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威摇头,林氏死之前脑子清明了一会,嘴里细数着这些年她犯下的错事,旁边的婆子心里觉得奇怪,半晌后听着没声了,查探林氏鼻息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经死了。
“她走的时候安详,说做了许多对不起你的事,还请你不要跟她一般见识。”黎威心底不喜林氏,说得上到了厌恶的程度,转达林氏死之前的话也没多余的表情,“侯爷和唯一不来?”
“唯一太小了,又是丧事,担心她被吓着了,你提亲的礼可备好了?府里银钱充裕,别叫旁人觉得寒酸了,之后你没私下见过旁四小姐吧?”黎威放荡不羁,黎婉真担心他做出什么丢脸的事情来。
黎威不自在地移开脸,好在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黎婉没觉察他的反常。
“没,这些日子我听爹的话乖乖待在兵部带着呢,姐,侯爷仪表堂堂,爱慕他的女子只怕数不胜数吧?”北延侯府表明了态度那些女子仍趋之若鹜,他心底也是钦佩秦牧隐的,可,不至于铁着脸巴结讨好他。
黎婉叹了口气,宅子里灯火通明,黎婉第一次来,尽管天已经黑了,依稀看得清院里景致,隐隐听到刘氏的哭声,黎婉不知为何心底也难受起来,黎威走到台阶上,回眸看她,“姐,你别哭,你能来,她想必是高兴的。”
刘氏跪在床边,哭声震天,黎婉进屋给黎忠卿见了礼,又和黎城方氏打过招呼后,才走到床前,林氏瘦得厉害,两颊凹陷,颧骨升天,枯瘦如柴地只剩下一张皮了。
“娘,您别哭了,现下,为祖母安置灵堂要紧。”黎府没有亲戚,用不着奔走相告,奈何黎忠卿在朝堂权势高,明日怕就会有人来祭拜,礼数上可要考虑周全了。
刘氏头埋在林氏被子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闻言,回眸瞪着方淑,黎婉无奈,转身,歉意地朝方淑笑了笑,“劳烦大嫂了。”
一晚上,黎婉没怎么合眼,收拾宅子,安设灵堂,还有一群人的麻衣孝服都要准备,天麻麻亮的时候,她才和方淑一起在软椅上闭上了眼。之后的事,由着黎忠卿和刘氏忙去了。
黎忠卿的意思本让黎婉回来走个过场,刘氏拉着黎婉不让她先回家,等林氏下葬后一起离开,刘氏精神不济,脸色苍白臃肿,一双眼楚楚可怜地望着她,黎婉于心不忍,勉强地点了点头,唯一喜欢秦牧隐带着她,一两天不回去也无妨。
第二日,黎城和黎威去街头买棺材,刘氏准备丧帖,黎婉和方淑吩咐下人备好纸钱和香,候着来的客人。
巳时刚到,北延侯府的马车停在了门口,宅子外的街道摘,没法转弯,只能继续往前,绕过这片宅院,拐两个弯才出得去。
黎婉满目惊愕,秦牧隐素来冷清,心里能接纳黎忠卿和刘氏花了好些日子,林氏在他心里没有分量才是。
“一夜没睡吧,你与弟妹进屋睡会,我守着就好。”黎婉气色不好,秦牧隐没将唯一哭闹一晚上的事告诉她。
竟是因为这个,黎婉心中一软,也不矫情了,秦牧隐在也好,想靠着林氏丧礼巴结黎府的人看在秦牧隐的份上怕是不敢贸然进屋上香,“二弟妹,我们进屋睡会吧,晚上要守灵,我们休息足了,夜里换爹娘休息。”
林氏下葬的日子在五日后,她答应了刘氏陪在她身边,这五日怕是回不去了。
秦牧隐听后蹙了蹙眉,一句话也没说,唯一能说简单的字了,脑子更是聪明,今早,他走的时候与她说了会将黎婉带回去,唯一留着泪在他脸上亲了好几口,可怜兮兮唤着娘。
临近午时,陆陆续续来了祭拜的人,黎婉猜得不错,秦牧隐站在门口迎客,一众女眷没觉得不妥,男子战战兢兢不敢上前了,林氏唯一的儿子已经死了,若女儿女婿站在门口迎便罢了,外孙女婿迎客的还真是闻所未闻,纵然如此,他们丝毫不敢表现出对整件事的好奇。
秦牧隐出门后常冷着脸,只在黎婉跟前笑得多,来这边,像木桩子似的一动不动,来的客人也奇怪,先是朝门口躬身施礼,之后犹豫地站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进屋,进屋的话少不得有阿谀奉承巴结讨好之嫌,不进屋吧人又已经来了,礼节上说不过去,心情纠结了很是一会儿。
断断续续有人来,黎婉脱不开身子,也不曾询问秦牧隐唯一的情况,她看来,府里丫鬟管事不少,唯一不会出事,第三天,秦牧隐早早的来了,抱着眼眶通红,脸颊微肿的唯一来了,黎婉在忙,听紫兰禀告说唯一小脸瘦了一圈,黎婉正疑惑的时候,秦牧隐抱着唯一进来了,唯一趴在他肩头,黎婉没见着,可能听着屋里的动静了,唯一转过身来。
看清是黎婉,咧着嘴要哭出来的样子,弯着身子要黎婉抱,黎婉手上全是灰,摇摇头,“唯一听话,娘洗了手抱你啊。”黎婉吩咐紫兰打水给她洗手,唯一渐渐安静下来,黎婉这才发现了不对劲,唯一会说话后,每日便指着东西喊爹喊娘,她站在唯一面前,唯一不可能不叫她。
秦牧隐叹了口气,低声道,“张大夫开过药了,晚些时候嗓子就好了。”
黎婉走后唯一哭得厉害,宅子忙秦牧隐是知晓的,黎婉疲惫,再照顾唯一身子哪吃得消,秦牧隐以为熬得过五日,不成想,唯一哭闹凶了,嗓子又哑得发不出声来,秦牧隐担心事后黎婉怪罪他,这才叫张大夫开了药,抱着她来了。
黎婉心中震惊,仓促洗了手,接过唯一,唯一到了她怀里,死拽着黎婉衣衫不松手,脸颊蹭着黎婉的脸,啊啊说着,黎婉心疼,知晓她说的什么,是在叫她,娘,娘。
跟着红了眼眶,头埋在唯一脖颈,心里毁得要死,她以为唯一喜欢秦牧隐带,这才放心没回家,她心里也想唯一,不过忍着罢了。紫兰有眼色的退下,秦牧隐上前,手搭在黎婉肩上,侯府和黎府不缺下人,偏刘氏要按着老家的风俗来,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这三日,都累得不轻,秦牧隐不喜参与,将黎婉的疲惫看在眼里才过来帮忙。
“你抱着唯一回侯府睡,这边的事情我守着便好。”
黎婉摇头,秦牧隐白天过来帮忙,晚上回府要照顾唯一,也累……
这时候,黎忠卿身边的小厮来了,给两人行礼后道,“老爷让小姐跟着侯爷回去,后日过来一趟便好,老夫人那边已经说过了,您们回去吧。”
黎婉是嫁出去的女儿,回娘家帮忙已经越矩了,还是娘家的娘家,守了两晚上已足够。
唯一现下的情形,黎婉也不敢再让唯一离开她半步,秦牧隐送黎婉上了马车,“岳母答应了,你安生走便是了,我在这边守着,傍晚回来。”唯一这几日没睡踏实,到了黎婉怀里,呼呼大睡。
黎婉靠在车壁上,闭上眼,不一会儿也睡了。
唯一的嗓子在林氏下葬后仍不见好,黎婉忧心忡忡,这两日都没和秦牧隐说话。
秦牧隐识趣,知晓黎婉气他没顾好孩子,他耐着性子陪着。
林氏一死,黎威提亲的事要往后搁置半年,旁家那边担心情况又变,隔几日就往黎府跑,刘氏烦不胜烦,她不喜旁家的人,一切都是黎威自己的意思,故而,旁家来人后,刘氏便和方淑在屋子里刺绣,方淑绣活好,刘氏想让方淑给她绣几张手帕,方淑穿针引线极为熟练,她来了兴致便与她一起,约摸有了旁玉婷做比较,刘氏对方淑越来越满意,婆媳两绣到傍晚还意犹未尽。
故而,旁家人在黎府吃了闭门羹,心中不痛快,旁老夫人让旁氏去北延侯向黎婉打听打听消息,上次差点得罪黎婉,旁氏坚决不去了,“母亲,黎府虽然根基不深,黎大人的性子稍微一打听就清楚了,玉婷毕竟是小姐,三番五次上门,换做我也厌烦了。”
旁氏劝旁老夫人不必太过忧心,论起来,黎府的人都要守孝,半年,已经很不错了,加之,旁玉婷到了说亲的年纪了,蹉跎了黎府!要往上更好的便只有伯爵侯府了。
“我心里哪不知这个理,罢了罢了,半年后看吧。”
黎婉不清楚旁家与黎府的事,唯一重新黏她了,且到了离不得半步的情景,白天围在黎婉身边,秦牧隐妄图引诱她,好几次都未成功,夜醒来唯一若见不着黎婉必会嚎啕大哭,于是,屋子里就成了这样的格局,黎婉走一步唯一走一步,而窗前,秦牧隐慢慢品茶望着她们,嘴角的笑温柔而宠溺。
两人僵持了一个月,若不是黎婉月信推迟,她只怕还不会搭理他,怀唯一的时候,黎婉丝毫没有感觉,故而,一根筋一直绷着,这次月信没来,她既高兴又害怕,唯一才一岁多,正离不得人照顾,怀着身子,行动不便,她不想让唯一觉得自己孤零零的没人陪着。
张大夫把过脉,黎婉整颗心都提着,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神情,他抽回手时,神色喜悦,黎婉胸口一震,心底已然明了,唯一,快有弟弟或者妹妹了。
唯一在床上玩,久久没听到人说话,她伸着小腿踩下地,走到黎婉身侧,伸手扯黎婉衣衫,黎婉笑着顺了顺她泛黄的头发,“唯一听话,张大夫走了娘陪你玩。”
唯一喜欢串珠子,五颜六色的珠子串在红色绳子上做成手链,简单精致,她手小,力道握不准,黎婉便让她捏着珠子,漏出孔,她拿线多准孔穿过去,这些日子,串了许多了,不止老夫人,张妈妈李妈妈,紫兰紫薯几人都有。
昨晚,秦牧隐回来的时候专门给她提了一篮子颜色不一的翡翠回来,让唯一给他串一串手链,唯一拍手期待地望着她,黎婉怎会拒绝,i点了点头,唯一笑出声地答好。
张大夫进屋的时候,她们正串了一半了。
抱起唯一坐在腿上,黎婉开门见山问道,“大夫,我身子可是有什么问题?”
张大夫顺着花白的胡须,笑得别有深意,“夫人身子硬朗,老奴要说的是另一件事……”
张大夫慢悠悠解释了一通,黎婉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小声叮嘱张大夫两句,后笑得意味深长。
秦牧隐心底奇怪,黎婉待他态度倏然转好了,浅笑嫣然,眉目温顺,说话声,生意较之前温和了许多,对于这种现象,他心底自是开心,然,总觉得怪异。拐着弯让全安问紫兰,紫兰也不清楚。
渐渐,秦牧隐发现为何不对劲了,黎婉待他态度好了,却不许他碰她,纵使忍得厉害,黎婉也置之不理,秦牧隐就着她的手弄了几次,索然无味,又不敢明目张胆地欺负她,前一个月她赌气,他所有法子想遍了都没哄好她,故而,再索然无味也得受着。
之后,皇上命他做主考官,半个月不得回家,之后又是漫长陪同阅卷,殿试,开榜出来已是两个月后,两个月没见着黎婉和唯一,他心中想念得紧,为此,还转去聚丰楼给唯一买了爱吃的酒酿南瓜丸子,给黎婉打了一副头饰。
马车停在门口时,他心情有些低落,犹记得黎婉站在门口翘首以盼等他回家的情形,此时,除了两排侍卫,无一个活物。
走进门,全付迎了上来,神色喜悦,恭顺地给他行礼,露出手臂上的手链来,秦牧隐目光幽深,“小姐这两月串了许多手链?”
全付手上的与之前唯一送他的一模一样,他心底涌上一股酸味。
“串了不少,不过夫人身子不舒坦,较刚开始少了许多。”全付在他的注视下,不动声色抖了抖衣袖,将手链盖住。
“夫人生病了?”秦牧隐蹙眉,难怪她没到门口迎他,步伐加快,边走边问黎婉的病情,全付支支吾吾不说了。
秦牧隐跟着脸色也暗了下来,联想黎婉之前的反常,心中有所猜测,拽紧了拳头,心不断往下沉,想到什么额上青筋暴跳,黎婉最舍不得给他添麻烦,遇着事了皆想方设法瞒着不让他难受,不知为何,秦牧隐的记忆回到黎婉进侯府后不久,唯唯诺诺什么都不敢与她说,刑部那么大的事黎婉都不敢开口,后边,更是想将他与黎府摘清了,好想她们是拖累瓶似的。
“之后再找你算账。”秦牧隐不自觉的声音打颤,刚开始急走,之后小跑,到了书房,步伐像箭似的往画闲院冲进去。
全付以为秦牧隐猜着了,叫苦不迭,夫人要所有人瞒着,不送小姐串的链子,他倒不是看上了这串链子,而是想与小姐说说话,小姐容貌出众,声音软软的,听着能软到人心坎上,府里上上下下,谁不想与小姐说话?
秦牧隐进屋的时候黎婉正休息,怀这一胎没怎么孕吐,可就是身子乏得厉害,整天都没睡醒似的,张大夫说她怀的是两个,比怀唯一时要累些,故而,很多时候,黎婉将唯一和全竹全雪玩,她在屋里睡觉。
唯一眨一下眼,感觉有什么从眼前飘过,奇怪地看着看着晃动不止的帘子,手指着,“人,人,人。”
旁边的全竹全雪也是刚反应过来,高兴道,“侯爷回来了,小姐,是侯爷。”
全雪想侯爷刚回来自是要与怀着身子的夫人说说话,伸手抱起唯一,“小姐,我们去院子看看小鸟飞回来了没,到吃饭的时辰了,小姐喂它们吧?”
平时,唯一霸着不让黎婉休息,全竹全雪便是用这个法子分散她注意,百试百灵,这次也不例外,唯一将她爹爹回来的事情立马抛诸脑后,兴奋的指着外面,“走,走。”
黎婉听到珠帘的晃动就睁开了眼,还未出声,整个人就被从床上拉起,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黎婉仰头想看看他神情,秦牧隐手上力道大,黎婉担心伤着孩子了,不断的往后挣扎。
“婉儿……婉儿……”秦牧隐反复呢喃,好似有千言万语来不及说的话萦绕在胸口,黎婉身子一颤,安静下来,轻轻回报他,“侯爷,您回来了?”
他嗓音的低沉沙哑清晰落入她耳边,黎婉不清楚外边发生了何事,她能给的便是一直陪在他身边,给他一个轻轻的拥抱。
黎婉感觉有类似一滴一滴的雨珠落在发间,沁入发髻,灼得头发温热,秦牧隐哭了?
秦牧隐抱着她,静静地抱着她,嘴里反反复复重复着两个字,她昏迷不醒的时候,夜深人静,他坐在院子里,仰头看天,对着清凉的冷月呢喃的两个字,婉儿------他心爱之人的名字。
黎婉受不住了,肚子隐隐发疼,两人身子贴在一起,刚好压着她肚子了,跟着,脸色也变的苍白,“侯爷,松开,我疼。”
推开的时候,秦牧隐脸上已恢复了平静,黎婉不确认他刚才是不是哭过……
秦牧隐见她痛苦的挪到床边躺下,脸色苍白无力,秦牧隐神色一恸,不敢表现分毫叫她难受,在床沿坐下,捧起她的手,极力控制着暴躁的情绪,“我让张大夫来看看。”
“不用。”黎婉伸手拉住她,无力解释,“方才您力道大,伤着他们了。”
秦牧隐还没从她的话里回过神来,听她继续道,“侯爷,您又当爹爹了。”瞒着不告诉他便是想叫他遗憾,未亲眼守着唯一出来,秦牧隐心里一直觉得后悔,黎婉想这一胎也给他留一个遗憾,有遗憾,才会愈发珍惜眼前拥有的一切。
秦牧隐感觉全身好似有雷电闪过,恰巧劈到了他头上,全身动弹不得,脑子一团浆糊,抬眸,后知后觉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黎婉对他反应哭笑不得,耐着性子,将怀孕三个月的事说了,秦牧隐不在府里,她怀孕一事除了府里的人还瞒着,就是黎忠卿和刘氏都还不知道。
黎婉抬手在他眼下晃了晃,还未出声,秦牧隐铁青着脸,大步走了,这次,是真的生气了,黎婉心虚的缩了缩脖子,没出口叫住他,她身子乏,实在提不起精神,闭着眼,不一会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屋子里掌了灯,对面椅子上,唯一坐在秦牧隐怀里,目不转睛盯着她看,黎婉好笑眨眨眼,“唯一还认得爹爹不?”唯一便扬起头指秦牧隐,重复黎婉的话,“爹爹,爹爹……”
俉侬细语,字正腔圆。
“侯爷……”黎婉担心他还生气瞒他一事,有心认错,秦牧隐已将唯一放在地上,伸手扶她,黎婉留意他手背上的皮破了,蹙眉询问,“侯爷在外边是不是遇着什么烦心事了?”
她怀这一胎,脑子迷糊了许多,记性也不好了,有次给唯一找衣服,翻来覆去找不着,急得满头大汗,若不是紫兰提醒,她都没发现衣服就在她手边,诸如此类的事情发生好几次了,她担心这时候不问,之后便忘了。
秦牧隐冷着脸,眸子里里边全是黎婉的影子,闻言,如远山的眉舒展开来,手裹着她的小手,轻声道,“没,就是担心你们过得不好。”他一直挂心的便是这个,若不是科举一事牵扯什广,他早就回来了。
黎婉勾唇,漾着满足的笑,“府里没什么大事,我与唯一过得都好。”
她的确过得不错,脸颊长了肉,皮肤光滑细嫩,与唯一脸上的肉差不多,脸色红润,这样一看,唯一愈发像她了,秦牧隐扶她坐起身,弯腰给她穿鞋,挑了几样好笑好玩的事与她说了。
之后,一家人围在桌边吃饭,唯一不会用筷子,拿勺子的手也不是很稳,秦牧隐一边喂她,一边望着黎婉,舍不得移开眼。
唯一睡了,秦牧隐翻身上床,才敢伸手抱她,动作轻柔,手慢慢落在她小肚子上,“我要是知道你怀孕了,定会让皇上差别人去。”他只想在府里陪着她。
从门口到画闲院这条路从未走得像今日这般煎熬,纵然是甜蜜的煎熬,秦牧隐此生也不想再尝了,拥着黎婉,他语声严肃,“婉儿!有天我们老去,千万要等着一起死。”
这样,便不会有人对对方伤心难过肝肠寸断,黄泉路上也有个伴。
黎婉不知他怎的说起这件事,思忖片刻,郑重点了点头,“好。”
她想一直陪着他,无论在哪儿,都陪着他。有他在的地方,便是她的家。
翌日,难得,黎婉没见着紫兰,问紫薯,紫薯摇头不知,下午时,紫薯心中也疑惑了,不止紫兰,大管家,二管家,全安全顺,好些人都不在府里,往常从未有过这种现象。
黎婉担忧发生什么事,让紫薯通知二九去前院问问,秦牧隐在一侧,轻描淡写道,“最近府里没什么大事,我准他们回去谢谢,你若有事,全若在前边候着,使唤他便是了。”
黎婉不疑有他,摇头说不,“我不过问问,没什么事。”
而此时,张大夫院子里躺满了人,侯爷下手狠,不朝致命部位大,可每一招都让人痛不欲生,其中,全付尤甚,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苦不堪言,他们挨了打,罪魁祸首侯爷定搁心间上捧着,这便是差距了。
下午,紫兰回画闲院告假,说遇着点事,实则回去照顾万安去了,侯爷气愤下边人瞒了夫人怀孕一事,下手不留情面,全安的伤势,怕是得在床上躺上十天半个月……
选秀之事一结束,皇上主动提出封哲修为太子,皇上担心有人反驳,让秦牧隐回去早朝,不过,被秦牧隐一口回绝了,回绝的理由甚是简单,之前帮你奔波我连自己当爹了都不知道,告一年假都不愿意了?要知道,我可能只当两次爹……
皇上能说什么?只得由着他去了。
黎威向旁家提亲的时候,黎婉肚子很大了,因着是两个,肚子大起来后,走路很吃力,她让秦牧隐抱着唯一去黎府,她没去。唯一回来时眼眶通红,秦牧隐脸色也不太好,黎婉询问怎么了,秦牧隐沉脸道,“旁家人多,其中一房小少爷要留唯一当媳妇,我动手打了他两耳刮子,怕是吓着唯一了。”别说他是庶子,旁家正统嫡子都配不上他女儿,五岁的孩子满嘴一个媳妇,黎威成这门亲以后怕是会更热闹。
黎婉叹气,能有什么法子,黎威自己中意,她也劝不住,以后不与旁家来往便是了。
黎婉和秦牧隐每日都会给唯一讲弟弟或妹妹的事,故而,唯一已经明白会有跟她差不多的孩子了,心里很是高兴,每日醒来便是摸着黎婉的肚子,叫弟弟……
张大夫说是龙凤胎,老夫人开心坏了,说是要去云隐寺烧香拜佛,黎婉肚子大,秦牧隐将老夫人送去云隐寺就回来了,老夫人一住便住到了黎婉生产前后。
黎婉生产这日,烈日炎炎酷暑难挡,一大早她肚子就开始发作了,产婆产房一应东西全备齐了,只需要她过去便是可以了。她肚子大,走路都低头只能看到隆起的肚子完全看不见路,肚子开始疼的时候,秦牧隐就醒了,她肚子越大,秦牧隐睡不好,生怕她出什么叉子,故而,最后一个月下来,她身子越来越沉重,秦牧隐脸瘦了一圈。
到了产房,没有任何人阻止,秦牧隐自然而然坐在旁边守着她,唯一还在屋里睡觉,有老夫人陪着。
“婉儿,你怕吗?”天气热,黎婉满头大汗,秦牧隐不住的擦拭她额角。
黎婉侧着头,脸色苍白,不怕是假的,勉强绽放出一抹笑,坚定的摇头,“不怕……”
喝了汤,午时的时候她肚子有规律的一阵一阵的疼,产婆往她嘴里塞了布条,“夫人,吸气,我让你用力的时候就用力。”两名产婆一名负责安抚黎婉情绪,一位负责接生,因秦牧隐坐在边上,产婆只能站着,弯腰握着黎婉的手……
秦牧隐不动声色,待黎婉几次用力后,他才开口,“你去旁边帮忙,我牵着夫人。”握上黎婉的小手,秦牧隐跟着之前产婆的节奏,慢慢引导黎婉用力……
她满脸是汗,他也好不到哪儿去,豆大的汗珠,一粒一粒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女子生产竟如此痛苦,秦牧隐一手抚向她紧蹙的眉,哄道,“婉儿,用力,生完这胎,以后我们就不生了。”
有儿有女,已经够了。
临到傍晚,黎婉才成功生下两个孩子,她精力透支晕了过去,秦牧隐倒在她边上,几乎第二声孩子哭声想起黎婉晕厥过去时,他眼前就不受控制地黑了起来,他要看着她,平平安安的在他眼前生下孩子……
他的幸福,只有她平平安安便好……
夜幕悄悄降临,唯一睁着好奇的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清脆地问道,“奶奶,弟弟,弟弟……”
刚出生的小孩子一模一样,唯一记得娘说过有妹妹,可是,奶奶怀里的没有妹妹。
老夫人腾不出手,动了动右手,“这就是唯一的妹妹,可爱吗?”
唯一困惑,纠正老夫人,“弟弟,弟弟……”
老夫人慈祥地笑道,“过些日子唯一就知道谁是弟弟谁是妹妹了。”
两祖孙和乐融融说着话,童言稚趣,妙语应答,气氛温馨而和谐,而屋里,一对壁人躺在床上,睡颜宁静,香甜……
全文完
秦牧隐番外
秦牧隐醒来时,脑子还沉浸在昨晚思绪中,他好像想起了许多东西。
黎婉害夏青青没了名声,嫁给他后变本加厉,饶是情绪控制得极好的他,每次见面都会与她争执吵闹……她怪他心里存着别人,却从未反思过,依着他的地位,他若真对夏青青暗生情愫怎会顾忌名声而不敢娶她?
他,不是沽名钓誉唯唯诺诺之辈。
故而,他搬去了书房,心里多少看不起她,夏青青性子再不好,他已经伤过她,黎婉千不该万不该坏了她的名声,他欣赏的女子说话行事干脆利落,面对轻视排挤坦然相对,而非暗地伤人。
那段时间他心思复杂,与堂姐说起这事透着复杂,黎婉手段低劣,真要做得滴水不漏还有几分脑子,可留下太多证据,稍微被人抓住了,她自己也没了,不受控制地,他出手帮她解决了后边的事。
可成亲后,他与她关系并不亲近,存着疙瘩的两人,怎会心无芥蒂的走到一起,在见识到她不重礼数小肚鸡肠后,他决定彻底冷落她了,对夏青青落井下石,丝毫不尊敬老夫人,两者,离他记忆里那个反唇相讥的小姑娘太远了。
黎府一堆烂事他找人打听得一清二楚,刘晋元对她怀着什么心思他看在眼里,她不知避嫌,想着法子从刘晋元跟前凑,为了刘晋元的官职还与他吵了一通,家和万事兴,他想,一个差事,他给得起。
可是,他与她矛盾更深了,品行不同的两个人怎么会走到一起?她被刘晋元下毒一事他知道的时候已经没用了,张大夫都摇头的事,世上再难有人回天乏术。
她竟然为了子嗣,将丫鬟送到他床上,那是他第一次怒火滔天再难抑制,她被最人害了还帮人谋划出路,那时候,他已经知晓刘晋元是靖康王身边的人了,她脑子蠢,被人利用了也不知。
他没想到靖康王只手遮天,竟借着南边一事陷害他与承王,他与承王无话不谈,两人来往的书信不多,他每次领命离京都会将所见所感写成书信告知承王,承王的身份,离京是不太可能的,锦妃在宫里不受宠,贤妃段数太高明,还有一侧虎视眈眈的安王,承王没多少胜算,不过,他们对上边那个位子兴趣也不高。
他下了狱,是被冤枉的,待得知书房的书信是黎婉送给刘晋元,借由永平侯府之手呈给皇上之时,他心底恼她脑子蠢,却未生气,他与承王走得近便知晓有朝一日会面临牢狱之灾的地步,担心拖累她,他提出了和离,十年姻缘,他们彼此都在煎熬,从此,放过她,也放过他自己,没想到连累老夫人没了命,他以为皇上会看在老侯爷的份上赦免老夫人,他没想老夫人会死……
那一刻,他突然想好好活着了,哪怕苟延残喘也要活着,叫老夫人在天上看他活得好好的。
侯府的繁荣昌盛一夜之间化为乌有,他形单影只,从此孤身一人……
离京路上,后边跟着一抹单薄娇小的身影,他余光一瞥就知道是她,她以为是她害了侯府,战战兢兢的跟在身后,眼中,除了深深的愧疚还有一份旁的情绪。
那种情绪,他在许多人眼中看到过,爱慕陪伴,甘之如饴的奉献,为他趋之若鹜的女子不少,他没想,十年过去,她眼中的那份情感还那般纯粹,而他,对她的欣赏,早已淡化泯灭在两人无休止的争吵中。
她说陪他回江南的时候,他没拒绝,他想看看,她能接受到他哪种程度。
江南的宅子破旧不堪,她与紫兰却像是到了新的家,除草,清扫,布置,杂乱丛生的宅子,不日便有了家的样子,对,是家,与侯府繁荣昌盛不同,这个家,陈旧古老。
那段日子,她总小心翼翼,生怕他生气,实则,这件事后,他已对任何事情生不起气了,没了那份心思,平平淡淡活着,身边有敛去爪子的她,日子也不是那么难熬。
他以为是那样,不想她提出要回京,刘氏派人接她之事他是清楚的,清理出来的宅子小,稍微来人都会惊动他,之前她一直拖着,没想后边拖不下去了,他想,她真是口蜜腹剑的女人,他一次次被骗得团团转,如此往复。
那晚,他买了几坛子酒,坐在巷子的一头,门口的光暗,他仍然看见了,她又在愧疚忐忑了,老夫人死后,她最多的便是小心翼翼观察他的神色,再小心翼翼的做事。
他以为坚持不了多久她就会回去,深秋的天,已经很冷了,她没有带厚的衣衫怎么承受得住?可他每次回眸,那片烛光都闪着,直到过了许久许久,光才渐渐暗下。
他心底说不出是庆幸还是失落……
喝得差不多了,他摇摇摆摆准备回了,她天亮的时候便要走了,他想,他得住在宅子里,好好活着……
不成想听到她唤侯爷,她的声音透着一宿未睡的沙哑,疲惫,还有浓浓的担忧,秦牧隐想,他真的喝多了。
感觉有人扶着他,给他脱鞋,完了,还轻柔的吻着他额头,感觉太过美好,他竟担心睁眼了,他不在是京中赫赫有名的北延侯,而是被打击的一蹶不振的中年男子了,周身光华褪去,他再寻常不过。
一觉睡得安稳,醒来的时候已经午时了,北风呼啸,屋里没有一丝人气,鞋子被擦得干干净净摆放着,她走了,回去成亲了,秦牧隐心底有什么轰然坍塌,在眼角汇成一丝晶莹,洒落于地,眼神又恢复了清明……
之后,有许多人涌了进来,他笑了,靖康王果真是靖康王,拔出刀剑,他的命是老夫人拿命换来的,他得对老夫人有个交代,虽然!他活着跟死了没什么区别了。
寡不敌众,倒下去的一刻,他解脱了。
“侯爷,侯爷。”耳边是全喜悲痛的哭声,他又睁开了眼,鲜血染红了衣衫,和成亲那日穿的大红袍一样的颜色,他笑了,“全喜,将我的骨灰送回老夫人身边,你好生活着,不要……”
最后,全喜说了什么他已没了意识,他死前未说完的话全喜已不知道了,他想说,不要找夫人,让她安安静静的过余下的日子,他祝福她……
上辈子,他们是不是如此浪费了十年?秦牧隐眼角微热,咽下口中腥甜,在她眉心轻轻落下一吻,上辈子他与她蹉跎了十年,家破人亡形单影只,这一世,还好,她在他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