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绩打算过完中元节再回历城,中秋前一日是辛远生辰,早些回去,也好帮着料理一下。
“翠袖姑娘,辛公子又来看你了。”门外传来婢子的声音。叶臻正在妆台前拨弄发簪、首饰,翻了个白眼,不过已然没有前几次的恼怒。“不见。”
婢子转身,正欲下楼婉拒那位公子,却见辛绩已经到了门口。“辛公子,翠袖姑娘不见客,请回吧!”
“嘘!”辛绩示意婢子别作声,伸手敲门,“不见!”辛绩又继续敲,毫无章法地敲。
“都说不见,还敲!”随着声音,叶臻打开门,眼前的人高过她一头,显然不是撷芳居的婢子,“你···”
辛绩把食盒提到叶臻跟前,卡在门口,不让她关门。叶臻看了一眼婢子,抬了抬眼角,婢子便会意退下去了。
“辛公子当真是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叶臻转身回房,却并未阻止辛绩跟进来。
“翠袖姑娘,这里有细料馉饳儿、脂麻团子、江豆栗儿,我特意去太平楼买的。”辛绩献宝一般把食盒内的餐点一一拿出,摆上桌案。
叶臻偷瞄了眼桌案上的餐点,慢悠悠地走上前,不经意地坐下。“开封的菜式还合你口味吧?”辛绩没有动,只是坐在桌案前看着叶臻。
叶臻放下木箸,“那冰镇酸梅汤也是太平楼的吗?”
“冰镇酸梅汤?是榆林巷口那家。”辛绩语调上升,“不过现已入秋,不宜食用冰饮。”
“呵~”叶臻掩住嘴,低头浅笑,“辛公子此翻手段若是用在其他女子身上,怕是无人扛得住。”
“偏翠袖姑娘这般铁石心肠。”辛绩小声嘀咕着,生怕叶臻听见。
叶臻假装没听懂,又拿起木箸夹着餐点吃起来,二人一直没有交流,许久,叶臻才道:“辛公子往后不必再对翠袖如此,你我二人身份悬殊,交往过密对你有害无益。”
“人之交往,贵在心性、品行,若以门户身份作论,岂不沾染污浊。”辛绩听出了叶臻话里的疏离之意。“翠袖姑娘,你我这般可称得‘忘形之交’。”
这些时日,辛绩隔三差五往撷芳居跑,却并无什么过分举动,只是搜罗开封酒楼街巷的美食,往叶臻那儿送,意图博得好感。
“翠袖姑娘,今日我先告辞。”辛绩起身,他一向不在撷芳居逗留太久。“辛公子。”辛绩走到门口,叶臻叫住了他,“我姓叶名唤臻,葭州人士,虚长你三岁。”辛绩一愣,抿唇一笑,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既是‘忘形之交’,那便要坦诚相待。”叶臻又道。
“那上巳节在开宝寺,确实是你?”
叶臻没有作声,只是点点头。辛绩得到确定的答案后,便作礼告辞。叶臻的笑容渐渐散去,她有些厌恶自己这副表里不一的面孔,既然要坦诚相待,却又拿谎言来欺瞒他。那少年如此爽朗纯粹,自己此翻做法,倒真是让他沾染了污秽。
辛绩的步子迈得轻快起来,连秋风都不那么急躁了。正要下楼时,一婢子从会客间退出来,把门带上之际,辛绩瞥见房内有个熟悉的身影,是六哥。
辛绩靠近会客间,里面声音甚小,听得不是很清楚。思索一阵,他想起会客间的另一面是通向后院的走廊。此时未到黄昏,撷芳居内并无多少人,辛绩悄悄走到走廊上,推开窗户露个缝隙,猫着腰偷偷观察里面情况。
透过缝隙,只能看见辛弃疾的侧影,他对面坐着的是抱琴姑娘,二人正在茶案前喝茶,但是在交谈些什么,确实听不清。茶案上的食盒,是辛府的,里面装满了白桃。
白桃?前些日子,六哥特意吩咐严内知多备些白桃,就是为了送给抱琴姑娘?六哥何时开始对其他女子如此上心?许姑娘还在历城苦等着,他倒好,给撷芳居的姑娘又是送白桃又是喝茶谈天。
辛绩内心愤愤不平,但又不能在此地发作,便轻轻掩上窗户,轻步移出走廊,先回府上再说。
秋日的夜总是来得特别早,辛弃疾一进书房内,就瞧见辛绩正襟危坐着,不太好惹的模样。
“十二哥···”
“六哥去了何处,大半日都没瞧见你?”辛绩摆出审问的姿态。
辛弃疾理了理袖摆,“怎么?不就半日未见吗?”说着还把脸杵在辛绩眼前,左晃右晃。
辛绩手一挥,“府上的白桃为何少了那么多?我看严内知备了好几框。”
“送人了。你要想吃,再去买就是!”说着便走到书案前随手抽起一本书乱翻着。
辛绩站起身,也走到书案前,“送谁?那可是卫州白桃,哪如此容易就买到,整个开封都没多少。”
“你想吃,我这还有一些,都给你!”辛弃疾不知辛绩今日为何如此火大,“十二哥,别与我置气了,可好!”
“我过两日便要回历城,六哥真没有要我替你捎带的?”辛绩问道。
辛弃疾抬头,一笑,“有些话当然要悄悄说,无须十二哥从旁传达。”
辛绩冷哼一声,脸色也没那么难看,起身回自己房间了。辛弃疾收起书,紧绷的身子瘫软下来,今日去撷芳居找抱琴姑娘,原想打听一些事,但抱琴却是一副茫然之态,丝毫没有听得有用的信息。亏得他把上好的卫州白桃送了一大框过去,惹得十二哥因此置气,这让辛弃疾不得不怀疑范如山是否认错人。
夜深了,撷芳居也从喧嚣化为寂静。抱琴仍未入睡,望着那一堆白桃发呆,那卫州白桃,自打她来了开封就再未吃过。还有送桃那人,那个小衙内,到底是何居心?
“辛公子找我所为何事?”婢子前来告知抱琴,有位公子在会客间等她。待她进来一瞧,原来是知府的辛公子。
“眼下正是吃桃子的时节。”辛弃疾把食盒放到茶案上,打开盒盖,里面全是精挑细选的上好白桃。“这些白桃还望抱琴姑娘笑纳。”
抱琴把眼光从食盒上挪开,不解道:“辛公子何故送我白桃?”
“抱琴姑娘,这卫州白桃可是个头饱满,味道鲜醇。”辛弃疾特意加重卫州二字,想探探抱琴的反应。
抱琴微微一笑,拿起一颗桃子,“其实我并非钟爱白桃,”抱琴的眼神波澜不惊,让人看不出什么态度。“辛公子不必如此大费周折。”
辛弃疾也笑笑道:“我来开封一年有余,时时想起齐州的甜瓜。”说着,他又把食盒推至抱琴跟前,“无论身处何地,人还是会想念家乡的味道。抱琴姑娘认为呢?”
抱琴依旧淡淡地笑着,“人生好似浮萍一般,漂泊无依,顺水而流,所至一处便要随遇而安,思虑太多更是徒增烦恼。”
“抱琴姑娘活得挺透彻。”辛弃疾起身,“未尝不是件好事!”待他走到门边,又回头道:“哦,对了,我有位范姓兄长也爱吃卫州白桃。”
抱琴眉毛微微抽动了一下,不过很快又摆出了招牌式笑脸,送走了辛弃疾。抱琴挑出一半白桃,送给翠袖,看着翠袖那一脸的诧异相,她觉得甚是好玩。
抱琴抽回思绪,拿起一颗白桃,用手帕擦拭着。然后盯着那颗白桃许久许久,轻轻咬了一口,那甘甜的汁水滑到喉咙时,忽然眼泪就大颗大颗地往下掉。白桃还跟家乡的味道一样,一样生脆可口,她来开封五年,却再没吃过一口。
······
一大早,严内知就帮着辛绩收拾到物件,装到马车上,辛绩今日起程回历城,他在辛府内外来来回回地小跑着,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是要搬家呢。
“十二哥,路上保重,务必谨慎小心。”辛弃疾陪着辛绩跑进跑出,还不忘叮嘱他。
“我又不是小孩了。”辛绩皱了皱鼻子,“六哥若是担心,就随我一起回历城可好!”
辛弃疾煞有其事地思索一阵,“我还有些事,脱不开身。”说道拍拍辛绩的肩膀。
辛绩转过身抱住辛弃疾,左右晃动,“怎么?又不想回去啦?”辛弃疾轻拍着茂喜的后背,“中秋过后早些来开封。”
“六哥,我若是想你了可如何是好?”辛绩下巴搁在辛弃疾肩上,撒娇似的。
辛弃疾推开辛绩,“那你别走了。”用势要把他拉回府,辛绩急急地挣脱开来,“别以为我不知你心里在想什么。”
“十二哥,这些替我捎回去。”辛弃疾不知从哪拿出一个食盒,辛绩悄悄掀开一个缝,偷偷瞧了瞧,南京金桃、小瑶李子、黄冷团子、水晶皂儿。“哼···让我捎给谁?”
辛弃瞪着辛绩,“明知故问!”几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不许偷吃!”辛绩眨巴眨巴眼,点点头,“算你还有良心!六哥,我不在的时日,你可别太过招摇放纵···”
辛弃疾没作声,转身回府,辛绩提着食盒上了马车,踏上历城的归途,许久未见爹娘和竹青,还真是有些挂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