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婉揉了揉眉眼的墨线,长了,显得眼神太大,轻轻的用小拇指将尾端的擦掉一些,完了,照着铜镜,左右两边对齐后,又往上扶了扶睫毛,云淡风轻道,“让她跟着去吧,你随时盯着她,看她跟什么人说过话,说了什么,都记着!”
紫薯应是,紫薯不喜欢紫晴,她与紫兰紫熏一直跟在黎婉跟前伺候,兢兢业业,紫熏是后来提上来的丫鬟,性子可爱,紫晴仗着有几分姿色,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得到了提拔,当差时,常常见不到人影,让紫熏帮她看着,紫熏好欺负,敢怒不敢言,她和紫兰都看在眼里,早就想收拾紫晴一番了,往回主子信任她就算了,现在,她丢了主子的信任,紫薯才不会对她客气。
可是,她不会胡言乱语,紫晴性子真是个好的就算了,真如主子想的那般与外边不三不四的人勾搭在一起就别怪她了。
化完了妆,黎婉起身,紫薯给她束腰带,年后,主子腰上长了肉,每当这时候就要听到她自问自答了。
果真,她开始问了,“紫薯,你看我是不是胖了很多,腰带好像越来越紧了?”紫薯不吭声,她又自己答道,“肯定是胖了,以后吃饭时记得提醒我少吃一些,不能再胖下去了!”
从开始到结束,都是黎婉一个人在说,之前,紫薯不懂,还会回答黎婉,可是后来她发现,无论她回答什么,在黎婉听来都是敷衍她的,说她没胖,黎婉说你不用安慰我了,腰带越来越近了,说胖了一点点吧,黎婉又瞅着胸前两处山峰,说不见得长肉了啊,总之,怎么都合不了她的意,不如不开口。
穿戴好了,黎婉正准备出去,听到外边传来全安求见的声音,秦牧隐昨日穿的衣衫不适合入宫,刚才,黎婉吩咐紫薯准备了一套,已经收拾好了,“给全安拿出去,顺便给他带点吃的!”
秦牧隐没回来,估计还在承王府忙着。
外边还下着雨,春日的雨小,随风东飘西洒,紫兰撑着伞,给黎婉罩了一件蓑衣,防止她衣衫被淋湿了,到了门口,扶着黎婉上了马车,她将蓑衣脱下后,紫兰拿着,转身回去了。
上了马车,黎婉靠在垫子上,斜眼打量垂头不语的紫晴,她与刘晋元见面后再也没有来往,倒是刘晋元偷偷在侯府外徘徊,被出门的二九撞见了几次。
紫晴感觉到头顶的目光,越发小心翼翼,低眉顺耳。
黎婉收回视线,叮嘱了她们两句,她入宫,她们只能在二宫门等着,那里安置了各府的丫鬟奴才,什么消息都能探听到,紫薯盯着紫晴,二九负责收集各个府里的消息,她没有明确给二九说听哪些府里的,二九聪明油滑,能明白她的意思。
黎婉记着秦牧隐的话,马车到了宫门,前边排起了长队,黎婉掀起一角帘子,“二九,你先下马,看看侯爷来了没?”
二九将赶马的绳子给左边的车夫,答了声是就跳了下去,见他弯着腰,走得极快,黎婉一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前边,因要检查盘问,通过的速度极慢,前行了一段距离,黎婉见二九回来了,他的身侧,全安打着伞,秦牧隐身子挺拔,傲然而立,二九弯腰,侧对着秦牧隐,手指着这边,黎婉心口一跳,急忙放下了帘子,回到座位上坐好。
片刻,就有人掀开帘子,一跃而上,紫晴双手局促不安的搅在胸口,紫薯倪了她一眼,屈膝微蹲,“侯爷吉祥!”
秦牧隐抬了抬手,“免礼!”
紫晴反应过来时,秦牧隐已经坐在了黎婉身侧,靠在车壁上,手揉着太阳穴,紫晴自觉失了规矩,快速低下头,沉默不言,嘴唇却是咬出了血来。
黎婉往边上坐着,轻声开口,“侯爷,到二门还要一些时候,您要不要打个盹?”
他眼角疲惫至极,黎婉坐直了,伸出手,缓缓放到他太阳穴,“侯爷,妾身帮您揉揉,您闭着眼休息一会吧!”把背后的靠枕垫在秦牧隐后背,她专心揉着。
秦牧隐没有拒绝,讨论了一夜,却是累了,扫了眼两个丫鬟,秦牧隐重新闭上了眼,“承王妃有孕了,还没对外公布,你今日陪着她,别让人冲撞了她!”几位王爷都没有子嗣,承王妃小产一次后一直没有动静,没想到这时候有了孩子,利为承王高兴的同时不得不防备其他的事,承王才会邀请他过府议事。
秦牧隐注意着太阳穴的小手来来回回顶着穴位,大拇指按上去时,脑袋医胀,待手一松,脑子就舒服了很多,她对这一套似乎很有心得,在家的时候应该也给黎忠卿按过。
刑部的事有多杂多乱他了解,在刑部当了几年的职,身上容易落下毛病,不是说身子骨不好,而是要么脖子酸要么腰杆软又或是双腿犯肿,刑部尚书就有这些毛病,她学这些就是为了黎忠卿吧。
黎婉揉了一圈,见他睁着眼看她,心跳慢了半拍,不自然的笑了笑,“侯爷看什么?”今日的妆容在路上问过好几遍了,确认没有问题,不是妆容,他看的就是其他了。
她穿这身衣衫果真好看,娇小俏皮,艳丽动人,精致的妆容衬得一双眼大而媚,面若桃花,唇红齿白,一颦一笑妩媚动人,不过,她自己肯定不知道她有多好看,否则,她的眼神不会露出疑惑不解的情绪。
她胆子小,他多看两眼她就会脸红,秦牧隐的目光移到她白皙的耳朵上,玉兰花的耳坠衬得她清雅端庄,此时,耳根染了淡淡的红晕。
“没什么!”还有下人在,秦牧隐收了逗弄她的心思,说起承王妃来,“昨夜,承王妃以为吃坏了肚子,一直不舒服,承王差太医把脉后才知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了,因着太晚了,还没往宫里递信,月份小,今日人又多,承王的意思,等宴会结束后亲自与皇上说!”
黎婉明白秦牧隐的意思了,宴会后再说,宴会上承王妃就要小心翼翼护着肚子,她见秦牧隐差不多了,抽回手,答道,“妾身知道了!”
到了二宫门,外边的雨停了,地面湿答答的。
黎婉下了马车,和秦牧隐步行往里去,前后有许多官员家眷,黎婉找了一圈,没见到刘氏的影子,林氏说刘氏已经原谅她们了,她心底不相信,刘氏记仇得很,她要对你好,十恶不赦在她看来你都有可取之处,同样,她要讨厌一个人了,不管是谁,她左右都看不顺眼,前前后后加起来的事,足以让刘氏厌恶刘家人了。
走了十多步,黎婉听到有人叫她,转身,竟是永平侯府的一家人,左右簇拥着老侯爷和乔老夫人而来,而叫她的人是乔双双,她一身桃红色的翠烟衫,散花水雾桃花百褶裙,身披半透明的粉色翠水薄烟纱,明眸皓齿,明净清澈,头上倭堕髻斜插一只金色步摇,莲步轻移间,步摇左右摇晃,顾盼生姿。
周沁在她身上花了一番功夫,黎婉笑着点了点头,秦牧隐也停下,老侯爷和乔老夫人辈分高,黎婉和秦牧隐给二人见了礼,轮到给世子和世子夫人时,秦牧隐不动了,黎婉身子一僵,只好站直了身子。
乔老夫人左右被人搀扶着,左边是世子夫人,右边是乔大小姐,看到乔大小姐脖子上的金项圈后,黎婉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夸赞乔菲菲道,“大小姐今日打扮得真好看,比画里的仙子还要美上几分,脖子上的金项圈更是衬得大小姐袅袅婷婷,婀娜多姿呢!”
乔老夫人不喜黎婉,还记得上次乔菲菲说的话,闻言,礼貌的扬了扬嘴角,“你这丫头倒是伶牙俐齿,菲菲也就算清秀可人,哪有你说的那么美?”
乔菲菲脸色一变,侧了侧身子,不想与黎婉对视,东西是黎婉送乔双双的,乔双双不开口,保不齐黎婉不说,她剜了乔双双一眼,走就走,为什么要和黎婉打招呼。
乔双双站在周沁身侧,后者轻轻拍了拍她手臂,已是安抚,乔菲菲得了好处知道封嘴,前两日做衣衫,世子夫人专门找绣娘来院里给双双量了尺寸,不过是为了掩人口实罢了。
“哪有,我说的是实话,大小姐在京里可是出了名的才女!”黎婉就是想隔应乔菲菲两句,才貌双全,多少人上门争着求娶,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了。
乔老夫人不想接话了,黎婉分明是挑衅。
世子夫人张了张嘴,“秦夫人真会说话,菲菲,改日得空了,亲自上门感谢秦夫人的夸奖!”
“知道了,母亲!”乔菲菲在外边能装,甜甜的声音听得人耳朵一震,比天上飞翔的黄莺的啼叫还要好听。
乔老夫人拍了拍世子夫人的手臂,老侯爷话不多,接着往前,黎婉和秦牧隐走在旁边,乔宇问秦牧隐可想入朝为官,永平侯可以帮忙举荐,六部随意秦牧隐选,只要不太出格,都不是问题。
黎婉精神一震,现在,永平侯是要收买秦牧隐了?她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要是秦牧隐趁机与永平侯府一道,以后靖康王当了太子,侯府会更上一层楼,随即想到,刘晋元貌似也在为永平侯府效力,她心里纠结了。
乔宇说得云淡风轻,秦牧隐笑着颔首,笑意却不达眼底,世子爷和老侯爷听到了,没出声,黎婉细细看秦牧隐的反应,谁知,他下一句是,“大少爷与我年纪相仿,到处提拨人没错,可是,老侯爷和世子爷还在,刚才那番话,还是等你能当家的时候再说吧!”
乔宇面色一僵,世子爷脸色也不太好看,老侯爷面色如常,可是,稍微挑动的眉毛,看得出,他心情也不好。
之后,又有人上来给老侯爷和乔老夫人请安,老侯爷绷着脸,不知道是不是借题发挥,待一个小生带着妻子给他行礼时,他冷冰冰道,“你母亲在我跟前也不敢放肆,你来行礼,也要看本侯接不接受!”
顿时,两人脸色惨白,黎婉嚼着老侯爷话里的意思,刚才她与秦牧隐给他见礼不过是看着他年纪大,装作视而不见只会说他们没礼貌,没想到落在老侯爷眼里竟是不配。
秦牧隐不慌不忙,上前虚扶了两人一把,“何须客气,路过就当同僚见面打声招呼就好,好比在街上遇到年过八旬的老乞丐你也好上前行礼彰显你满嘴的忠孝仁义道德不成?”
黎婉捂嘴,差点笑出声来,年过八旬的老乞丐可不就是比喻老侯爷的?
那人越发惶恐了,木讷的点了点头,退到了后面,老侯爷不出声,大家都不敢说话,乔老夫人气得不轻,黎婉见她脸上的笑都快维持不住了。
乔双双扯了扯黎婉的手臂,小声问道,“婉姐姐,是不是给您和侯爷闯祸了?”
乔双双对黎婉印象极好,不卑不亢,不因为她们是二房就看不起她们,说话也温温柔柔,好相处得很,所以一见到前边的人是她,她才会忍不住开了口。
“没有,很少有机会能遇到老侯爷和老夫人,我心里高兴着呢!”
见周沁投来感激一笑,黎婉摇摇头。
三人的互动落在乔菲菲眼里,听她抬高了嗓音,状似懵懂问道,“秦夫人,什么时候你和二婶,二妹妹关系那么好了,嘀嘀咕咕说什么呢,说出来我们一起听听可好?”
其实,黎婉说什么她们都听到了,不过乔菲菲话一说完,所有人仍然都把目光看向了黎婉,乔炎文知道其中原委,黎婉送乔双双的玉镯,金项圈,周沁都与他说了,他瞪了乔菲菲一眼,不敢因为什么,都不该这时候挑起话题。
黎婉嘴角一扬,“没说什么,就是看着大小姐脖子上的金项圈熟悉得很,原来是那日在铺子里见过的啊,当时乔大少爷也在,应该有印象吧?”
乔宇立马摇头,“当日我在隔间,没有见到什么金项圈!”他的话一说完,乔老夫人脸色一变,按住开口的乔菲菲,“走吧,快到了,别叽叽喳喳说不完的话似的,让旁人看了笑话!”
当日乔菲菲说金项圈是她拉着乔宇买来送给乔双双的,乔宇却说没有见过,其中必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事。
乔宇也知道说错了话,闷头不言。
到了三宫门,德妃身边的宫人已经侯在那儿了,见到老侯爷和乔老夫人,盈盈俯了俯,行礼道“老侯爷,老夫人,德妃娘娘一早就命奴婢来守着,说是宫宴要中午才开始,命奴婢接您们去文宁宫!”
老侯爷微微点头,随着宫女走了,后边的乔宇从袖子里掏出镶金的请柬放到桌上,桌前的两名公公微微躬身,打开请柬,随意扫了一眼就将请柬阖上,放在了另一边。
秦牧隐也将怀里的请柬递给一旁的公公,公公恭顺的接过,眼神瞄了黎婉两眼。黎婉好笑,前边人那么多公公书都没数一下,她们就两人,公公倒是怀疑起她来。
秦牧隐轻飘飘斜了眼旁边,不冷不热道,“公公做事谨慎,要出篓子,刚才过去的人你就脱不了干系!”语声一转,朝黎婉道,“你去花园西南角等承王妃,她们应该也快到了!”说完了,想起黎婉对宫里不熟,思忖一番,“我到你走走!”
本来要去给皇上请安,担心黎婉在宫里出了什么事,算了,还是等承王到了再说!“
公公害怕,满脸堆着笑,秦牧隐的性子他们也明白,急忙谄媚道,“侯爷误会了,刚才是看对面的小福子,竟然敢站岗的时候打瞌睡,洒家定要禀明德妃!”
黎婉不想与他计较,宫人都油滑得很,三言两语抓不到他们错处。
入了宫门,黎婉思绪一飘,其实,她对宫里已经很熟了,上辈子每年都会进宫两三次参加宴会,在秦牧隐出事后,她来宫里的次数更是频繁,承王被囚禁,连累锦妃失了宠,能买通关系带她进宫的人都买通了,可是,见了皇上一次面,皇上根本不信她说的话,那时候,朝堂上拥护册封靖康王为太子,黎婉求着皇上放过秦牧隐和承王,想要拦下所有的罪名,她竟然糊涂道说那些来往的信是她写的,皇上吩咐人摆好笔墨纸砚,让她写,可是,她哪会秦牧隐的字迹,皇上冷笑,“念黎爱卿忠心耿耿,只有你一个女儿,朕既往不咎,以后,再是胡言乱语,休怪朕不给黎爱卿面子!”
她被轰出了皇宫,后来,买通了几人,求她们带她入宫,可是,都没能见到皇上的面,再后来,就是承王被判终生监~禁,一辈子不得踏出云锦宫一步,侯府全府上下全部处死,秦牧隐被剥去爵位,一辈子不得踏入京城半步。
而她,最该死的人,却是毫发无损。
她现在也不明白为何独独她无事,当时,她也算北延侯府的人,可是,皇上处死的名单上没有她。
走到熟悉的甬道上,黎婉满心疑惑,上辈子太多的谜团,困得她看不清真相,秦牧隐却打断了她思路,“今日,你外祖母和舅母也会来,你要是不想见到她们,一直陪在承王妃左右!”
黎婉点头,好奇问道,“那侯爷您呢?”
“皇上找我有事商量,用过午膳,你去锦妃宫里,到时我来接你!”
黎婉点头。
西南角是处海棠园,海棠花的叶子一片两片叠在枝桠上,没有开花,黎婉掏出手帕欲擦干石凳上的水,细看,上边干净得很,估计有宫人才擦拭了一遍,黎婉坐下,看着秦牧隐,“侯爷,您有事先走,我在这等承王妃即可!”
本打算离开的秦牧隐在她对面坐下,海棠树枝围绕在头顶,恰好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空间,雨水顺着枝干滴下,在地面形成了大小不一形状,一些地方还干着,秦牧隐不由得想起了院里的海棠树,她每日都要给两株海棠浇水,之前一日两次肥,要不是被李妈妈拦下,她怕是会乐此不疲,不施肥了就每日浇水,李妈妈无奈,她还反驳,“李妈妈,你说施肥会烧死它们,我浇水总不能浇死它们吧?”
李妈妈想点头见她整日显得很,提醒她少浇一点的话就没事,她才满心欢喜的点了点头。
“不急,承王妃来了再说!”
黎婉以为他放心不下承王妃,要把人亲自送她手里了才安心,也不催他了,再过些日子,海棠花都开了,这里才美,正因为见过这里的美,黎婉才想为他种上一片,不用嫁接得这般美轮美奂,笔直的两排就好。
黎婉的目光落在他平静的眉宇上,不知为何,黎婉心里冒出一个想法,他带她来这是知道她喜欢海棠,还是说是承王妃的意思?
心底好奇,打量的眼神也灼热起来,他什么都藏得深,要不是那晚责备的口吻担心她着凉,她也不敢往那上边想,明明是关怀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竟略含薄怒,那种怒气她也曾有过,有一次,黎威在学堂被人捉弄了,跟人打架,伤得不轻,她和刘氏去接他,那时候黎威还小,被人打伤了胳膊,脸上东一块西一块乌青,黎婉抱着黎威狠狠骂了一通,骂他不知好歹,逞威风,实则,是担心他受了欺负,她多护短的一个人啊看着黎威满身的伤,心疼得发了好大一通火,之后,就帮黎威出主意报复了回去,还让黎威学着点,别出去打架打不赢丢人。
秦牧隐也是那种心情么?心疼一个人心疼到说不出软话来。
“侯爷,可是承王妃说在这等候?”不知为何,她想试探秦牧隐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