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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和帝沉默的时间愈发久了,黎婉将折子看完了,心里有种不安,上辈子,她给了刘晋元提供了许多秦牧隐和承王往来的书信,折子里并没有提到,石真是靖康王身边的人,折子里说起的一些事有待商榷,永平侯府的老侯爷做事谨慎细微,不可能留下这么大的一个漏洞给秦牧隐翻身,黎婉细细琢磨着这件事,石真弹劾秦牧隐与吏部尚书勾结,秦渊做上那个位子就是秦牧隐举荐的,两人又是叔侄,即便不是正常的往来旁人也该清楚两家关系不浅,暗指秦牧隐和承王结党营私的事情也是几笔带过,完全不是永平侯府办事的风格。

“皇上,臣妇看完了。”黎婉将折子阖上,恭顺地递给旁边的公公,皇上勃然大怒的原因无非就是因为名单,后边谈到的事情都是石真大人的猜测,目的是在皇上心中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仁和帝顾左而言他,头微微转向未说话的皇后,脸色缓和地问,“皇后,你怎么看?”

皇后被问地莫名其妙,却丝毫没有迟疑,道,“后宫不得干政,这种事臣妾不好说,如果是问起秦侯爷的为人,臣妾倒是可以说说。”

仁和帝点了点头,对皇后的表情语气甚是满意,手撑着桌子,准备细心聆听的样子,“那皇后说说牧隐那孩子。”

“那孩子算是皇上和臣妾看着长大的,像极了老侯爷,臣妾记得小时候他来宫里,有宫女太监对他指指点点,夏氏不爱出门,老侯爷又死了,几岁大的孩子在宫里遭了不少白眼,皇上怕是察觉不到,有些话,宫人胆子再大也不敢传到您耳朵里,臣妾倒是听说了不少,臣妾没有孩子,对他也多两分心疼,他却像个没事人似的,毫不在意旁人的指指点点,这份胸襟,可不就是老侯爷年轻的时候……”

仁和帝身子一僵,都说秦牧隐像老侯爷,是的,的确像,可是,却也有一点不好,认准了一个人就是一根筋到底,死活也拉不回来了。

回忆以前,仁和帝眉心蹙成了一团,朝堂稳定下来没有人敢忤逆他,渐渐,他对北延侯府的愧疚越来越深,故而经常宣秦牧隐进宫,夏氏对这件事什么态度他不清楚,每次宫人他要召见秦牧隐,秦牧隐就会来宫里,许多烦心事他都对他说,几岁大的孩子什么也不懂,就那么听着,不时安慰他两句,“他们不听话你训斥一顿就好,何苦生气?”

秦牧隐不明白朝堂上的事,与他说话没什么顾忌,偶尔还能从他嘴里听来哪位大臣的为人处事,那段时光,仁和帝的心情舒缓了许多。

关于宫人嘲讽秦牧隐他也知道一次,那次是他登基以来第一次发火,杖毙了许多人,听皇后说起才明白他受了那么多委屈。

仁和帝仰头,靠在龙塌上,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大腿,散漫道“黎氏,你的意思是石真弹劾的事情全是子虚乌有?”

仁和帝心存疑虑的一个缘由是他知道过不了两日,石真还会递上折子,那上边才是关于秦牧隐和承王结党营私意图造反的证据,他踢了踢小腿,昏迷了好几日,身子疲倦不堪,朝堂上关于他昏迷一事传得沸沸扬扬,不安生的人上串蹿跳,安生的人等着看好戏,文武百官各有各的心思,不过,仁和帝眼神一暗,不安生的大臣,他一个一个收拾。

视线落在黎婉身上,等着她回答。

黎婉低头,沉默半晌,抬起脸,荧光闪闪的眼尽是清明,一字一字道,“皇上,石大人说的许多事臣妇不清楚,心中疑惑,石大人弹劾侯爷结党营私将官员的名字都一一例举出来,之后的几件事却只是一笔带过,好比说侯爷与承王勾结在多处地方收买朝廷大员,这些石大人都没有细说,再者,即便事情是真的,石大人一直住在京里,他是从何处听来的,不说臣妇,皇上召见内阁细问,这种事情若不是京里人都听到了风声,石大人不可能清楚,既然都听到了风声,为何臣妇没有听说。”

靖康王打的如意算盘好,可惜他算错了,皇上将秦牧隐囚禁起来是对北延侯府起疑了更甚者是忌惮,皇上能怀疑承王和秦牧隐自然也能怀疑石真和他自己,皇上的心思偏向谁不是看证据而是看谁更有嫌疑。

仁和帝一听挑了挑眉,脸色还有些苍白,不过眼底迸发出一道亮光,黎婉清楚,她说到皇上的心坎上了,故而再接再厉道,“臣妇在侯府,外边的事情侯爷从不与臣妇说,可是,都这种时候了,臣妇仍然没有听到京城里谁谈论说侯爷与承王收买官员,而是传侯爷和皇后娘娘故意隐瞒皇上中毒的事,欺君之罪不可饶恕,皇上可以派人出去打听打听……”

仁和帝不用打听,黎婉说的是实话,他刚醒来等到宫门口求见的大臣一批接一批,原因就是有人泄露了他中毒的事,这件事,秦牧隐和皇后处理得好,真要传了出去,文武百官群龙无首,边关怕也不太平。

皇后在一旁听到她也有份,一点也不慌乱,眉目舒展,神情坦然,“皇上,隐瞒您中毒的事是臣妾的意思,当时您脉象奇怪,太医院的太医们都说不出病症,张大夫把脉后偷偷与牧隐说了,牧隐拿不定主意,臣妾得知后才想了这个法子。”

“朕不是怪罪你,朕昏迷的事你处理得好,好了,朕也疲倦了,之后再说吧。”仁和帝虽然觉得秦牧隐结党*不太可能了,仍想再等等,石真会不会再拿出新的证据来。

昏睡的几日他好像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境和现实没多大的区别,京里边发生的许多事和现实差不多,梦境中石真也弹劾了秦牧隐和承王,而且他们勾结意图造反的罪证是坐实了的,奇怪的是事情不是发生在当下而是几年后,朝堂关于册封太子一事愈演愈烈,承王和秦牧隐勾结,在各地收买朝中大臣,招兵买马,打着劫富济贫的幌子掠夺商人钱财,实则是为收买人心。

他震怒,将北延侯府抄家,之后夏氏自杀,秦牧隐苟延残喘活了下来,发配回老家,梦境里,大部分证据还是黎婉提供的,她与秦牧隐关系不好,两人成亲十一年也没个孩子,倒是跟兵部侍郎刘晋元走得近,刘晋元是靖康王的幕僚,靖康王为了避嫌,特禀明了他和刘晋元的关系,靖康王贴心,承王和秦牧隐心太大,他还在位就想着夺朝篡位,他如何容得下。

梦境虚虚实实,仁和帝想看看究竟是梦还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黎婉身子一怔,皇上还是不太相信,她神情肃然,起身,跪在地上,抬高了嗓音,道“皇上,臣妇还有一事想说。”

公公上前扶着仁和帝已经走了两步,闻言,蹙了蹙眉,想开口提醒黎婉,言过必失,之前的话漏洞百出经不起推敲,可是,皇上身子一顿,停了下来,他没有开口。

“哦,还有什么想说的?”

黎婉抬起头,神色凝重,仁和帝踟蹰片刻,重新坐了回去。

公公见皇上扶着他的腰,急忙朝不远处的小太监打手势,比划了一个靠枕,回到仁和帝一侧站好。

黎婉虽然跪着,腰板却挺得直直的,“臣妇见着石真大人还说了侯爷南下时意图引起朝堂和戚大将军府的嫌隙,皇上,这一点,石真大人信口雌黄……”

“哦?”仁和帝抬起头,黎婉说了许多,这番话也说到他重视的点子上了,戚大将军府戍守边境几十年,朝廷的军饷经常拖很久,边关的将士生出不满的心思,秦牧隐处理不好,边关将士对朝廷寒了心,若是揭竿而起,朝廷可谓是内忧外患。

“坐下说话吧。”

公公将靠枕垫在皇上的后背上,小声提醒,“皇上,太医说您身子还要养一段时间,您要是不舒服了可要告诉老奴,老奴好将太医叫来。”

仁和帝瞥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公公瞥了眼黎婉,没吭声,退回到边上。

黎婉搜索着上辈子听来的消息,石真抓住秦牧隐的把柄都是捕风捉影,结党营私,挑拨离间,造反,都是杀头的大罪,结党营私和造反黎婉说过了,之后就是将挑拨离间的罪名清除,仁和帝的态度使黎婉意识到,他对北延侯府对秦牧隐没有了之前的疼惜和恩宠了,意味着什么,她明白。

故而,她声音变得清晰冷静,“戚大将军戍守边关几十年,老侯爷也曾上阵杀敌,朝廷之前做过的几件事的确惹得戚大将军心寒,然而,对戚家人来说,真正崇拜的人是曾追随在皇上身侧,为皇上披荆斩棘的老侯爷,戚大将军府上现在还挂着老侯爷的画像,侯爷何须挑拨离间,真要如石大人所说北延侯府结党营私,选择戚大将军可比选择京城中的李大人王大人好多了,至于挑拨离间分明就是子虚乌有。”

仁和帝目光变得耐人寻味起来,石真知道北延侯府这么多事,秦牧隐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他梦境中,石真将秦牧隐和承王拖下了马,可那些承王和秦牧隐来往的书信是真的,仁和帝思忖了许久,北延侯府和承王是不是被冤枉的,再过两日就有着落了。

仁和帝对北延侯府态度变了,这是黎婉退出去时唯一的感知,和皇后四目相对,急匆匆走了,她心里存着事,难不成石真除了给皇上折子还给了什么她不知道的证据?

走出宫门,黎婉瞅了旁边的宫人一眼,她向皇上提出见秦牧隐,皇上拒绝了。

“朕将他关押起来自然有朕的用意,你还是回去吧,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他真是清白的,朕不会冤枉了他。”黎婉心思比一般人还要透亮,起初他还真被黎婉牵着鼻子走,夏氏教导出来的孩子不会沉迷权势不可自拔,然而,如果是承王极力求他帮忙呢?黎婉一手同情牌打得好,可是他死过两次了,当然不可能随意就着了她的道,多年的帝王,仁和帝不会斗不过一个妇人。

梦境反反复复,仁和帝靠在床上看着明黄色的帐顶出神,久久不册封太子,朝堂人心不稳,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身子,梦境中他是一场大病去世的,靖康王做了太子,朝堂上平稳了一段时间,可是靖康王为人暴戾,身为未来储君,对朝堂官员残忍,必会引发诸多不满。

现在,靖康王藏得深,真正的性子还没展现出来,身为太子……三个皇子中各有各的优势,各有各的缺陷,仁和帝闭上眼,似自言自语道,“难道朕做错了?”

公公站在他身侧,他的这句话自然也听到了,多少年从未从仁和帝嘴里听过这句话,他是明君,百姓安居乐业,朝堂上各方势力牵动却不敢乱动,他做得很好,唯独一件事,那件事,永远见不得光。

黎婉思绪繁杂,想了一路,石真真递了证据定是栽赃陷害了,而栽赃,她想了许久,除了岭南那件她不知道的事情外,朕想不清楚能往秦牧隐身上栽赃什么。

回到府里,去了秦牧隐的书房,全福全顺守着,纵使秦牧隐出了事,他身边的人处理事情一丝不苟。

全顺和全福对视一眼,侯爷的书房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夫人进去的次数也就一两次,那时候侯爷在,黎婉进去他们不能说什么,现在侯爷不在,全顺和全福不知道如何做了。

黎婉将他们挣扎的表情看在眼里,情况紧急,她没有心思解释,“将书房的门打开,你们守着,无论谁求见一律不见,有人进府也直接拦下。”她不记得这辈子秦牧隐和承王有没有信件往来,仁和帝的表情透露了一些东西,定有她不知道的事。

全福全顺没动,黎婉目光变得凝重起来,“侯爷现在被关押了,外边情势严重,你们要是做不了主去问大管家和二管家。”秦牧隐身边的人永远按部就班,大管家二管家功不可没。

她的话一说完,全福全顺见看见急急忙走来的大管家,两人松了口气,“大管家来了?”

全付点了点头,抬手,“将书房的门打开吧。”

两人不再迟疑,黎婉踏入房门,随即扭头,“将门关上,全付,你盯着府里的人,从此刻开始,不准任何人进出府。”

“是,夫人。”

秦牧隐的书房打通了旁边一间屋子,变得更大更明亮,关好门窗,黎婉在屋里转了一圈,熟门熟路的走到一处画前,取下画,轻轻一按,退出来一个柜子,里边有秦牧隐和承王平时往来的信件,她拿出来,厚厚的一沓,她将信取出来粗略的看了一遍,有几封信上的内容模棱两可,是秦牧隐写信给承王说南边局势百姓疾苦,其中提到了戚大将军府,还涉及南边的风土人情以及戚大将军府的一些情况,收信人是她的话旁人只会以为是平常的家书,可是信是给承王的,事情就变得微妙起来了。传到皇上跟前的话还真的会以为承王和秦牧隐勾结。

这时候外边传来了动静,黎婉心跳得极快,她前脚回来后脚就被人盯上,她被跟踪了。正了正神色,尽量控制住颤抖的手,快速掏出火折子,点燃烛火,看着手中的几封信化为灰烬,之后,她铺开纸,照着秦牧隐的语气重新将那几封信写了一遍,她的字和秦牧隐很像了,可是如果仔细研究还是能看出差别来。

外边的动静愈发大了,黎婉将书信还原放回原来的位置,看上去和之前没差后才松了口气,上辈子刘晋元凭借的便是这些书信,岭南的那件事肯定不止表面的简单,黎婉推开门出去,院子里站了许多人,为首的是大理寺少卿,黎婉理了理发髻,故作好奇道,“什么时候北延侯府是人想进就进的了?”

大理寺少卿是舒岩走后提拔上来的,姓张,黎婉注意着他眉色,嘴角扬起嘲讽的笑,“张大人来可是有事?”

张冲微微躬身,随即挺直了脊背,沉吟道,“有人说秦侯爷与承王勾结意图谋反,下官前来搜集罪证,还请夫人行个方便,不知道夫人关在书房里做什么,大白天的一个人在书房,莫不是在销毁罪证?”

左一个罪证右一个罪证,黎婉目光一凛,“有人说?不知道张大人口中的有人是谁?我刚从宫里回来皇上都还没说话,张大人就带着人直接闯进了北延侯府,我倒是觉得奇了怪了,张大人来可是皇上的旨意?如果不是,张大人今日的作为,全付……”

“老奴在。”黎婉刚叮嘱他不得让任何人进出府,还没吩咐下去,张大人就带着人冲了进来,现在不是起冲突的时候,全付思量后守着书房不让进,而且,奇怪的是,张冲的目标不是其他地方正是书房。

“今日张大人没有皇上旨意就敢擅自闯进侯府,将侯府的脸面置于何地,你身为大管家,平日怎么处理硬闯侯府的人就怎么处理张大人,记得声音小点,别惊着了老夫人。”

黎婉声音不疾不徐,说到最后还微微带了笑意,张冲觉得莫名,他收到上边的意思,等黎氏一回府就冲进去杀她个措手不及,秦牧隐将书房看得牢,里边肯定有猫腻。

张冲没料到黎婉一下就转过弯来,他,的确没有得到皇上的旨意,不过,只要找出了证据皇上不会因此怪罪他。

全付听黎婉发了话,当即沉声道,“来人,这人硬闯侯府冲撞了夫人,将此人拿下,关进柴房,若是不从,挑断手筋脚筋。”

北延侯府的老侯爷可是以武立业,下边的人哪会没有拳脚功夫,张冲发现,冲进来的时候容易,想要退出去就难了,尤其全付那句挑断手筋脚筋真吓着他了。

张冲带的人都是刑部的押差,有点身手,黎婉站在一侧,全福全顺守在她两侧,黎忠卿在刑部做了好几年,押差的身手她也略知一二,双方的人一打起来,黎婉嘴角的笑更大了,“张大人,我留你一条命,全付,护着张大人,别让他受伤了。”

语声未落,张冲肚子就被人踢了一脚,踢他的人正是全付,全付三五两下就控制住了他,张冲气血上涌,此时,他的手被全付反扣在背后,身子被死死压住跪在地上,黎婉就站在石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秦夫人,我敬重你是柔弱女子,没想到你心思如此歹毒,来日到了皇上跟前,我定要将今日的事如实禀告皇上……”还没说完,身子就被往前一按,倒在了地上,“秦夫人,你……”

“全付,将人押下去,随我出去一趟,光天化日,大理寺和刑部敢带着人硬闯侯府,这件事我定要进宫让皇上主持公道……”黎婉神情肃然,身形在簌簌秋日中略显得单薄。

张冲听到这话就知道要坏事,到了皇上跟前他站不住理,张冲脑子立马清醒过来,现在不是逞口舌之快的时候,“秦夫人,我想其中定有误会……”

黎婉嘴角抽了抽,她还真要感谢张冲,他不来,黎婉还担心没有理由进宫呢。

黎婉吩咐将张冲带下去,叮嘱全顺,“你去一趟吴家,将吴家三夫人请到铺子里,我有话与她说。”

吴家在京城不参与党争,庞芷盈却是好收买的,不管岭南有什么阴谋,她只有在他们之前将风声露出来,这件事黎婉找不到人了,除了庞止盈。

全顺身形顿住,他不知道黎婉打什么主意,可是,他的身份去请吴家三夫人……

黎婉好笑,“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想法子将三夫人引出来,不惜一切代价带到铺子里去。”

吩咐了全顺,黎婉交代全付,“将他们看紧了,不管谁硬闯,格杀勿论。”

她手里有了人其他的她不必在意,说完,黎婉补充了一句,“书房不必派人守着了,有人进出侯府的话你派人跟着,什么也不要做。”

接下来就是引蛇出洞,黎婉猛然惊觉,平时,秦牧隐给她讲的兵书上的战略开始发挥出来了,脑子里不自觉的就有了应对的法子。

“全顺,吩咐你的事不能办砸了,人手不够让全付给你几个人。”

全顺点点头,黎婉让紫兰跟着一道,要将庞芷盈引出来,只有全福全顺还不够,靖康王开始出击了,她不能联系承王府的人,黎婉回屋里收拾了一番,换上了朝服,北延侯府的伯爵不低,她的朝服一次也没穿过,黎婉穿上身,胸前贴得紧,还好,不至于穿不上。

庞芷盈的性子一点都没变,初见到黎婉惶惶不安,之后,双眼泛着精光,黎婉将一匣子银子推过去,说了她的要求,庞芷盈点着头,没有半分被人挟持后的恐慌,交代好后已经是傍晚十分了。

靖康王算计得好,却有忘记了,有时候,逼得越紧反而会露出更大的破绽来,张冲就是一个例子。

仁和帝睡下没多久就被人扰醒了,他还想回到那个梦里,恼怒地看着叫醒他的宫人,面色不耐。

“皇上,北延侯府的秦夫人来了,说是要告御状。”黎氏在宫门口闹的动静大,他担心不叫醒皇上,没人敢做这个主。

仁和帝头疼地揉了揉额,“不清楚告御状的代价吗?请她依照规矩来。”

“这……”宫人迟疑,告御状之前要先受十米长的锥刺之痛,黎氏的情况特殊,真出了事……

“她要是没这个胆儿就滚回去。”如果说仁和帝之前对黎婉还有些好印象此刻全无,妇人就是妇人,秦牧隐不过入了狱就坐不住了,什么法子都想得出来。

宫人不说话了,小心翼翼退了出去,外边天色不早,仁和帝也没了睡意,靠在床上,遇着张大夫进来,仁和帝问他,“黎氏在宫门口告御状,她也算得上你的主子了,可有什么话要你传达?”

仁和帝疑心病越来越重,梦境太过真实,好像是真的发生过的,被身边之人背叛,他阴冷一笑,长公主不过死前胡言乱语,他不会当真,可是被人背叛了,别怪他心狠手辣。

张大夫上前跪在地上,伸出手按住仁和帝的手腕,手指轻轻搭在他的脉搏上,淡淡道,“夫人做什么事自有她的用意,皇上不必介怀,夫人和侯爷伉俪情深,对夫人来说侯爷就是她的天,可是,夫人管理侯府以来遇事冷静,像高御状这种事,在京城中怕是头一人了吧。”

十米滚动的锥刺之痛,男子都无法忍受,何况她是一介女子,张大夫说得云淡风轻,心里却已波涛暗涌,依着黎婉的身份,要见皇上的确有些困难,可是宫里有锦妃娘娘,她去锦妃宫里之后锦妃再来给皇上吹吹枕边风,什么事情都好办了,她却选择这种,弄不好……

张大夫心底叹了口气,黎婉处事的性子真有几分像秦牧隐了,果断坚决,对自己够狠。

仁和帝皱了皱眉,他之所以见黎婉想看看她如何胡言乱语,没想着她有几分脑子,这一次,若不是她高御状,仁和帝想了想,他是不会见她的,一次就够了,再而三,就有撒泼强词夺理的意味了。

过了两刻钟,出去的公公折身回来了,张大夫给皇上扎针,手里的动作一顿,瞬时,旋转针,渐渐将针扎进了仁和帝肉里。

仁和帝闭着眼,听到动静他当然明白怎么回事,闻言,冷冷道,“黎氏可回去了?”

公公皱着眉头,声音带着不忍,“皇上,秦夫人已经忍过了锥刺之痛,坚持说要见您,您看看要不要她直接回去了?”

张大夫的手微微一颤,不过,同样震惊的仁和帝睁开眼,没有发觉,“十米长的针锥子她忍受过来了?”

公公点了点头,黎婉穿的是朝服,身上已经腥红一遍,仁和帝意识到他好像做错了什么事,兀自拔了针,吩咐宫人,“伺候朕宽衣,将几位阁老,六部尚书,安王,承王,靖康王叫进宫来。”

十米长的针锥子,黎婉躺在上边滚了十米,仁和帝看了眼不紧不慢的张大夫,“你为什么不着急?”

“夫人做什么事都思量好了,我们做奴才的没有资格评判,只是希望皇上看在老奴是北延侯府奴才的份上允许奴才给我家主子看看。”张大夫的请求中规中矩,仁和帝点了点头,左右离六部尚书来还有一会。

“你去吧。”

黎婉痛得呼吸都不顺畅了,她明白皇后会帮她的忙,可是,皇上明显不相信秦牧隐是无辜的,若是相信她说了那一番话会让人放他出来而不是还要关在牢里查看,她只有告御状,皇上不是担心寒了边关戚大将军的心吗,她将事情闹大,百姓自有定论。

靖康王势力大,黎婉不清楚还有哪些人是靖康王府的人,上辈子的思绪太过沉重,黎婉不会允许那件事发生,秦牧隐必须出来。

她魔症了,紫兰说得对,她心里的感觉强烈,不救出秦牧隐,之后的机会就小了,她不能放任秦牧隐被关在牢里,那是她心中的底线了。

躺在地上,周围的宫人都不敢上前搀扶她,黎婉的手腰间胸口,腿上,不用想密密麻麻的都是针眼,她咬紧了牙关,看着昭阳殿的方向,她执拗,才会想方设法嫁进侯府,她执拗,才会宁肯侯府没有子嗣秦牧隐身边都没有小妾通房,这辈子,她还是执拗,执拗地想给秦牧隐幸福。

听到脚步声,黎婉睁开眼,见着张大夫跪在她面前,黎婉咬紧了嘴唇,晶莹透亮的眸子有片刻的聚拢,“张大夫,你来了,给我扎一针可好?”

张大夫医术高明,黎婉只想要一刻钟的清醒,扎针是回神最好的法子。

张大夫给黎婉磕了三个响头,第一次,他心悦诚服,他跟在仁和帝身边伺候的这两日,发现仁和帝脉象乱了,心绪不稳,做梦时爱说胡说,而那些胡说,是对侯爷和承王说的。

“承王和秦逸阳勾结意图谋反罪证确凿,将两人拿下,北延侯府所有人全部处死,承王囚禁在云锦宫,一辈子不得外出……”说得断断续续,张大夫却听得心惊肉跳,皇上对侯爷和承王有了杀意,虽然清醒过来他忘了,表现出纠结的样子,张大夫不清楚他纠结的是要不要处置侯爷还是要不要杀了侯爷。

“张大夫不必如此。”

这一辈子,北延侯府会好好的。

张大夫忍不住热泪盈眶,轻轻扶起黎婉,稳了稳情绪,“皇上让奴才先给您诊治,皇上吩咐人宣众位尚书阁老入宫,您犯不着这般。”

侯爷南下帮靖康王挡的那一刀,伤得极重,夫人现在这般,张大夫无奈地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褐色的药,“夫人,您将这个吞下,身上的灼痛感会减轻许多。”

黎婉回以一个笑,张嘴含下。

张大夫急忙召来两个宫女左右扶着黎婉,刚开始,黎婉好像手臂快断了,之后,身子没了知觉,张大夫解释,“夫人伤得重,奴才给你麻痹了全身,不过脑子还是清醒的。”

张大夫皱了皱眉,不一会黎婉脑子也会迷糊起来,可是没有办法,她伤得太严重了,衣服上裙子上全是血,不用药的话,黎婉说话都说不清楚,索性她翻滚时抬着头,头没有被针锥子刺到。

张大夫吩咐两名宫女将黎婉送到一处小宫殿,上前敲了敲门,随即,门被打开,出来一人,见着张大夫,那人愣了一瞬,随即,神色激动起来,“张大夫,您怎么来了?”

“兰花姑姑,我家夫人受了伤,可否劳烦你一会儿?”

叫兰花的女子这才将目光移到一碗身上,皱了皱眉,她就是北延侯府的主子,她弟弟的夫人了?

张大夫出声打断她,“兰花姑姑,夫人入宫告御状,伤得重没有意识了,你快些吧。”

兰花这才推开门,“快进来快进来,张大夫,你叫我兰花就好。”

两名宫女是锦妃和皇后身边的人,张大夫故意挑了这两人,将黎婉的情况传出去了也好。

将黎婉扶上床,张大夫拜托道,“兰花,你这里有酒没?”

“有,怎么了?”

“你用酒给夫人擦拭一下身子,我去太医院找点药,你下手轻一点。”

说完,张大夫急急忙走了,兰花将黎婉的衣衫脱下,待看到密密麻麻的针眼时,身子哆嗦了下,有些伤口深还流着血,兰花擦拭得仔细,直到门外传来张大夫的敲门声她才回过神来。

“兰花,你快些,擦干净了还要给夫人上药……”

一切弄好了,黎婉还是没有好转的迹象,她穿得还是进宫时的朝服,上边的血迹有些干了,好像印上去的瓣瓣梅花,分外妖娆,苍白的脸愈发显得白皙。

兰花给他倒了一杯茶,不明白,“夫人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张大夫估摸着时间,取出一根针刺在黎婉的头顶,回道,“侯爷出了事,夫人估计是着急了,才想了这种法子。”

没见到皇上的影儿,人差不多废掉了,张大夫叹息。

宫里边的事情兰花当然知道,她以为侯爷被关押不过是皇上试探承王罢了,怎么弄成了这种局面。

张大夫摇头不语,夫人怕是明白了皇上的心思吧,夫人来昭阳殿见过皇上他也听说了,没想着一天还没过去,夫人又来了。

等了一会,床上的人有了动静,张大夫和兰花联手将黎婉扶起来站好。

“夫人,您身上的药效过了,忍着,昭阳殿那边一有消息,我们就过去。”

黎婉脸上血色全无,强忍着痛,视线落在兰花身上,张大夫解释,“这是兰花姑姑”

黎婉点了点头,随着脖子晃动,身上背上肚子上痛得厉害,面部有些狰狞,黎婉想,她就是老夫人口中说的人了吧,不过也没戳破。

刚好,有人来禀告说皇上求见,黎婉和张大夫告辞,快走出门了,张大夫让兰花退后两步,黎婉诧异。

“夫人,皇上梦魇了说胡说,对承王有了杀意,您,小心些……”

张大夫不提北延侯府,黎婉明白他的意思,哆嗦着双唇,“听清楚皇上的原话了吗?”

张大夫不懂黎婉的意思,一字一字照实说了。

黎婉站在院子里,神情木讷,皇上,和她一样么?有了上辈子的记忆,怀疑承王和秦牧隐勾结,可是,上辈子他们就是被冤枉的。

张大夫发现黎婉神情不对,低声问道,“夫人,您怎么了?”

黎婉靠在门上,颤抖地抬起手,微弱的气息道,“别说话,我想想事。”

仁和帝有了上辈子的记忆才不给秦牧隐和承王洗冤的机会,她要怎么做。

外边有人敲门,张大夫回了一句,黎婉靠在门上,像是随时要倒下去似的。

良久,黎婉直起身子,靠得久了,身子打晃,兰花反应快,及时扶住了她。

“走吧,侯爷会没事的......”

不管皇上什么想法,她,只有赌一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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