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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牧隐不动声色,垂着睫毛,见黎婉埋在他脖颈间拱了拱,他全身一僵,他的手搭在她的胸口,她已经躺平了,双手捧着书,秦牧隐动了动,黎婉抬眼,又叫了一声侯爷。

她的脸又红了。

黎婉搁下书,双手抱着秦牧隐的手臂,贴着自己的脸,在黎府时,她也会像黎忠卿这般撒娇,可能只有她一个女儿,黎忠卿对她极好,什么都顺着她,即便少数不顺着她意的也在她软磨硬泡的撒娇中同意了。

“侯爷,妾身不好意思是因为,因为二叔母问妾身什么时候能怀上孩子!”说完,埋在他的臂弯里,那种事也不是她说了能算。

秦牧隐胸口的闷气瞬间消散,而且,仿佛有人拿羽毛轻轻的挠着他的胸口,泛起的圈圈涟漪,不自主,嘴角漾出了笑,“你怎么回答的?”

黎婉闷声闷气道,“妾身说不急,刚成亲,哪会那么快有孩子!”

要黎婉问给他纳通房姨娘,黎婉说不出口,她知道她和秦牧隐迟早会有那么一天,但是,现在,她还不想说。

良久,才听到头顶传来冷冷清清的一声,“也是”

黎婉说不出心里的滋味,脸上的红晕也隐退下去,秦牧隐话里还不想要孩子,她听出来了,还好,脸埋在他臂弯里,他看不到。黎婉不由得想到上一辈子,秦牧隐对他说的话,宁肯一辈子没有孩子,也不会要一个被设计得来的种。

走神间,他已经起身,吹灭了蜡烛,黎婉想说不用看书了吗?接下来,身子被他拉过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迷迷糊糊间,她想着,其实,秦牧隐也是想要一个孩子的吧。

一室缱绻。

翌日,黎婉睡得很晚才起,秦牧隐已经穿戴整洁了,昨晚,两人折腾得晚,黎婉最后直接没了意识,动了动身子,好像一宿没睡似的疲惫不堪,秦牧隐转身出去时看了她一眼,黎婉急忙埋进被子里去。

“今日,承王约我去郊外,夜里不回来了!”

黎婉点头,正要下床,又听他道,“你再睡一会,我去静安院和老夫人说一声!”说完,才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黎婉知道他的意思是今早在静安院用膳了,躺回去,闭着眼,以为会睡不着,没想到很快就睡着了。

再醒来,已是日晒三竿,外边出了太阳,黎婉叫了声紫兰。

紫兰应声而入,心情很好,“夫人,出太阳了,暖烘烘的,开春后,天就要看着暖起来了!”说完,将半掩的窗户全部打开,黎婉才看清院里的情形,亮晃晃的,舒适宜人。

下午时,尚书府的管家来了,说是请老夫人秦牧隐和她过去一趟,黎婉第一反应就是去静安院问老夫人的意思,谁知道,全付提醒她,“夫人,二老夫人说的是请您老夫人和侯爷,您要是觉得老夫人会去可以问问老夫人的意思,要是觉得老夫人兴致不高可以您自己做主辞了!”

秦牧隐叮嘱他好生提点夫人,全付见这是一个机会,才主动说起了这事。

黎婉脚步一顿,一想,老夫人怕是不想理二房的一摊子事,秦牧隐又去了郊外,黎婉想了想,怕就只有她去了,她要是不去,元氏也不好做。

黎婉走到尚书府门口,下马车时,听到后边有动静,承王府的马车也来了,黎婉站在一边,等着,很快,就有丫鬟从最后面的马车上跳下来,放了一条小凳子在地上,躬身说了句,然后掀开帘子,秦籽韵从里边走了出来。

秦籽韵今年二十有四,浅绿色对振式收腰褙子,米白色的茉莉图案的百褶裙,乌黑的发丝绾成一个复杂的云髻,发髻上插着精致的梅花刻文的金簪,身子娉婷,举止优雅。

笑着朝她点了点头,黎婉走上前,俯身行礼时,身子被她拖住,“都是一家人,没有外人,何必如此见外?”

声音温煦悦耳,黎婉心底漾起了波澜,点了点头,手挽着她的手臂,“二叔母也给您去信了?”

秦籽韵微微颔首,尚书府的事她一点也不感兴趣,不过逼不得已罢了,有管家在门口候着,躬身施礼,笑盈盈道,“承王妃和侯夫人吉祥,老夫人在韫庭院!”

管家在前边带路,黎婉规矩走着,目不斜视,经过影壁时,秦籽韵侧目。问她,“大伯母身子可好?”

“老夫人这两日身子不舒坦,二叔母也请了老夫人,我想着老夫人身子骨不好,侯爷又去了郊外,就擅自作主自己来了,还希望二叔母见着我不会怄气才是!”

黎婉偏头,秦籽韵生得好看,瓜子脸,双颊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细长的眉毛,非画似画,黑白分明的眼,好像是白纸上晕染了一滴墨,透彻亮眼,说话时,声音舒缓,荡漾人心。

“母亲不会生气,即便生气也是不在理,大伯母身子不舒服还专门跑一趟,出了事堂弟该责怪她了!”秦籽韵说得不紧不慢,元氏叫大家来无非就是为了外室一事。

秦籽韵本来不想理会,耐不住元氏三天两天往承王府跑,她也烦了。

走进韫庭院时,前边站着两名妇人,一名穿了浅紫色衣衫,姿态雍容华贵,一名淡粉色华衣裹身,身姿窈窕,小家碧玉,黎婉莞尔一笑,两人正是秦籽韵一母同胞的大姐和三妹,秦籽凤和秦籽凰。

她和秦牧隐成亲后认亲那一日两人没有回来,就是上辈子,黎婉也只有在少数的宴会上碰到了两人,秦籽凤颐指气使,高不可攀,秦籽凰低调温婉,与世无争。

可是,都是表象。

两人转过身,秦籽凤笑了笑,叫了声小妹,态度谦和有礼,而秦籽凰神情僵硬,不情不愿嘀咕了两句,才张口喊了一声。

黎婉知道她们之间的过节,当时,元氏想要把秦籽凰嫁进承王府,秦籽韵没答应,纵使那时候承王还不得宠,秦籽韵躲进侯府,最后在侯府出嫁进了承王府。

至于秦籽凰,元氏没有亏待她,给他找了一个家世很好的人家,可是,黎婉却记得清楚,秦籽凰对秦籽韵不满,现在看着二人或许只觉得秦籽凰看秦籽韵不舒服,可是,黎婉却知道,秦籽凰为何对秦籽韵渐渐生出了仇恨。

秦籽凰的夫家姓陈,是汶定侯府的二房,汶定侯府老侯爷还在,没有分家,大房二房的人挤在一起,掌家的是大房的世子夫人,平日和二房秦籽凰的婆婆不对付,两人明争暗斗了很多年,终归,老侯爷向着大房。

秦籽凰的相公没有爵位,官职不高不低,科举失败后,老侯爷在京里随意给他找了份差事,秦籽凰处处受制于大房,受制于婆婆,久而久之就把这种怨忿归根到秦籽韵身上,如果当时嫁给承王的人是她,她就不会吃苦了。

上辈子,秦籽凰心中的仇恨可谓是达到了癫狂的程度,黎婉自然的走到秦籽韵另一侧,甜甜的叫了声,大堂姐,二堂姐,两人比她年长,她跟着秦牧隐叫一声没错。

秦籽凤鼻孔朝天的应了声,秦籽凰则低低道了句,“堂弟妹也来了啊!”

两种态度,一个倨傲不屑一顾,一个温和谦卑彬彬有礼,旁人一瞧就会觉得秦籽凰的性子好相处一点,只有经历过一世的黎婉才知道,秦籽凤存有恶意并非看不起她,而是她身为嫡长女,习惯了高高在上看人,而秦籽凰,想起她上辈子对秦籽韵做的事,黎婉毛骨悚然,一害怕,手不由得抓紧了秦籽韵的手臂。

秦籽韵以为是秦籽凤吓着她了,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问秦籽凤,“怎么不进屋?”

秦籽凤摇头,她们也刚到一会,听到屋里闹出了动静,元氏和秦淮吵起来了,长辈吵架,她们晚辈的进去不合适,又站了一会,正屋的门开了,秦淮走了出来。

黎婉不是第一次见到秦淮了,浓眉大眼,五官分明,长得算是英俊了,此时秦淮手捂着头,衣衫皱皱巴巴,脸色铁青,经过几人身边时微微侧头皱眉道,“你们进屋劝劝你们母亲,都是当祖母的人了,别尽做出些丢人的事!”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秦籽凤朝着秦淮离去的方向轻哼了一声,而另一边,元氏走了出来,比起秦淮,她也好不到哪儿去,发髻散了,松松垮垮的绑在头顶,浅色衣衫褶皱更明显,许是哭过的缘由,妆容散掉了,在脸上留下两行暗色痕迹,秦籽凤已经上前扶着元氏的手往里走,吩咐丫鬟们备水给元氏收拾一番。

元氏声带哽咽,这么多年她挖空了心思扶持起整个家,当初,甚至为了秦淮差点害了一条命,可是秦淮就是这么对她的?扭头看了眼黎婉,问道,“老夫人没来?”

黎婉摇头,把和秦籽韵说过的一番说辞搬了出来,元氏一脸凄凄然,似自言自语道,“不来也好,当年的事我对不住她,有今天也是我的报应!”

秦籽凤皱眉,“什么报应不报应?是父亲不对,真喜欢那个女人带回府就是了,平妻,母亲要是同意了京里边多少人家会笑话您,竟然被一个外室欺负到头上,要我说,改日,叫相公,两个妹夫带着人上门,直接敲打一番,规矩了,把人接回府,回了府,怎么对付她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正妻对付一个小妾,手段多的是,没必要现在和她较劲。

黎婉一点也不诧异秦籽凤说得出这番话来,她嫁进府就当了家,将后宅管理得严严实实,没有人不服气,可是,黎婉看了眼元氏,元氏性子逆来顺受的多,要和秦淮比,怕是比不过了。

果真,听元氏叹了口气,擦了擦眼泪,“我如何不知道是你说的这个理,可是你父亲铁了心要把人迎进府当平妻,还说看了日子,就在下个月月初,你说,我当牛做马了这么多年为的什么,府里给他纳的通房姨娘还不够,还要去外边招惹家世清白的姑娘,你说说……”

秦籽凤边给元氏顺气,边瞥了秦籽韵一眼,三姐妹就属秦籽韵嫁得最好,承王官职也高,秦籽韵故作没看到秦籽凤的眼神,丫鬟端着水盆进屋,她给元氏拧了巾子递过去。

秦籽凤不打算放过她,“二妹,你说,要是让承王吓吓父亲会不会让父亲歇了心思!”

秦籽韵面色平静如常,冷静道,“官场的事我哪插得上话,皇上不喜欢后宅之人过问朝堂的事,王爷回来也不聊那些事。

“二姐,你要是有法子帮母亲,你一定要说,父亲做出这种事,丢的何尝不是我们的脸面?”秦籽凰在一边,突然冒出了这句话,黎婉不着痕迹的端详的秦籽凰,她说这话的声音不高不低,好像真的是为了她们几人的名声考虑,黎婉清楚,她是想给秦籽韵和承王制造嫌隙呢。

秦籽韵淡淡瞥了眼秦籽凰,嘴角勾起凉薄的笑,说了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妹夫还好吧?”

黎婉注意到秦籽凰脸色惨白,嘴唇翕翕合合,颤抖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好了,别说了,我已经想明白了,若是你父亲执意如此,我就与他合理,大不了去云隐寺吃斋念佛度过余下的一辈子!”元氏泪眼婆娑,话不成话。

大家皆是一怔,元氏的意思要是与秦淮和离了,不说名声如何,秦淮的仕途就真的完了,宠妾灭妻,声名尽毁,对上元氏果断坚决的眼神,黎婉明白了她的意思,要是秦淮真的能为了一个外室放得下所有,这个他不会在乎才是,就怕,秦淮放不下。

秦籽凤和秦籽凰劝着元氏,秦籽韵眸色冷清,无悲无喜,悠然道,“母亲的法子不错,如果您真是和父亲和离了也不用去云隐寺,我的陪嫁宅子常年没有人,您要是去了,逢年过节我们就不回这边了,去您那儿!”

秦籽凰瞪了她一眼,气急败坏道,“二姐,你怎么能这么说,母亲真和父亲和离了,小弟怎么办,以后说亲,谁愿意嫁给父母和离的人?”秦籽凰在汶定侯府处境不太好,她们家世高,可是,身为二房一直大房打压,婆婆还希望她经常回来走动,给二房长长脸。

元氏愣愣的看着秦籽韵,试图想分辨她是真心为她好还是其他,可是,秦籽韵的目光无波无澜,她什么都探究不到。

元氏转而去看黎婉,黎婉咧嘴宽慰她,“二叔母别想太多了,二叔不是拎不清的人!”尚书府能在承王的打击下屹立不倒,秦淮不是没有本事的人,夹缝求生,他也活的有声有色。

你一言我一语的安慰元氏,她还是没从悲伤中回过神来,又或者想拉着她们的手说说这些年的不容易,秦籽凤和秦籽凰在,黎婉与秦籽韵说话的机会不多。

天边的光芒渐渐淡下,西边悬挂着一抹夕阳,元氏坐在饭桌前,愁丝惨淡,黎婉估摸着时辰,吃过饭就该回了,一天下来,她有种无力的疲惫感,她们走的时候天色很晚了,秦淮没有回来,元氏就像没有这个人似的,究竟是不在意了还是装作不在意,只有元氏心里清楚了。

上马车时,秦籽韵拉着她的手让她过两日去承王府坐坐,黎婉上车的身子微顿,偏头,脆脆的答了声好。

然后,听到旁边秦籽凰酸言酸语道,“二姐,你可要看看,我们才是秦家人,堂弟的媳妇可不姓秦呢!”黎婉眉色一动,掀开帘子坐进了马车。

回到侯府时,黎婉想起秦牧隐说今晚不回来,她转头去了静安院。

江妈妈正伺候老夫人洗漱,黎婉撩起帘子进屋时,老夫人坐在梳妆台前,发髻松松散散垂在肩头,刚才她在门外问过了,老夫人说可以进屋她才进来。

老夫人轻抬了下手,江妈妈把簪子放进梳妆盒子里,错开身,方便老夫人和黎婉说话。

“才从那边回来?”老夫人起身,坐到床上,指了指窗前的凳子,黎婉走过去,顺势坐下,回道,“嗯。二叔和二叔母该是动手了,走的时候也不见二叔的人影,他怕是铁了心要迎娶那女子进府了!”

平妻,亏秦淮想得到,完全不在乎尚书府的名声以及几个儿女的亲事了。

“胡闹,多大的人了,还拎不清,你二叔母的性子,怕是怎么也不会同意吧!”老夫人叹了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就是夏府也是如此。

黎婉点头,“二叔母说要是二叔坚持,她就与二叔和离,然后去云隐寺出家!”下午,元氏反复说了好几次,她心里狐疑难不成元氏真的做好了和离的准备?

老夫人拉着她的手,轻轻笑了,“你二叔母那个人心思重着呢,籽韵那孩子也在吧,她肯定是不信的!”

黎婉想了想,貌似还真如此。

“你二叔母是要给你二叔难堪了,等着吧,还有得闹呢,就是苦了籽凰!”

黎婉一下就想明白了,秦籽凰当时看着嫁得好,陈洛性子是个好的,可是一家人全部挤在一块,没有分家,后宅多少有些肮脏事,秦家名声毁了,秦籽凰婆婆可能只是皱皱眉,大房怕隔三岔五嗝应她们一回了,久而久之,秦籽凰的婆婆没了耐性,也会把错归咎于秦籽凰。

老夫人见她想明白了,满意的点了点头,黎忠卿没有妾室,又只有黎婉一个女儿,没有体会过明争暗斗不会理解其中的恐怖,好好的一个人慢慢歪了心思,许多生不由己都是环境所迫。

等到老夫人睡下后,黎婉才回了屋子,空荡荡的一室冷清,黎婉吩咐灯罩里的烛火全部点燃,靠在秦牧隐的位子,慢慢翻着手里的书,往回有趣的故事一点激不起黎婉的兴致,起身,换了本秦牧隐讲过的,上边的意思故事她都明白,估计是太明白了,少了新鲜感,黎婉左右翻身,姿势让她不舒服。

紫兰在外边守夜,夫人一个人的时候通常睡不安稳,紫兰也不敢睡过去了,而是站在帘子外,等着黎婉吩咐。

果真,没一会黎婉就吩咐把灯灭了,她要睡觉了。

紫兰进屋,想问黎婉要不要留一盏,见她把书放到椅子上,拿后脑勺对着她,很快,屋子里只看得到闪闪火折子的光,秦牧隐没说什么时候回来,黎婉担心他一早回来,“紫兰,明日早点叫我起床!”

“是!”紫兰出去了,坐在桌前,夫人睡觉要留灯才能睡得安稳,也不知还会不会唤她。

黑暗里,黎婉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安稳,屋里还烧着地龙,一会尔儿觉得热了,一会儿又觉得冷,左右睡不着,她翻身起了,窗外有黯淡的光,黎婉摸索的走到桌前,坐在凳子上,秦牧隐在的时候不觉得,不在了,好像少了许多东西,黎婉把这归结于习惯。

听到屋里的动静紫兰本来要进屋,随即又停下了,有事夫人会叫她,夫人没叫,说明不需要她进屋。

坐了一会儿,黎婉再翻身上~床,不由得想到秦牧隐,北延侯府的地位在重伯爵侯府中不算低了,加上皇上三五不时的请他入宫,巴结的人不在少数,可是,他为什么还要帮承王争夺太子之位呢?

她不由得想到承王请秦牧隐去京郊是不是有事相商,承王在郊外有许多宅子,上一世,这些宅子全部充入了国库,皇上将承王囚禁在锦妃的宫殿,不准许任何人探望,承王的孩子才两岁多吧,秦籽韵带着他生活在承王府,黎婉路过承王府看到重兵把守,心里愧疚难当,隔着敞开的大门,孩子在地上找蚂蚁,却不见秦籽韵的影子。

想得远了,黎婉眼角有了泪意,随即强忍下口中的腥甜,她心里迷糊一件事,刘晋元到底是怎么攀附上了永平侯,想着想着,竟真的睡着了。

京郊的一处宅子,秦牧隐肃身而立,窗外什么也看不清楚,他就那么站着,手里握着一个青花瓷的杯子,里面冒着热气,他轻轻喝了一口,然后,在窗户边的椅子上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一杯茶,连喝了几杯,脑子越发清醒了,刚才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少了什么,他归咎于换了地方,被子褥子全是新的,屋里没有烧地龙,他睡着不舒服。

以往他也不时和承王出来,好似并没有这种情形,想到了什么,他的眼神晦暗如深,面色陡然一冷,搁下茶杯,解了衣衫,灭了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了。

睡了许久,黎婉在被窝里动了动,伸了伸脖子,脖颈间一阵酸痛,猛然注意到她的被子上多了只男人的手,黎婉扭头,秦牧隐闭着眼,呼吸均匀的躺在她的枕头上,黎婉狐疑,翻身欲起床,被他按住了,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别动,再睡一会儿!”

黎婉看了眼天色,她让紫兰早点叫他就是想等秦牧隐回来,没料到他回来得这般早,昨晚睡不着,黎婉睡在他的枕头上,闻着熟悉的味道才睡过去了,而且,她睡在外边,秦牧隐什么时候回来,翻身睡在了里侧她都没感觉。

黎婉动了动脖子,酸痛不已,想下床拿热水敷一下脖子,让紫兰给她按按,可是,他揽着她的腰,手臂如铁,黎婉动了动,秦牧隐睁开了眼,眼里有一瞬的迷茫,黎婉好奇,“侯爷,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妾身没听到一点动静!”

秦牧隐的眼里恢复的清明,昨晚他睡不着,天还没亮他就驾马回来了,正逢紫兰抱着褥子出去,说她吩咐了要早点叫她,秦牧隐让紫兰退下,走进屋里,她侧着身子,双手枕着侧脸,眉目宁静,不知为何,他瞌睡也来了,轻声解了衣衫,翻身,睡在了里侧,他手冰凉,担心把她惊醒了,就搁在了外边,一沾她的枕头,秦牧隐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听黎婉问起,秦牧隐面色不动,“今早承王要早朝,我就随着他一道回了!”

而在书房接见幕僚的承王没见到秦牧隐影子,吩咐人去一趟秦牧隐住的屋子,不一会儿,宫人就折了回来,身后跟着全安。

全安上前一步,躬身道,“承王,侯爷说府里还有事,先回去了!”说着,递上一封信,“这是侯爷走时留下的,说承王看了信就会明白了!”

承王拿过信,没有多想,以为侯府真的出了事,手一抬,“你家主子既然走了,你也回吧!”

全安一直伴随秦牧隐左右,侯府真出了事,秦牧隐离不开他。

全安走了,承王才回到屋里,关上门。

黎婉陪秦牧隐说着话,顺便说起了元氏和秦淮,秦淮今年就要被降职了,怕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上辈子,并没有闹到这么大的动静,至少,她不清楚怎么一回事,也有可能她忙着对付张妈妈和李妈妈没有多余的心思管其他的事。

“这件事一时半会还清静不下来,二叔和二叔母是在赌气,看看谁先服软,二叔为人一根筋,二叔母处事圆滑,可是有时候太过圆滑反而顾忌太多,她说的那些话你听听就算了!”秦牧隐闭着眼,手伸进被子里,黎婉穿着衣衫也感觉到一阵阴冷,还好,他的手没有滑在她衣服里边去。

黎婉心里清楚,昨日,元氏更多的时候看的是秦籽韵,偏偏秦籽韵不劝她,而是支持她,如果秦籽韵劝她,估计就要秦籽韵找外室,拿身份压迫她了。

两人一阵沉默,黎婉听到他呼吸均匀的声音,不知道昨日做了什么,疲惫成这样,她睁着眼,细细打量他。

快中午了,秦牧隐才睁开眼,怀里的人枕着他肩膀上,和无数次睡觉的时候一样,他撩开她额前的发,轻轻的拿了一撮头发,扫着她的鼻子,然后,见她的鼻子动了动,眼睛眯了眯,随后又没动静了,秦牧隐再捏着头发一扫,她的睫毛扑闪了两下,睁开了眼。

“起吧!”快午时了,刚才二叔母派人来让他们过去用膳,他看她睡得熟给辞了。

黎婉脖子还痛着,而且,睡久了,脑子昏昏沉沉的厉害,秦牧隐见她手按着脖子,慢慢摸上去,“脖子不舒服?”

黎婉点头。

先伺候秦牧隐,等他出去了,才叫紫兰到屋里来伺候,黎婉见她端着水,“怎么了?”

紫兰满脸堆笑,轻快道,“侯爷说您脖子不舒服,奴婢先拿热水给您敷一下,然后再给您按摩按摩!”看到两人关系这么好,紫兰由衷的为黎婉感到高兴。

秦牧隐回来时还很早,她让侯爷进屋唤夫人起床,被侯爷拒绝了,说要是没什么事不要打扰夫人。

一早上,侯爷进屋后没有再出来,二老爷府里传信来,她进屋通禀,隔着屏风,低着头,不敢往里看去,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两人没用早膳,坐在桌前,黎婉才感觉肚子饿了,慢悠悠吃了饭,秦牧隐说去一趟尚书府,黎婉在府里也没事,商议,“侯爷,不如我们走路过去,顺便去铺子里问问有没有合适的绣娘?”

绣娘的房间已经收拾出来了,老夫人将府里以前做绣娘的叫了两位来,黎婉心里合计着,今年老夫人四十大寿,该热闹热闹一番,故而,再找两名绣娘回来,下个月她准备陪老夫人去云隐寺住一段日子,云隐寺的得道高僧多,可是,皆没有普度大师厉害,上辈子,老夫人去云隐寺偶遇普度大师,普度大师送了她两幅画样子,全是经文的花样子,江妈妈说要绣一座屏风,给老夫人绣一件衣衫,可是,平日杂事多,绣了好几年才绣出了一件衣衫。

她针线不错,可是缺乏耐心,再请两名绣娘回来,她忙不过来时可以帮帮她,算是给老夫人的生辰礼。

她记忆里,老夫人去云隐寺是因为救了一个小孩子被普度大师遇着了,普度大师长年云游四海,回寺里的次数极少,见着老夫人,说是缘分,就送了两幅经文的花样子。

具体细节她就不明白了,当时,老夫人刚从寺里回来,江妈妈和李妈妈要找老夫人为她们做主,老夫人得了花样子高兴不已,就把她叫去静安院叮嘱了两句,无非就是说张妈妈李妈妈是府里的老人了,遇事大家好好商量,黎婉气不过,老夫人不在的一个月了,江妈妈李妈妈暗地里给她使坏,连带着侯府其他人也刁难她,她喜欢吃的菜没有,要喝的茶没有,她语气冲,说了两句狠话。

老夫人当时脸色就不太好了,碍着下人在没有发作,然后,她就怒气冲冲走了,那日后,张妈妈李妈妈收敛了些,她却是越发不忿了,觉得老夫人没有当主子的体面,和下人讲道理,不喜欢直接发卖出去了,还留在府里干嘛。

秦牧隐见她走神了,低头思忖了一番,以往府里没有绣娘,他穿的一针一线是老夫人和江妈妈绣出来的,丫鬟奴才的衣衫是直接从绣庄买的,一年一人八套,“不如再多找几名绣娘,府里一百多号人,需要绣娘的地方多,这事不急,侯府每年在绣庄定的一年的衣衫,绣娘可以慢慢找!”

外边的绣娘家世不清不楚,庄子上针线做得好的可以先调回府里。

黎婉颔首。

马车刚拐进尚书府外的一条街,远远的看见秦淮左右牵着一个小孩,身侧跟着一名夫人,站在大门口,对面,元氏带着几个婆子,婆子手里拿着棍子挡着秦淮的去路。

黎婉讶异,秦淮直接把人带回家了不成?

秦牧隐眼带不屑,吩咐全安,“回吧,等她们觉得丢脸丢够了再说!”

黎婉心里奇怪秦牧隐的反应,他对秦淮一直不屑一顾,鄙夷得很,什么原因她确是不知。

“侯爷,她们会不会打起来?”

旁边好些人都探头探脑看热闹,黎婉觉得元氏也糊涂了不成,在门口这般,秦淮凭着七出之条休了她,何苦要落人口实,给秦淮这个机会。

半晌,才听秦牧隐语气阴寒道,“今天这事,御史台高兴了,二叔的尚书做到头了!”

黎婉清楚,上辈子,秦淮也是今年没了尚书之位的,不过,是在年底,而不是现在。

“侯爷,你说二叔真的不管大堂姐,二堂姐,承王妃的名声了吗?”娘家闹出这种事,难堪的还是子女,尤其是承王妃,与靖康王妃,安王妃本就不对付,出了这事,每月的家宴上就会被她们嗝应。

秦牧隐放下帘子,眯了眯眸子,寒光摄人,“他顾着的永远是他自己!”

黎婉见他嘴角嘲讽,心想,难不成秦淮不喜欢元氏连带着元氏生的子女也不喜欢?她一想,昨天见到秦淮,他被元氏打到了额头,手揉着额头的伤,没觉得他露出讨厌的神情。

秦牧隐不愿与她多说,秦淮走到今日,被有心人设计了,不过,也要他乖乖入套才行。

秦牧隐吩咐把车停在一处首饰铺子外面,黎婉以为他是要给老夫人挑首饰,跟着下了马车,秦牧隐去了隔间,“你自己选两样喜欢的,过几日宫里有宴会!”

黎婉脸上一红,她的首饰让紫兰收起来了,花式复杂样式繁冗她不觉得好看,反而喜欢样式简单的。

掌柜的在京里混了多年,北延侯府的马车还是能认出来的,已经躬身候在门边,另一个小二上前,引着秦牧隐去楼上的隔间。

掌柜的垂着头,直接把黎婉带去了楼上,首饰很多,有簪子,玉镯,耳环,耳坠,吩咐人守在门口,能入二楼的皆是达官显贵,担心被人冲撞了。

满目琳琅,黎婉花了眼,视线落在一只玉镯上,细小的梅花刻文沿着玉镯,好像镶了一层梅花边,色泽亮丽通透,掌柜的精明,立马递上镯子,黎婉拿在手里,温润舒适,她看了看里面的暗纹,好像梅花的枝干,弯弯绕绕。

掌柜一脸堆着笑,“夫人好眼力,这是刚从南边淘回来的货,敢保证,放眼整个京城,找不出一模一样的来!”

这时,外边响起了一道女声,“什么好货,京里找不出第二只,掌柜的不如给我瞧瞧?”

黎婉转身,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着一袭粉衣拖地,上锈蝴蝶暗纹,黑丝用蝴蝶玉簪盘起,周围圈了三条金链,鏈子上饶了一圈在额前坠下成蝴蝶,金链上的蝴蝶随着她款款步行在额前左右晃着,峨眉淡扫,不施粉黛,仍掩不住绝色容颜,身后跟着一个十岁的小姑娘,与之相较,暗淡无光。

黎婉留意到女子说话时,手腕上的镯子,嘴角勾起一抹笑,“乔大小姐也来逛逛?”

乔菲菲手腕上的镯子是她送给乔双双的,没想到被她拿去了,黎婉朝乔菲菲身后的乔双双点了点头,见小姑娘脸色惨白,估计是担心她误会她把镯子转送给了旁人。

周沁的性子懦弱,可是不会上赶着巴结大房,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不会把乔双双的东西送给旁人,镯子怕是乔菲菲用不入流的手段得来的。

乔双双姿态优雅,美目流转间黑色的瞳仁左右游移,恍若迷路的仙子般,好看至极,可是,脸上的神情淡漠,走上前,盯着她手里的玉镯,“曾听祖母说小时穿金,老时戴玉,侯夫人年纪轻轻也喜欢这种了吗?”

不等黎婉出声,她接着说道,“祖母最爱这种花纹的首饰了,能在玉上雕刻梅花而没有雕刻的痕迹,真是上品了,侯夫人出身虽然不错,这个镯子的要价怕只是百十两,侯府又是老夫人当家……”

说完,朝掌柜淡淡的投去一瞥,“掌柜是要让侯夫人回家被责罚不是?”

掌柜的急忙摇头,想说侯爷在隔间,侯夫人哪会是没有银子的主?

黎婉轻轻笑了,乔菲菲目中无人,仗着姿色不错,有几分才华,行为处事嚣张怪异,明里暗里说她年纪大,暴殄天物,出身不好,穷,黎婉将手镯顺势戴在手腕上,还故意晃了晃,“买东西,眼缘最好,就与人和人相处一样!”

乔菲菲正思忖着黎婉话里的意思,她已经转身挑了一件金饰,挂在了乔双双脖子上,乔菲菲双眼一斜,目光阴冷至极。

黎婉不疾不徐道,“有的人一见面就觉得她俏皮可爱,想接近她,有的人,声音再甜,听在耳朵里也感觉像是蚊虫在飞!”拍了拍乔双双的脖子,“你大姐姐说小孩子穿金,我觉得这个好看,果真很衬你!”

从来没有人敢给乔菲菲难堪,乔双双下意识要把脖子上的金项圈取下来,黎婉按住她的手,不紧不慢又吐了一句,“你年纪小,戴着好看,你大姐姐喜欢玉!”

一句话,暗讽乔菲菲年纪大。

掌柜弓着背,尽量降低存在感,面前三位都是他惹不起的主,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

隔壁,秦牧隐啜了一口茶,朝对面的人举了举茶杯,这才是黎婉本来的性子,怎么被欺负了就要怎么欺负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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