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过半,昨日已立春,辛弃疾提着一大捆花苗来到司元巷。年前特意开封郊外去看好的凌霄花苗,今日一早挖过来,移栽到许陵苕住的宅子里。
二人开始挖坑培土,把带回的花苗分散好,又固土,少量施肥。“我就说吧,这土有些多了,你偏叫夏公子送来两车。”许陵苕看着院内高耸的小土包,有些发愁。
“我也只托他运送一车而已。”辛弃疾抄起铁铲,把土全部铲到墙角,“这不就好了。”
许陵苕拿着手绢,擦拭着辛弃疾额头细密的汗珠,她时常在幻想着:是否有朝一日,二人远离这浊世,到那山野林涧,溪水蜿蜒之地,种菜除草,以度余生。
“那日你在滨洲郊外,要跟我讲关于这花的故事,这一拖便是三年。”许陵苕突然忆起他与辛弃疾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辛弃疾拉过许陵苕,二人坐在台阶上,“诸葛亮的衣冠冢武侯墓,拜殿前汉柏上缠绕着一蔓生植物,就是凌霄花。每年立夏至立秋花开之季,朝开夕落,遍处红霞,远远观之,那苍葱翠柏之中,缀点赤红,绿红相映,艳羡无极。”说完偏过头注视着许陵苕,“这花,象征孔明先生光风汉室,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之高风亮节。”
“可无论怎样,她终是要攀附他物才能成长,如松柏如院墙。”许陵苕垂着头,这名字是她早逝的亲娘替她取的,自从她知晓些诗书后,便时常被这名字困扰着。
“那不叫攀附,是倚靠。”辛弃疾揉了揉许陵苕的发,“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世间之人皆有倚靠之物,诸葛亮倚靠汉室,终日以光复汉室为志,霍去病倚靠大汉朝,才有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豪言。做人若是胸中存志,背有倚靠,万事皆成。你母亲定是希望你一生有所倚靠,不似浮草。”
许久,许陵苕起身,拍了拍身后的尘土,转身看向辛弃疾,“听你之言,颇有几分道理。”尔后,拿着小水壶,轻轻地朝小花苗浇了点水。
立春一过,整个开封皆散发着翠柳红花的朝气。托了开封土着夏公子的福,又因许陵苕识字会算,这才在开封城的驿站做个小跑堂。
这日,许陵苕下工后正要回司元巷的宅子,便觉有些不对劲,后面似乎有人在跟着她,但是却没任何动作,从旧宋街的驿站出来,一直跟到了新宋街。
照这般情形,必定不能先回司元巷,许陵苕左顾右盼,自己一个女子更不便去撷芳居,她便折回几步,进了太平楼。
太平楼里的小厮热情地来招呼着,许陵苕找了个靠窗的桌位坐下,就静静地等着背后跟踪之人露面。
此时已接近黄昏,前来太平楼相约晚饭的人倒是不少,许陵苕望来望去,也未瞧出那个人像跟踪自己的。罢了,今日就铺张一番,在太平楼吃晚饭吧,横竖也是有工钱可拿之人。
许陵苕点了三两个小菜后,自己倒了杯茶喝起来。不久,一男子也进了太平楼,径直走到许陵苕跟前。许陵苕抬起头,一口茶水没喷出来,强咽了下去。“你怎么来开封了?”
原来跟了许陵苕一路的人就是成川,一年多不见,成川长高了不少,收拾得越发干净整洁,谁能把他和之前历城街头那脸花衣烂的小乞丐相联系。如今头发束起来,倒也添了几分少年朝气。
“许姐姐,我不能坐下说吗?”成川前几日就来了开封,花去好些时间才找到许陵苕。
“坐什么坐?”许陵苕放下木箸,佯装生气,“你跟踪我一路,意欲何为?”
“许姐姐,我到开封不过三日,好不容易得知你在驿站。”成川委屈极了,小心地解释着。“又不好直接进去找你,只好跟着你。”
许陵苕有些心软,略微松了点语气说道:“坐吧!可用过晚饭?”
成川摇头,许陵苕唤来小厮,添了双碗筷,又多加两碟小菜。成川坐下后,也倒了杯了茶,“多谢许姐姐。”
许陵苕撇了撇嘴,这才拿多少工钱,又赔出去不少,幸得僦屋的僦舍钱不用出,否则真就是两袖清风,身无分文。
菜上齐后,二人便吃起来,“你还没回答我,为何来开封?”许陵苕食量本就不大,放下木箸,喝了口茶,又开始盘问成川。
成川扒了两口饭,“我来找人。”囫囵似得把饭咽下去又道:“找许姐姐你呀!”
许陵苕一听便知,这话是唬人的,扯了扯嘴角,“油腔滑调。”
成川吃饱了,放下碗筷,四周打望,看着许陵苕悄声道:“许姐姐,有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当讲就别讲,”许陵苕口气不悦,这孩子怎就长了颗榆木脑袋,“讲出来惹人不快?”
“可与你有关!”成川俯身,盯着许陵苕,“此乃大事!”
许陵苕偏头,“你且说来听听。”
成川先是左右打望,然后压低声音道:“我昨日看着你那辛公子,进了撷芳居,足足待了半个时辰才出来。”
“啪”地一声,许陵苕一掌拍桌上,把成川吓得跌坐回原位,再瞧瞧太平楼里的其他食客,纷纷侧目张望,唏嘘起来。成川讪笑,向其他食客拱手致意。
成川继续道:“我就说他是风流公子,浪荡不羁吧!”
许陵苕眼带怒气,直视着成川,“你跟踪他?”
成川有些懵了,难道刚才许陵苕发火不是因为辛弃疾去撷芳居,而是自己跟踪他。“许姐姐,你糊涂啦?他去哪才应该是你关注的重点,若不是我发现,你还被蒙在鼓里。”
“你若到开封是为搅扰他,那我劝你尽早离开此地,无论是回历城还是去哪?”许陵苕拿出荷包,付账,起身离开太平楼。
成川也急忙跟着追了出去,“许姐姐···”
“许姐姐,你为何冲我发火?”成川委屈极了,“他那样一个花心薄情之人,出入勾栏瓦肆之地,我就是见不惯。”
许陵苕停下脚步,脸色微红不知是还在生气还是方才走了一大段路,“成川,方才我语气不善,你勿放在心上。以后不要再去掺合他的事好吗?”
成川垂首,轻轻“嗯”了一声,又道:“他那样,你不生气吗?”
“当然!”许陵苕抬起手掌,“这手都快废了。”成川一看,许陵苕的右手掌心通红一片,方才他还真以为,许姐姐发怒只是因为他跟踪了辛弃疾。
“许姐姐,天色都暗了,你快回吧!”成川催促着。
“你呢?可有安住之地?”许陵苕有些不放心,成川之前在开封可是跟别人一起挤破庙茅屋。
“你别担心我,”成川一笑,“这些年也没见我饿死冻死呢!”
许陵苕点点头,不忘叮嘱成川路上小心。成川点头应允后,一溜烟地就跑了。他离开司元巷,往城边走去。
“茂嘉,快些,天都黑了。”夏荞在迈着急急的步子,又催促着辛绩,“我爹准要骂我。”
“是你偏要出城,我腿快断掉了。”辛绩一身风尘仆仆,“还要用芸薹酿酒,我只看书上记载过,坡老用芸薹榨油。”
“万事皆有第一次,我正好起这个头。”夏荞对于吃喝总是兴趣盎然。“到时研究出来新酒,你不正好带两坛去撷芳居吗?哈哈···”
“哼,一丘之貉!”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
二人走着走着,突然辛绩的后脑勺被一块石子砸中,疼得他“唉哟”叫唤出来。夏荞随即转头,借着黄昏的光,看见一个男子,长得倒是人模人样。
那男子见他二人反应这么快,吓得转身就跑。辛绩与夏荞相视一眼,立刻追了上去。
成川在开封城里的街巷乱穿着,天色渐暗,街道上行人并不多。辛绩与夏荞熟悉开封各处大街小巷,成川这无头苍蝇没跑多久,就被二人前后堵在了一小巷中。
待辛绩走近一瞧,哟,又是开封那个小乞丐,这次明显长高了,而且也不再邋遢。不过,还是一如既往地令人讨厌,居然敢用石子砸他。
“又是你?”辛绩拉过他的后领子,提留半圈又放下,“居然跑到开封来了。”
“他是谁?”夏荞歪过头,上下打量着成川。
辛绩瞟了一眼成川,在夏荞眼边悄声说了一句话,夏荞会意的点点头,只得成川干瞪着双眼,看着眼前二人。
“与你何干?”成川理了理自己被揪起的后领,“天下这么大,我想去哪是我的自由。”
“哟,小小年纪嘴巴还不饶人呢!”夏荞推开辛绩,上前两步,“你砸伤了他,我这就提你去府衙,治个伤人罪,不知要在牢房里关几日?”
“你···”成川气焰灭了一大半,“哪有如此严重?你分明仗势欺人。”
“这就怕啦!”夏荞继续逼进,“砸人的时候不挺横的吗?”
“我也没用多大力。”成川小声嘀咕着。
“罢了!”辛绩摆手,轻轻揉了后脑,“我这是第二次不与你计较,你若真是个大丈夫,就行磊落之事。”
“再使阴招,看我不···”夏荞抬起巴掌,吓唬着成川。
成川深知自己有错在先,便不再吭声,只点了点头,然后撂下一句“我走了”便跑开了。
夏荞扳过辛绩的头,拨弄头发,“我看看,头被砸破了?”
“当然无事。”辛绩蹲下溜出去,逃离夏荞的魔爪,“你可否别像摸狸奴一般摸我的头。”
“那你方才叫得如此大声?”
“换作是你,叫得更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