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婉学秦牧隐,优雅闲适,仪静体舒,小口小口吃着菜,秦牧隐搁下筷她还沉浸其中,吃得慢,不易吃撑肚子,黎婉如是想。
紫熏在黎婉背后站着,差不多了,拧了巾子递给她,黎婉擦了嘴角,偏头,秦牧隐又躺在了美人榻上,枕着她的靠枕,全安伺候他擦手净面。
位子被人占去,黎婉不想坐着,步履轻盈移到书架前,她从娘家带了几本书,可以翻一翻。黎府家境一般,给的嫁妆不多,这几本书,是黎忠卿送她的,给她时,刘氏在旁边清点她的嫁妆,万分不舍道“老爷,留下吧,婉儿拿走了,你以后看什么?”
黎婉知刘氏性子话里的意思,她拿走了,下边的弟弟聘礼就少了一样,当即抢过来,抱在怀里跑了,黎忠卿笑笑,说书再好也没女儿重要。
这几本书是黎婉祖父传下来的,黄色的书皮陈旧,边缘裂了许多缝,拿在手里她就后悔了,封皮蒙了灰,指尖全是灰尘,随意翻开一页,她一个字都不敢兴趣,倒是美人榻上的秦牧隐被她手里的封皮吸引了。
她挥了挥,“侯爷要看吗?”
秦牧隐没说话,黎婉递给他,解释,“我爹给的压箱底,翻了两下,不太懂!”
她抬起眼睑,秦牧隐幽暗深邃的眸子片刻凝滞,随即,眼神投注到书上,凝神屏息。
黎婉扁扁嘴,他竟一下就被书勾去了魂。侧身,走到搁灯罩的架子前,手握着楠木嵌螺钿云腿架子,低头沉思。
听着有人进屋,她匆匆瞥过美人榻的人影,朝外打了个手势。
紫兰有话与黎婉说,见黎婉打手势,放轻脚步,走过去,低声询问,“夫人,紫晴醒了,要不要见她?”
黎婉皱眉,手在架子上轻轻点着,良久,压低声音道,“传我的意思,叫她在外边跪一晚,想想哪儿错了!”
紫兰会意,余光往旁边瞄了眼,暗想,侯爷和夫人是不是要同房了,出去时,嘴角噙着笑,朝全安挑了挑眉,全安往里一望,紫兰怕是想多了。
听了紫兰的话,紫晴忿忿不平,夜里凉又刮着风,可能还会下雨,跪一晚,她身子骨怎么承受得住。
紫兰冷冷的催她,“快去跪着,夫人还等着我回去交差呢!”
紫晴恼了,将盛药的碗重重往桌上一搁,瞪着紫兰,“去,立马去,行了吧!”
紫兰在黎婉跟前最得宠,紫晴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来日方长,总能找机会报复回去。
紫晴跪在院子里的一株树下,紫兰搓搓手,和一旁洒扫的丫鬟道,“明个儿你扫院子时提醒紫晴回屋休息会,她生病了,夫人跟前少了人伺候,不妥!”
紫晴咬咬牙,没吭声。
夜里,有丫鬟陆陆续续进进出出,猛地见树下跪了一个人,吓得不轻,紫晴长得不错,身段窈窕,丰腴多姿,穿的是一等丫鬟的服饰,走近了认出是她,人人避而不及。
正屋中,黎婉勉强又翻完了一本书,侧目,秦牧隐手举着书,一动不动,身上的被子滑落在地也毫无察觉。
她走过去,拾起被子,搭在他身上,刚好刮进一阵冷风冷,黎婉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美人榻对着窗户,风正好直直吹来,她将窗户掩上,扭头看他,他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目光炯炯。
黎婉叹了口气,走到门口,吩咐紫薯备水洗漱,秦牧隐在外间看书,稍后会回书房,她陪着也是多余,洗漱完,心安理得换了中衣,躲进了被窝。
厚厚的锦被初盖在身上有股冷意,很快,身子就暖和起来,她侧着身子,朝紫薯道,“侯爷走了,你再进屋!”
黎婉胆儿小,夜里一个人睡不着,丫鬟们本该在外间守夜,外间没有床,左右要打地铺守夜,黎婉就安排她们进了里屋,外间还省了烧地龙的炭。
紫薯点头,“是!”
替黎婉放下帘账,出了屋子。
秦牧隐一手托着书,一手翻页,中途,被屋檐拍打的雨声惊着了,动了动,整个身子都麻了,窗户不知被谁掩上了大半,外边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偶有风,吹得窗户左右晃动,他抬抬手臂,唤了声全安。
视线落在身上的锦被,反应过来,手里拿的是黎婉的书,他人在画闲院。
紫薯推开门,秦牧隐目光一转,看了眼墙角梨花四方桌上的沙漏,竟子时了。
“你出去,叫全安来伺候!”他不喜丫鬟伺候,府里人知道他的规矩。
紫薯转身,遇着进屋的全安,她眨眨眼,径直出去了。
夫人在里间休息,全安进屋多有不便,没想到侯爷仍叫了他的名字。
“这么晚了怎么不提醒我?”秦牧隐扭扭脖子,屋里灯全点着,榻边不知何时多了架子,架子上有一个仙鹤腾云灵芝蟠花烛台,烛台上蜡烛熊熊燃着,难怪他没察觉黑。
全安解释,“夫人吩咐别打扰您,榻边的架子是夫人自己搬的,怕太暗,您看书伤着了眼睛,换了一只大蜡烛搁烛台上!”
秦牧隐眼神一晃,想象黎婉纤纤素手抬着架子,蹑手蹑脚走动的模样,估计找位置就折腾了良久,倦意的脸浮起了一丝笑,“夫人进屋睡觉了?”
全安点头,夫人进屋时瞄了侯爷好几眼,背影寂寥,他不忍心,“侯爷,天也晚了,您就歇在画闲院吧,被老夫人听到风声说您半夜去书房,可就麻烦了!”
全安对黎婉的心思复杂,侯爷想什么他大概猜着点,去年表小姐落水是夫人搞的鬼,黎婉害了表小姐是事实,可是为了嫁给侯爷,夫人不那么做,今个儿住在画闲院的是谁还说不准,夫人运气好,成功了,得到了侯爷,暗地里多少女子为侯爷争锋相对,穿小鞋诋毁她人,侯爷唯独在意夫人,该是以为自己娶了位蛇蝎心肠的女人,心里不舒坦。
可在全安看来,夫人没把对别人的歹毒用在府里其他人身上,由此,看得出夫人拎得清好坏,侯爷却一直斤斤计较,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全安趁秦牧隐考虑时,侧身朝外喊道,“紫薯,备水,侯爷要洗漱!”
语速快,声音洪亮。
里屋睡着的黎婉也被惊醒了,她又做梦了,摸了摸额头,全是汗,掏出枕头下备着的手帕,擦了擦,摸向后背,一片濡湿。
掀开被子,坐起身,弯腰穿好鞋准备沐浴了再接着睡,此时,帘子从外撩起,黎婉抬起头,眼神一怔。
进屋的秦牧隐身形也一顿,转身和外边的人说了句什么后才进了屋。
见黎婉额头上粘了发,手里又捏着帕子,秦牧隐问她,“做恶梦了?”
没有半分恶意,黎婉点头,重生后,每晚如此,还好,她不怎么呓语,旁人不会听了她的秘密。
紫薯进屋,黎婉才知刚才秦牧隐是与紫薯说话,吩咐她备水。
黎婉去了偏房,秦牧隐躺在床上,观察起屋里的摆设来,除了这张床,屋里所有摆设都用是大红色,衣柜,桌子,梳妆台,椅子,唯独的一张梨花原木桌也被大红色桌布盖住...身上的被子也是。
秦牧隐轻轻捏着被角,温暖,棉滑,软软的触感,极为舒服,书房也有一床一模一样的被子,上边绣着牡丹,牡丹旁有几只应景的蝴蝶,女子成亲时都会绣两床被子,他记忆里,堂姐嫁给承王时也绣了两床,不过上边绣的是牡丹和鸳鸯。
他心底好奇,为何黎婉绣蝴蝶不绣鸳鸯,卷起被子,手落在惟妙惟肖的蝴蝶上,不自主的一数,六只蝴蝶,寓意不错,视线一移,落在床尾的八角宫灯上,晕红的光晕中看不清烛心,好似光有灯罩散出来似的,许是被窝里太暖,秦牧隐的心也跟着暖了起来。
黎婉回到寝室,床尾的灯灭了,床头的一盏还亮着,她心里发慌不知如何应对待会的事情,慢吞吞的移到床沿,见秦牧隐眉色轻松,高挺的鼻梁下,嘴自然抿着,闲散慵懒,黎婉清楚,多是没睁眼的缘故,他的眼生得极好,加之睫毛浓而长,看着你时,好似黑色的漩涡,能将你整个人吸走。
她私下和紫兰说起这事儿,紫兰曾揶揄她,“侯爷吸走的可不只是小姐你的人,还有你的心!”
想想还真是。
黎婉脱了鞋,小心翼翼蹲在床沿,抬起腿,翻到了里侧,轻轻的掀起被子,钻了进去。被窝里是他的温度,黎婉脸色一烧,还好,秦牧隐睡着了,看不见。
旁边睡了一个人,好像和平时不同,黎婉睡意没了,她担心惊着秦牧隐了不敢翻身,睁着眼,看着大红帐顶,晃起神来。
良久后,黎婉听到动静,侧头,秦牧隐起身,黎婉以为他要走,叫了声,“侯爷,天色晚了!”
秦牧隐一怔,他以为她睡着了,他一人睡惯了,旁边睡着人,他睡不着。她进屋时,他闭眼假装睡着了,不想当着她的面走,给她难堪,秦牧隐想,如果她睡熟了,他再走,明日黎婉醒来只以为他起得早,不会多想。
她竟也没睡,秦牧隐缓解下心底复杂的情绪,解释,“灯晃着眼睛了,我熄灯!”
黎婉重新躺好,刚才她说出的话是随了上一世的性子,骨子里想把他留下。
屋内,黑暗下来,感受到他躺回了被子,黎婉浑身僵硬,思考着要不要找话与秦牧隐说,打破一室黑暗带来的沉默。
“睡吧!”秦牧隐翻身,手搭在了她腰间,黎婉浑身更僵了,甚至,她以为秦牧隐要做那事,双手抓紧了被角,呼吸都缓了下来。
秦牧隐意识到他做了什么,呼吸一滞,却没收回手。掌心接触的肌肤好似要灼伤他的手,他慢慢将手移开,摸到她的手,翻转,感觉她手心在冒汗,秦牧隐敛下心底的不自在,安抚道,“睡吧,明早去静安院陪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