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围坐着,桌上也上满了菜,馉饳儿、麻饮鸡皮、细索凉粉、江豆栗儿、羊肉小馒头。辛弃疾把所有菜式都夹了些放到许陵苕碗中,又调制了少量姜丝、酱油,作为涮兔肉佐料。
夏荞愣愣地看着辛弃疾一刻不停地为许陵苕夹菜、倒茶,木箸夹着的兔肉差点掉了。他收回自己前些时日说的话,并非没有人或事能让辛弃疾兴起波澜,要看是何许人?他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辛绩已是见怪不怪,他把馉饳儿、细索凉粉移至夏荞跟前,“夏荞,来!多吃些!这菜合你胃口。”
夏荞嘴一撇,“我可不喜欢吃醋,太酸了。”
“吃醋好!有益身心安康!”辛绩边说边瞧着对面二人。
约一个时辰后,四人在太平楼的一餐终于用完。夏荞不识趣地跟在辛弃疾同许陵苕身侧,“幼安,再去夜市逛逛如何?”
“桐书兄,刚刚在太平楼可是花了我大半私房钱。”辛弃疾话虽是说给夏荞听,眼却看着许陵苕。
辛绩拽住夏荞的衣袖,“你不是说要带我尝尝你酿的酒吗?”
“啊?”夏荞一愣,“你想喝酒?”
“现在就想喝。”辛绩一把拉过夏荞,挽住他,“六哥,我们先行一步,你同许姑娘自便。”说完便拉扯着夏荞离开了。
“茂嘉,那菊花酒前几日才埋的,还未到品尝之时。”夏荞一本正经道。
“你真不识趣呐,”辛绩又是叹气又是摇头,“许姑娘刚来开封,与六哥许久未见,定是有话相诉。你为何老夹在他俩中间碍眼?”
“你这话说得,我只不过是想尽地主之宜,好生款待许姑娘。”夏荞轻哼,“唉,你不觉得许姑娘同抱琴姑娘有些许相似?”
“哪里相像了,我倒是一丝也没瞧出来。”辛绩放开夏荞的衣袖,“不过,这样倒也说得通,或许六哥觉得抱琴与许姑娘有些挂像,才时常往撷芳居里跑。”
“茂嘉,你六哥是那般闲逸之性?”夏荞一笑,“你二人可是亲兄弟,难道摸不准他的脾性?”
“六哥断不是这般纵情声色之人,除非撷芳居内···”辛绩脱口道,“莫非是那抱琴姑娘···”
“你也是开窍得晚。”夏荞停下脚步,“幼安做事一向是筹谋在先,在这点上,你终归还是差了些。”
“也没见你高明到哪。”辛绩嗤笑道,“我猜必定是你从大哥处获知了一些消息···,你有事隐瞒于我?”
夏荞听了此话,脸上有些微怒,“隐瞒?我对你一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从未藏着掖着。反观你,你自己捂着良心说,是否对我袒露心胸,开诚布公?”
“夏荞,你这话何意?”辛绩声量陡增,“我对你隐瞒了什么?今日你把话讲清楚,休想蒙混过去。”
辛绩与夏荞在街市上争执起来,引得众人侧目杂谈。夏荞赶紧抓过辛绩的手臂,往前走,“别在大街上吵,先回府。”
辛绩矫情地甩开夏荞的手,“我不去夏府,我要回家。有些事我自己查得出来,不用你来告诉我,横竖你也是脑内空空,说不出个所以然。”
夏荞又贴上去,勾住辛绩,“好好好!我胸无点墨,我脑内空空。但酒我是真有,还是好酒,我大哥特意留的。”
“谁爱喝谁去。”辛绩嘴上说着,脚却不自觉跟着夏荞走了。
“我大哥不只留了酒,还留了故事呢!”夏荞的话又勾起了辛绩的求知欲,边喝酒边听故事貌似很有情调。
“去撷芳居之前你可是意气飞扬,怎地出来就怂拉了脸?”辛弃疾瞧着许陵苕有些疲软之色。
“那地让人浑身不自在。”许陵苕显得有些气力不足。
“是你执意要去,我可是拦过。”辛弃疾心底念叨着:只不过没拦住。
许陵苕扶了扶额,“我既是看到了我想看到的,断不会有事无事都朝那地跑。你无需太过遮掩,想去就去,这些个公子衙内哪有不风流的。”
“你真不在意?”辛弃疾追问。
“你做事自有筹谋,我若是拦着挡着,坏了计划,可担不起大责。”许陵苕这话倒是没有一丝酸味。
“那你也不假装在意一番?”辛弃疾叹声道,“好歹生出一丝妒意,也让我掂掂自己的份量。”
许陵苕转头一笑,啧地一声:“你的份量可重了。”许陵苕边说边比划着,“在中都那夜我便知道。”
辛弃疾无奈,这小娘子记恩又记仇,脑里的算盘拨得可精可准了。“既是如此,你可得好好搂住咯,别把我给摔了。”
许陵苕眯眼咧嘴一笑,“又没拿绳子把你拴在腰上,摔不摔我可没个准,你自求多福吧!”
“那我得贴近一些才行。”辛弃疾肩头碰了碰许陵苕,“那不然我每次去撷芳居之前,都亲手拟一份帖子递你备案可好?”
“这可是你自个说的,若是先斩后奏,我有的是法子治你。”说完迈着轻快的步子往回跑,辛弃疾赶忙追上去,“那可否一月备一份,时间随我定,保证一月绝不超过两次?”
“得寸进尺呀你!”
二人回到司元巷,许陵苕站在门口,抬眼道:“这宅子的僦舍钱不菲吧?”辛弃疾笑了笑,“不多,也就是今日太平楼的一顿酒餐钱。”
“那翠袖姑娘又是何许人?你可知?”许陵苕煮了茶,倒上一杯推到辛弃疾跟前,“我瞧着她同你十二弟走得很近?”
“据说她是葭州人士,因父兄惹上人命官司,故而沦落至撷芳居。”辛弃疾呷了口茶,“你别替十二哥操心,他这人精着呢!”
“那翠姑娘看着不似表面那么简单,”许陵苕回道,“你也别多问,这只是我的直觉而已。”
辛弃疾便没深问下去,只道,“以后你的直觉少用在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夜深了,撷芳居的声乐之音也渐渐湮灭于夜色之中。抱琴梳洗后,又裹上了厚厚的棉批风,坐在瑶琴前,掀开上面的锦缎,手指缓缓地抚上琴弦。
房外响起了两声敲门声,“姐姐,我可否进来?”是叶臻的声音。
抱琴盖好瑶琴,起身,推开门,让叶臻进来。“夜已深,妹妹还精气神十足,有空找我闲聊?”
“姐姐,今日辛公子送了些蜜饯果子给我,”叶臻把手中的碟子放在桌案上,走到琴架跟前,“我特意带些给姐姐。”
“你与那辛公子交情颇深呐,只不过···”抱琴拾起一颗蜜饯填进嘴里,“妹妹深陷风尘之地,何苦坑害那善良单纯的公子?”
“姐姐这话我可不乐意听。”叶臻慢悠悠地跺着步子,“只许你这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
“未曾想妹妹自葭州蛮野荒地来了这中原,识文断句的本事是日渐增长。”抱琴也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之意,“我可不像你,入了这勾栏瓦斯这地,对情爱之事还有妄念。妹妹,我劝你,多攒些银两为自己赎个身,备好棺木钱。”
“姐姐,你不也还在痴心妄想?”叶臻一把扯开覆在瑶琴上的那匹锦缎,琴弦“嘣”地一声响,“那位考取了进士的公子,怎么还不来娶你?”
抱琴顾不得自己的衣衫及形象,上前拿起瑶琴抱在怀中。“果真来自蛮荒之地,言行粗鄙无礼。翠袖,念在同处一屋檐下,今日我不与你计较。”抱琴把瑶琴置于床头案上,轻轻抚了抚,颇像安抚自己的孩子一般。“你若再妄言非议,迟早哪日被绞了舌头。”
说完,走到叶臻跟前,抓过那匹锦缎,不料叶臻也是死死拽住,不松手,二人就这样僵持着。
“姐姐,”叶臻语气温柔,动作却暴力,紧攥锦缎,拉过抱琴,把她挟制在窗框上。“你可小心些,这是三楼,摔下去就算不死,也得瘫痪,而且面目全非。那你这张娇艳的脸可就毁咯。”
“你以为在开封死个人如此轻易便能了结?”抱琴轻笑,肩头和背猛地一撞,窗户“哐”地一声散开,小半身子伸出窗外,那窗框抵得她腰间生疼。“开封的官员可不是白拿俸禄。”
叶臻心惊,这人真是不要命了。她大力拉回抱琴,反手扣住,“不怕死的人,吓唬着也没意思。”叶臻把她推到床边坐着,正好锦缎用来把抱琴的手绑在床头,免得她再做出格之举。
“绑架勒索也是重罪,你可想清楚了?”抱琴干脆倚靠在床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叶臻。
“我倒忘了,府尹、少尹家的公子都是你相好?”叶臻把窗户和门都反锁了,然后坐下,拿起蜜饯吃起来。
抱琴不屑,“你人不傻,倒净做些蠢事。”
“姐姐就喜欢嘴硬。”叶臻浅笑,想起了在开宝寺湖边,辛积过来救她也是这般口气。“再说我可不敢杀你。”
“我姐妹俩也算得同是天涯沦落人,不说守望扶持,但也不至于弄个你死我活。你跳你的舞,我弹我的琴,这日子过得不舒畅吗?你又何苦生生造些冤孽?”抱琴想不出何处得罪了叶臻,不过她真要下歹手,方才也不会把她拉回来。
叶臻缓缓走到抱琴跟前,手指抚上瑶琴琴弦,轻轻拨弄“嘣”地一声。抱琴直起身子,狠瞪着叶臻,外人从不敢碰她的瑶琴,这人真是胆大且讨厌。
“姐姐,”叶臻收回手,背过身,慢慢说出几个字。“这可是你的孽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