身后端过来一套茶具,给梁与肖倒了杯茶,“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整天琢磨这个琢磨那个,工作的时候累死累活的拼,休息日好不容易能放松放松,还总给自己找问题,累不累?”
梁与肖端起茶杯,闻了闻,“你就知道不是问题主动来找的我?”
“那些你所谓的问题,是你的问题吗?”
梁与肖手里的杯子顿了下,抬眼看着吴不知。
吴不知吹了吹茶,不轻不重的说着,“如果自身的问题都没弄明白,还有心去想别人的问题,我看你还是没累着,闲的!”
梁与肖的眼里有一刻是困惑的,这个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半大老头,被自己压迫、恐吓,一直处于弱势的半大老头,靠自己一对玉马才有今天两层门面的半大老头……
刚刚竟然有那么几秒钟,像是变了一个人,那股莫名其妙的气场是哪来的?
吴不知继续用唠家常的平淡语气说,“其实每个人都是从土里出来的,最后还是要回土里去,黄泉路大家都来来回回走过多少遍了,只是谁都不记得了,不然轮回是个什么?”
吴不知停顿了一下,无奈笑了笑摇摇头,“所以这人啊,也是个苦命的东西,命好点的,喝了孟婆汤,还可以忘了自己前世是个什么,这辈子也有望依着心重新再来一遍。命不好的,活的人模人样,实际是背着黄泉路上的土,为别人清理要走的路……”
梁与肖喝着茶,吴不知的话他听得云里雾里的,但又被每一个字都吸引的不行。
这看似是知晓天命的人,都会有的牢骚絮叨,但梁与肖却觉得,吴不知是在有所指,亦或者,是在跟自己传递着什么。
因为“工作”的特殊性,梁与肖习惯了把每一个人想的复杂,包括身边的人。他看不到“命好的人”和“命不好的人”,他只能看到“命长的人”和“命短的人”。
黄泉路上的土,一定是灰白色的,因为那是无数具白骨化成的灰。如果有机会可以看到,一定会抓上一把,放在鼻前仔细闻一闻,说不定会从那里面辨认出熟悉的味道。
吴不知又给梁与肖满上了一杯茶,“人上了岁数,就喜欢唠叨一些边角碎话,来,喝茶。”
梁与肖把手边的茶杯向一侧推移了少许,然后一寸一寸的抬起眼睛,不知是因为窗外的阳光给他的眼眸镶了一圈金边,还是因为听到了一些让他心头悄然一松的话,那双几分钟前还差点失去光亮的眼睛,这会儿又重新闪着星芒。
“吴不知,你果然是无所不知。”梁与肖看着他,淡淡的问着,“你认识的人中,有谁的背后,是背着土的?”
吴不知耐人寻味的笑了笑,抿了口茶,一直低垂的眼帘没能遮住眼中的锐利,待他放稳茶杯,才悠哉回道,“我的眼里——只有玉。”
梁与肖最开始在跟吴不知打过两次照面后,就让摩羯仔细的查过他的底细——该清白的地方清白,该混蛋的地方混蛋,是一个非常普通的没有危机的中年男人。
但梁与肖始终觉得这人透着古怪。
吴不知把自己叫来有玉,又让他见不着那块玉,明显意不在玉,“昨晚的监控给我看……”梁与肖的那个“下”字还没说出来,就看到店员小罗从外面捧个大纸箱走过来。
“老板,张叔把监控给我们修好了,什么时候装上?”小罗看到梁与肖后,露出一口整齐的双排牙,“呦,我的小与哥,您又来指导工作了?今晚老板请吃火锅,留下喝点?”
吴不知看了看梁与肖阴森森的脸,对小罗递了个眼色,“瞧不见正上着火呢,还喝点?想助燃啊?监控先搁这,你麻溜去把饮水机的水给我换上!”
“火锅?”梁与肖眯着眼,问小罗,“你们老板不是习惯吃冷食吗?”
小罗点头,“所以他都等放凉了再吃,怪人吧?”
“如果那个男人再来……”梁与肖也觉得基本没这个可能了,所以后面的话也再没说下去,他拿上自己的玉佩起身走了。
吴不知伸个脖子,喊着,“小祖宗你放心,那人要是再来,我一定连人带玉都帮你扣下!”
小罗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看着梁与肖急匆匆的背影,怎么看都有些落荒而逃的嫌疑,这人平时总是一副处之泰然的样子,每次来都把老板收拾得服服贴贴的,这次怎么被反攻了?
小罗一边琢磨着,一边不走心的跟吴不知说,“对了老板,我们的那个监控,张叔让我告诉你,你下次不能再……”
“我知道。”吴不知打断了他。
小罗愣了下,回头看到吴不知又摆弄起了他的那套和田玉的茶具,“你知道?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知道什么?”
吴不知拿起一个茶杯,仔细端详着,眼睛几乎要把杯壁看出个窟窿,末了,冒出一句,“监控是我弄坏的,我能不知道吗?”
小罗拧着眉毛,顿时失语,这小老头又在作什么妖?
梁与肖一路低头快步,直到坐上车的那一刻,心才缓缓落下。见了鬼了,竟然险些被一个脆皮儿小老头吓出一身冷汗,他是跟着阎王混的鬼兵头子吗?
吴不知既然说出断玉,说明昨晚确实有一个人拿着玉佩找上门了,但是这个时候冒出一个人拿着跟自己一样的玉,还刚巧找到了吴不知,实在太过刻意。
但如果,昨晚这个拿玉的人根本不存在……
梁与肖阴沉的脸,转瞬之间变得明朗,他戴上墨镜,嘴角微妙的提了下,轻笑一声,“老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