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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牧隐醒来就睡不着了,扭头看着窗外。

黎婉随意披了件衣衫,走到门边,紫薯已经起了,正在收拾被子,她轻轻唤了声,紫薯偏头,上前给黎婉行礼,而手里还提着被子褥子,黎婉摆摆手,“你先去门口瞧瞧二管家捎人带的海棠树苗,可送来了?”

紫薯将被子褥子搁在软塌上,匆匆忙出去了,不一会儿又匆匆忙回来了,摇摇头,二月的清晨,冷得人打颤,紫薯嘴角止不住哆嗦,黎婉让她下去叫紫兰来。

秦牧隐搬回画闲院后,当值的丫鬟就换到外间来了,墙边安置了一个矮小的软塌,不占地,适合一人睡,而且,隔帘子有点远,里间有什么动静也听不真切,黎婉放心不少。

紫兰来了,黎婉吩咐她在门口守着,要是全康来了禀告一声,说了两句话折回屋里,秦牧隐已经起床了,拖着鞋踩在地上,正准备换衣衫,黎婉走到屏风处,取了他的中衣递过去。

秦牧隐视线移到她身上,目光一滞,动作停了下来,她穿了一件桃红中衣,外边罩着他的袍子,她身形娇小,袍子搭在她肩头拖在了地上,而且,没系袍子的纽扣,她一伸手,袍子就往下滑,她微微蹙眉,改由一手抓着袍子的衣襟,一手拿着他要穿的衣衫,目光缱绻,眉眼含春,楚楚动人。

黎婉见他不动,以为等她服侍,侧身,脱下袍子挂在屏风上,手里的衣衫滑落手腕上,伸出手,小心翼翼给秦牧隐的抚平衣角,示意他伸手。

秦牧隐嘴角隐隐勾起一抹笑,敛了笑容,伸直手臂,目光随着她的手旋转。

秦牧隐穿戴好出去了,黎婉才开始收拾自己,不一会儿紫兰来,黎婉正在束素腰,这段时间她好像长肉了。素腰一束,上边的肉满满的快溢出来了,勒得她不舒服。

“紫兰,来给我瞅瞅,素腰是不是紧了?”这衣衫是前两日送来的,府里没有针线房,衣衫是奶娘赶制的,奶娘知道她的尺寸,按理说不会紧了才是,可见是她长肉了。

紫兰走上前,卡了卡素腰,手努力伸进里边望外一扯,听到黎婉的抽气声,紫兰狐疑,还真是紧了。

黎婉不看紫兰,但从她的沉默也看出来了她真的长肉了,摸了摸肩膀,袖子,尺寸刚好,紫兰抬起头,见黎婉蹙眉懊恼也知道她生气了。

年轻女子女子追求体态轻盈之美,成亲后追求丰盈之美,紫兰安慰她,“夫人这样好看,老夫人知道也会夸赞一句的!”

黎婉皱眉,老夫人想要一个孙子,江妈妈不只一次嫌弃她身子单薄了,见她胖了,心底肯定会高兴,黎婉叹了口气,她也一直想要一个孩子,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秦牧隐和承王的事不解决,她心里不安。

“算了,重新找一件好了!”黎婉说着开始脱衣衫,紫兰不知道为何她叹气不止,找了一件她喜欢的衣衫出来,黎婉的脸色还是不太对,她又安慰道,“夫人别愁眉不展,过年很多人都会长肉,吃得多又足不出户,肚里积食了也不清楚,一顿接一顿,自然而然就胖了,夫人每日去静安院陪老夫人还能走走,许多在屋里一动不动的小姐夫人才胖呢!

不知为何,黎婉想到了李芸芸,宫宴上也没见着李家人,看来,皇上是真的惩罚她们不准出门,李芸芸的性子不好,到了说亲的年龄,在老侯爷的寿辰宴上得罪了承王妃,以后,不知道谁敢娶她呢。

有了对比,黎婉越发珍惜现在的生活,当时,但凡她失手了,她就是悲惨的命,今时一想,她心里一阵后怕。

黎婉出去的时候,全康带着人正往院里搬树苗,黎婉等不及了,吩咐全平全安将院里青石砖两旁的两株盆景移开,静安院老夫人留了一排空地,分外萧索突兀,黎婉准备海棠数种满道路两旁,进了院门,一路走来,一地盛开的海棠花,红艳似火,清香扑鼻,黎婉光是想着,嘴角已然笑开了。

她没说要多少海棠树苗,全康找了四株来,黎婉挑了两株枝干最大,枝桠最少的。

完了,全康吩咐人拿着铁锹挖坑,黎婉神色一动,摆手道,“不用了,铁锹留下,将盆景移到书房去吧,那边的腊梅凋谢了,总要有其他的才好。”

秦牧隐站在石阶上,全康瞥他看了一眼,得到他点头后,吩咐人将两株盆景以及剩下的海棠树抬走,朝黎婉和秦牧隐施礼后才退下。

出了院门,吩咐人将盆景抬去书房,经过了侯爷示意才敢动书房的一草一木,想来,侯爷与夫人关系极好才会做得了侯爷的主,全康心情愉快,叮嘱他们走慢点,别把花盆摔了。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明白为何二管家心情突然好起来叮嘱他们。府里有规矩,损坏了东西要赔,全康平日闷声闷气,经过他手里的东西保存完好,搬运途中一句话不说,谁弄坏了谁赔,他们还私底下议论,二管家闷声不吭,也不说哪些东西摔得坏,哪些东西摔不坏,弄得他们有次抬柜子时小心翼翼,生怕里边的东西磕着了或是碰着了,放下后才听他大笑,“里边是布料,你们当时花瓶呢!”

几人气闷了好久。

树苗有黎婉的腰高,黎婉蹲下身,根用麻袋绑着,黎婉解了绳子,里边全是泥,根也被泥土包裹着,黎婉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吩咐紫兰摆膳。

转身,秦牧隐目光如炬的望着她,黎婉好似被看穿了心思,尴尬的垂下头,今年算是入府的第二年了,刚好可以种两株,一边一株。

拾上台阶,盈盈道,“侯爷用膳吧!”

秦牧隐一动不动,黎婉顺着他的目光移到空了盆景的地上,之前搁着常青树,把花盆搬走了,那里留了两个圆圆的印记,湿答答的,很是明显。

秦牧隐视线一转,落在她浅笑盎然的脸上,忍不住问道,“为何要种这个?”

即使要种,也该他来才是。

黎婉垂着眼睑,秦牧隐看不清她眼里的落寞,如果有一天她走了或者死了,他看着几株海棠,会不会像老夫人思念老侯爷一般,挂上一丝飘带或是其他。

老侯爷死了不曾带走老夫的爱,如果她死了呢,秦牧隐会不会有一丝难过?

黎婉不想去想了,他在她身边就好好的过日子,她眼角的水光瞬间化作荧光,仰着脸,笑得开心,“我想为侯爷种一院子的海棠,那一天,就把画闲院改名为海棠院,可好?”

她的眼神殷切而期待,秦牧隐心神一震,拉过她,将她按在怀里,手轻轻的描摹着她的眼,黑白分明,水光潋滟,此时,里边还有不安和忧伤,他点点头,“好!”

初一,她们去老夫人院里,她站在柳树下,神情哀伤,柳树上有新的飘带随风摇摆,她踮着脚,抚摸飘带的神情他永远不会忘记,好像那丝飘带是她绕上去的一般,不舍,心痛,压抑。那一刻,绕在他心间的困惑才解开,他的母亲,一刻不曾忘记父亲,三十那晚,他和黎婉看着老夫人歇下后才离开,早上她们去的时候老夫人刚起床,飘带,是老夫人在她们走后挂上去的,只不过,今年的飘带挂得比往年的要低了。

他才知道,每年老夫人把他叫开,是想离下来陪老侯爷守岁。

吃完早饭,秦牧隐扫了眼从外边回来的全福,对他搓手徘徊视而不见。

他答应了帮黎婉种树。

黎婉扶着树苗,秦牧隐挖好坑,让她把树苗放进去,然后慢慢将其填平,他的脚上,手上,衣袖上沾了泥土,反观她,干干净净,秦牧隐挖坑的时候让她离得远远的,他自己则不管不顾。全福站在旁边的动作她全看在眼里,秦牧隐扫了他一眼后,他才安静下来,不过,眼神仍透着有话要说的意思,黎婉看到旁边挖好的坑,犹豫道,“侯爷,您要有事先忙吧,树苗我来栽就好!”

秦牧隐动了动,没吭声,手下的动作不快不慢,全福彻底不动了,眼神也放在了别处。

半个时辰才将两株树栽好,秦牧隐额上出了薄薄的汗,黎婉掏出帕子,欲给他擦拭,被秦牧隐用手臂挡住了,“手脏,你先吩咐全平备水,我沐浴后要出去一趟!”

全福镇定下来。

秦牧隐在偏房沐浴,全福说了外边的事。

秦牧隐神情不明,不过外边的全福听到了哗啦啦的水声。

秦牧隐匆匆灌了两盆水,穿上衣衫,急急出门了,黎婉站在门口,挺身而立,眉清目朗,面若桃花,秦牧隐见她眼含关切,步子慢了下来,走在后边的全安几人也看见了,仓促的给黎婉行礼后跑了。

“外边还冷着,快回去吧!”全安几人跑得没影儿了,秦牧隐才上前,牵起她的手,果真,一片冰凉,他眉心微蹙,“外边有点事,很快就回来了!”

黎婉不知道是什么事儿,依言点点头,嘱托他好好照顾自己,秦牧隐失笑,“整天和老夫人在一起,说话的口吻都像了,不是什么大事,回吧!”

黎婉自是不信他的说法,平日他出门身边只带全安,今天全都带上了,可是知道帮不上忙,黎婉看着他走了才回了院子。

秦牧隐一上马车,整张脸就阴冷下来,朝全福道,“具体什么情况?”

“奴才打听过了,说夫人闲话的消息是从刑部尚书府里传出来的,一个婆子说去年有日她上街买针线,瞧见北延侯夫人身边的丫鬟偷偷摸摸的给一个乞丐银子,随后,就传出了礼部侍郎爱女落水的事,她说前两日又看着那个丫鬟了才想起来了,去年的事是夫人找人散播的谣言,奴才已经命人压下一部分流言了,可是,貌似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京里怕是大多数人都知道了,侯爷,您说要不要与夫人先通通气?”

去年,大家对夏青青落水一事都忘得差不多了,被有心人一传,大家自然又津津乐道起来,夏青青经历那种事,名声毁了,夏夫人还纵容夏青青留在家里,可见没把夏府的名声当回事,夏夫人身边有两个到了说亲的年纪了,尤其是二少爷十八还没说亲,再被夏青青的事一耽搁,可就毁了,七嘴八舌的一谈论,好奇者甚至开始问起夏小姐落水之事了,不过,毕竟是少数,当时知道真相的人除了两个当事人和当事人身边的丫鬟,其他人都被侯爷处理了,找不到证据,这谣言的确是夫人传出去的,却不知道杀低八百差点损了一千,当时侯爷压了下来,要是真被挖出了表小姐落水的真相,夫人也毁了。

全福偷偷打量秦牧隐,目光尖锐锋利,眉峰微蹙,面色凝重,他们几人觉得侯爷委屈了,夫人心肠歹毒,不值得他费那么多心思,还好,这几个月以来,夫人老老实实没再起幺蛾子,倒是真心心疼侯爷,他们对夫人才稍微改观了,当然,其中的他们不包括全安,全安是个嘴甜心思重,对对谁都巴结讨好阿谀奉承,说起谎话来一套一套,也不知对夫人,他是真心还是实意的认可。

“去夏府!”前年的事他处理干净了,也封了夏青青的嘴,夏青青不乱说,黎婉性子不会笨得到处宣扬她做的蠢事,那个婆子应该是被谁收买了,不是对着黎婉去的而是对着他,至于去年传播流言的事,他处理得慢了,究竟谁知道他也不清楚,可是,几个月了才翻出来说,肯定早就蓄谋好了。

此时,夏夫人赵氏也急了,这些日子,夏氏给她介绍了几户人家的小姐,因着是正月,夏夫人不好发帖子邀请人,这几日,好不容易将院子收拾出来,帖子都写好了,出了这事,大家避他们都来不及了,哪还敢上门来,赵氏急得团团转,偏生夏文邦去了衙门,没有可商量的人。

听说秦牧隐来了,赵氏急忙迎了出去,“牧隐,你可来了,你舅舅去了衙门,估计也听说这事了,你可知道谁要害我们家?”狐疑的看着秦牧隐,他们在京里没有死对头,真说有的话就是黎婉了,她的目光陡然一冷,“牧隐,你告诉我,这次是不是又是你媳妇惹出来的事儿,去年的事我不说是看在你和你母亲的份上,要是她一而再而三的抓着青青的清白不放,我不会饶了她!”

秦牧隐蹙着眉,“舅母想岔了,她一直在府里,没有出来过,您先别急,我已经派人去查了,很快就有消息了。”

赵氏半信半疑,见秦牧隐神情坦然自若,她又想起一事,“牧隐,你告诉我,去年你媳妇做的那事你知道不?”她看着秦牧隐对黎婉不冷不热,夫妻一点不歪腻,莫不是他心里还有青青就是了解黎婉是个什么样的人,想着想着不管哪一种,她想到了一个法子,夏青青,名声已经毁了,京里边没有人敢娶她了,可是,牧隐不同,他与青青青梅竹马,夏氏对青青像自己闺女,要是她求夏氏帮忙,夏氏看在青青可怜的面上也会答应青青给牧隐做平妻的吧,她要的不多,只是希望青青有人照顾,做妾是不可能的,她不能委屈了她。

夏氏说了不想青青做儿媳,可是平妻的话,她可以当黎婉是儿媳,青青是闺女,越想越觉得有戏,夏氏神色轻松不少,再看秦牧隐,目光也缓和了许多。

“那件事是我没及时阻止,她也是被嫉妒蒙蔽了,舅母还是想想当下这事吧!”秦牧隐喝了一口茶,算是认下去年之事,正这时,夏文邦怒气冲冲回来了,没注意秦牧隐在屋里,怒道,“你去查查外边的流言怎么回事?青青的事是不是和牧隐媳妇有关!”

“舅舅!”

秦牧隐出声打断他的话,“表妹的事和黎婉没有关系,具体的我已经让人去查了!”天色还早,夏文邦回府定是礼部出了事,他稍稍一想就明白了,夏文邦在衙门听到了风言风语,觉得没有脸面回来了。

夏文邦转身,见秦牧隐站在一侧,面色尴尬,刚才真的是气急了,礼部尚书快退下来了,他还存着再上一层楼的心思,这种事一出,考核的话只会说他夏府名声不清白,他就在侍郎止步了。

夏文邦身高近七尺,身材壮硕,可是面容清秀得很,眉清目朗,鼻若悬梁,年轻时温文尔雅,今时更多了一份沉淀凝重的气质,和黎忠卿不同,黎忠卿多是儒雅,夏文邦多是稳重端庄,他穿着一袭暗黑色的官服,膝盖和脚踝处粘着了草丛中的露水,夏文邦感觉到膝盖的凉意,一路上他走得很急,实在是没脸见人再者就是气氛,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和他官职相当的礼部另一名侍郎,打败了他,礼部尚书退了后,尚书之位他的机会就大了。

“牧隐来了啊,可知到底谁在背后搞的鬼?”夏文邦语气冰冷,对这个侄子他看不透,而且他不是巴结人的主,只不过有一说一罢了。

正这时,全平回来了,站在门口,秦牧隐走上前,全平凑到他耳朵边悄悄说了三个字,秦牧隐目光狠戾,随即嘲讽一笑,“你先退下吧,先回侯府给夫人通个信,她怕是知道了!”

又叮嘱了全平一番。

全平一走,赵氏就问他是不是查出来了,秦牧隐点头,安慰她,“舅母别太担心,我先去进宫面见皇上!”说完急匆匆走了,赵氏还欲说什么,张了张嘴,终究一句话也没说出口。

而另一边,不等全平回来禀告,黎婉去静安院给老夫人请安,通途遇着给她请安的下人眼神怪异,黎婉看了看她的装扮确认没问题后,接着往前,快到静安院门口了,张妈妈叫她,黎婉转身,见她气喘吁吁,好似很着急,脸色潮红,胸口上下起伏着。

“夫人!”

黎婉顿足,感觉哪儿不对劲,“张妈妈可是有事?”

张妈妈平缓了呼吸,四周打量了一眼,府里的人怕都知道消息了,夫人这时去静安院,江妈妈不会给她好脸色,虽然他们在府里二十多年了,可是,她们都怕江妈妈,纵然在下人眼里,她们很恐怖,可是,知道江妈妈秉性的人才清楚江妈妈才是府里最厉害最阴狠的人。

张妈妈张了张嘴,“夫人,老奴有事与您说,不若先回去?”

黎婉脑子一转,知道定是发生了什么事,看看静安院的门,收回步子,随着江妈妈走了。

回到屋里,黎婉屏退了所有人,看着张妈妈,“张妈妈,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和我有关?”她已经思量着今日种种,难不成是她与秦牧隐种海棠传到了外边被有心人乱说一通?

“今早,守门的婆子说听到了一些风声,都是关于夫人不好的话,老奴思忖再三,还是先与夫人说说!”张妈妈神情肃穆,她来也是为了自己,她在江妈妈面前说过黎婉好几次好话,要是这次出了漏子,江妈妈肯定认为她得了黎婉好处被她收买了才会如此。

天地良心,黎婉的确送了她许多东西,可是,后边她是真心顺服黎婉,可是江妈妈不会管那么多。

斟酌着句子,她尽量说得平稳,“今早不知怎么了,传出了一些风声,夫人什么样的人,府里人看在眼里,性子温和,好说话,对下人客客气气……”

江妈妈越往下说,黎婉心里的不安越重,“江妈妈,什么事,你与我直说就好!”

“外边传夫人去年散播不利于表小姐的谣言,说您心思歹毒,表妹都不放过……”张妈妈低着头,不去看黎婉的神色,不管真相如何,都不是她们下人可以过问的。

黎婉手心一紧,脸色惨白,去年的事……黎婉坐在椅子上全身颤抖,注意到江妈妈低着头,她努力恢复如常,不过声音还是变了,“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

“据说刑部尚书府的一个老婆子见到夫人身边的丫鬟,突然想起来的,老奴瞧着不像那么简单!”

黎婉记忆里并没有刑部尚书的影子,了解刑部尚书的事还是秦牧隐与他说过一些,尚书夫人来过黎府几次,黎婉觉得她是一个好相处的人,说什么都带着笑,身边的婆子不像会来事的人,摆摆手,“张妈妈,先下去吧,我等侯爷回来再说!”

秦牧隐出去办事了,也不知是什么事儿。

张妈妈一言不发出去了,叮嘱了紫兰两句,关上了门。

夫人的表情她不敢深想。

黎婉坐在桌前,全身泛冷,随即,起身朝外走去,紫兰小心翼翼跟上,张妈妈大致说了原因,当时,为黎婉跑腿的是她,这段时间她根本没有出过府,那个婆子是胡说的,但是,这样也够了,看黎婉的表情,紫兰于心不忍,“夫人,奴婢出去与那位婆子当面质问!”

黎婉摇头,那个婆子说是她身边的丫鬟,究竟是谁并没有说出来,要是紫兰去了,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刚栽下去的树光秃秃的好无生气,黎婉提着裙摆,晃了晃枝桠,仔细找了一圈也没见到绿色的芽,她有些放弃,看着沉重的院门,她想了想,“紫兰,随我去静安院!”

张妈妈什么意图她猜着些,可是,老夫人知道后什么表情她还不知道,她要是不去,老夫人绝不会问她,老夫人不管外边的事了,黎婉却想让老夫人了解她是怎样一个人。

走到一半,听到后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全平追了上来,“夫人,侯爷让奴才回来与您说,先别急着去静安院,有人污蔑您,他会给您做主的!”

全平声音抬得高,周围洒扫的人都听见了,全平继续道,“侯爷现在去宫里边求皇上给您做主,夫人,您先回屋,等侯爷回来再说吧!”

侯爷猜想得不错,夫人知道了还好坚持去静安院是想给老夫人解释呢。

周围的人都低下了头,全平凑到黎婉跟前,躬身,小声的说,“夫人,您先回去,这事有侯爷呢!”

黎婉踟蹰片刻,回到屋里,心思却无论无何也平静不下来,秦牧隐稍微一查就知道其中真相了,顺便还能找出前年夏青青落水的真相,到时,他会不会休了她?

黎婉在屋里无事可做,拿出昨晚秦牧隐讲了一半意思的书,一页一页慢慢翻着,她注意书上有三个人释义的笔记,黎婉当然认得出谁是秦牧隐写的,他的字苍劲有力,狂荡不羁,好似不把其他字放在眼里,黎婉细细摩挲着,突然,她来了兴致,从书架上拿了宣纸,铺在桌上,黎婉自己研了墨,对着秦牧隐的字的写法,小心翼翼写着。

她的字秀气许多,不似秦牧隐的好看,而且,写出来一点也没有相同的地方,黎婉有些泄气,她小心翼翼的把书翻到第一页,将宣纸裁成和书差不多大小,一个字一个字的滕抄。

她神情专注,眉宇间的愁绪淡了几分,秦牧隐推开门进来,她一袭翠绿色衣衫,长裙拖地,手握着笔,目光专注,翻页时,身子微微往前,手指上沾了墨汁,可是她浑然不觉,走近了,看到她的字体,清秀干净,中规中矩,在他认识的女子中,她的字算差的,可是看着很舒心,倒是给字增色不少。

她提笔湛墨时,秦牧隐出声了,“怎么想着滕写孤本了?”

猛然听到声响,黎婉的手一顿,颤得碰触到了砚台,一翻,烟台里的墨汁洒了出来,黎婉手忙脚乱的抓起写了几页的纸,而右手握着的笔不可避免戳到了左手手背上,黑黑的一团。

“怎么这么急躁?”秦牧隐掏出手帕,盖在她的左手上,很快,墨汁晕染开来,手帕明显有了黑印,黎婉丢了笔,突然笑了起来,不知情的还以为她的手出血了。

等把手清洗干净了,上边红彤彤的一片,墨汁本就不好清洗,她用皂角擦洗了好几遍,力道大,皮都破了,秦牧隐已经把桌子收拾出来了,不过,上边的墨迹擦不掉了,黎婉有些可惜,这张桌子用了没多久又要换了。

一时把外边的事忘了,猛然想起,再抬头看秦牧隐,他平静如水,看不出什么来,黎婉不安的走过去,秦牧隐开开口了,“外边的事你别多想,和你没有关系,是长公主要报复我呢!”

秦牧隐一说完,黎婉愣住了,前年的事秦牧隐不知道?她以为秦牧隐会把这件事查清楚,再来盘问她,没想到结果是这样。

黎婉点了点头,张嘴,还是与他说了她故意崴脚害得夏青青落水,她想得很清楚了,今年夏夫人说了会接夏青青回来,她回来了会不会原谅她还不一定,她不想秦牧隐从别处听来这事。

屋里一阵沉默,黎婉像是等待判刑的囚犯,要么无罪释放,要么凌迟处死。

片刻,她抬头,秦牧隐低着头,看不出他在想什么,黎婉一动不动,这时候,手背上开始火辣辣的疼了,她忍着疼意,想听听秦牧隐怎么说。

好一会儿,才听到一声不高不低的声音,“过去的就过去了吧,此事勿要再提!”

黎婉做事冲动,当时自以为是陷害了人,内心欣喜不已,不料到当时船上的丫鬟婆子不少,稍微一问就能问出她来,如此,夏青青名声的确坏了,可是,她讨不到半分好处。

黎婉疑惑,正要再说,秦牧隐已经起身,走到门口扭头撇了她一眼,“不是要去静安院给老夫人请安吗?现在去,刚好赶上用午膳。”

黎婉迷迷糊糊跟上,路上,不时打量秦牧隐,他的意思是不追究了,还是不忍心再听了。

老夫人见着他们来心里高兴,江妈妈当着老夫人的面还好,背着老夫人给了黎婉不少冷眼,黎婉惴惴不安,看老夫人神色还不知情,她瞥了眼门口的江妈妈,算是真正明白了张妈妈要她不来的意思,老夫人这边瞒得滴水不漏,估计是江妈妈的意思,她要是说了不管老夫人反应如何江妈妈不爽就是了。她以为府里没人敢欺瞒老夫人,江妈妈什么都会与老夫人说,此时看来并非如此,她松了口气的同时开始重新审量江妈妈,她以为江妈妈只是侯府的下人,老夫人的陪嫁,没料到江妈妈能约束下人不把风声透给老夫人。

又想到她,貌似,自从约束紫晴后,她的消息就来得很慢了,她琢磨着,回去了要找一个小厮时常在外边跑着能听到外边的风吹草动才好。

中途,紫薯来了,黎婉看她的模样以为又发生了什么事,秦牧隐陪老夫人说话的时候,她走了出去,紫薯凑到她跟前,轻声道,“主子,黎府出事了,夫人与刘老夫人还有刘夫人打起来了,刘老夫人说夫人不孝顺,要去县衙告夫人呢,老爷派人来请主子回去一趟!”

黎婉诧异,林氏和方氏不待在刘宅,去黎府干什么,她往屋里看了一眼,好似心有灵犀似的,秦牧隐也偏头看他,然后,他起身与老夫人说了什么,走了出来。

黎婉往里再看时,秦牧隐道,“我与老夫人说了有事,我们先走吧!”

黎婉感激一笑,黎府的丑事她不愿意与他说,知道得越多会越看不起她,可是,要是不说,她没有出府的借口,转而一想,有什么比知道她是一个恶毒的人更难堪的呢?如此,也释怀了,便将黎府的事大致说了。

秦牧隐吩咐全安备马车,黎婉本不想秦牧隐跟着,谁知,秦牧隐轻飘飘来了句,“刘老夫人的性子,谁管得住?”

黎婉没听明白他的意思,待到了黎府,林氏又哭又闹砸屋里东西的时候,黎婉才知秦牧隐的意思。

秦牧隐走到屋里,黎忠卿也在,黎威在刘氏怀里恶狠狠的瞪着林氏,屋里到处是碎碗碎瓶子,秦牧隐上前一步抓着林氏的手臂,沉声冷喝,“干什么,哪儿来的老妇人大吵大闹扰乱黎府清净!”

秦牧隐目光锋利,林氏被她震慑住,愣了一会,扭头见到黎婉时,再看秦牧隐,好似认出了他是她的孙女婿,今日,秦牧隐穿着一袭绣竹子底纹的青绿色长袍,腰间暗色的腰带衬出紧实的身材,发冠竖在头顶,面如冠玉,眉莫如画,散发出淡漠阴冷的气质,难怪林氏顿住了,就是刘氏也从未见过秦牧隐这一面,不怒自威。

林氏双手一举,坐在地上,手拍着地脚胡乱踢着,“我老婆子不要活了,养出的女儿不孝顺啊,老天眼你睁开眼看看啊!”

举动和市井泼妇没什么两样,黎婉冷了脸,林氏小家子气了一辈子,做得出如此不要脸的事来,刘氏站在一旁,白了脸,眼角还挂着泪,而方氏站在角落里,神情不明。

秦牧隐冷哼一声,“来啊,把老妇人送去衙门,见到本侯爷也不知道行礼,哭天抢地骂人,对本侯不敬就是对皇上不满!”

全安全平闻声走了进来,趁林氏愣神的时候拉着她往外走,林氏反应过来,嚎啕大哭,此时是真的知道怕了,方氏也急了,却没看着秦牧隐,而是看着黎婉,“婉儿,你快让侯爷住手啊,她可是你外祖母啊!”

方氏刚说完,秦牧隐喝道,“凡是求情者一律带下去!”

屋里人站着都没动,黎婉擦了擦刘氏眼角的泪,没吭声,外边传来林氏的嚎啕大叫,秦牧隐皱皱眉,“把嘴堵了!”

刘氏拉着黎婉的手,想问问她怎么样了,京里边的人注重人的名声,要是那件事真是黎婉做的,秦牧隐休了她都没有话说,还好,侯爷帮女儿说话了,可见,外边的传言不可信,真是冤枉她女儿往她女儿身上泼脏水呢。

今早,刘氏听了传言气愤不已,正欲拜访刑部尚书夫人,刑部尚书与黎忠卿关系不差,又是黎忠卿的上级,平日,刘氏也是巴结着尚书夫人,还教了她一套推拿手法,自认为关系不错了,没想到尚书府的婆子竟敢败坏黎婉的名声。

走到门口见到林氏和方氏,刘氏上前打了招呼,林氏一副有话说,刘氏不情不愿把二人请进了府,林氏开口一句黎婉心肠歹毒闭口一句黎婉心思不正,黎婉从小什么性子她当娘的清楚得很,骄纵蛮横,可不是那种心思歹毒的人,除非那人真的得罪了她。

她张嘴就和林氏顶了两句嘴,林氏来还有其他事,不再与她争辩。

林氏来是为了银子,过年,刘氏给刘宅送了礼,可是没有钱,马上,刘晋元要去就职了,诸多方面需要打点,她们没有银子,还是方氏说找刘氏要点,毕竟,在京里,最熟的只有刘氏了。

黎府的银子也没有多少了,秦牧隐帮黎忠卿求情后刘氏想好生感谢秦牧隐一番都拿不出像样的礼物来,黎府有贵重的礼,可都是侯府送的,她要再送回去不得丢死人,还是黎忠卿出主意做几样黎婉喜欢的吃食,她才应付了过去。

刘氏老实说了没有银子,落在林氏耳朵里就成了她不给,念叨了几句,伸手拧刘氏的耳朵去,听到动静的黎威跑了进来,当即把林氏推开,以为又是刘晋元指使的,骂了两句“我就知道你们不是好的,打我娘,我娘对表哥比对我们都好,白养了这么多年,你们没有一句感谢就算了,还敢上门打我娘!”

林氏倒在地上,起身,真的与刘氏动起手来,刘氏被黎威的话说得红了眼,这么多年,她把刘晋元当成儿子养,结果呢?于是,方氏借劝架实则拉着她时,她怒了,推囊了两下,于是,四人就打了起来。

黎忠卿在刑部忙得焦头烂额,听了小厮的话急急忙忙赶了回来,屋子里乱翻翻的,又是岳母,他一个大男人说不上话,杵在一边,紧抿着嘴角,看得出气色不太好,想了想,叫人去侯府把黎婉叫回来。

三个女人一台戏,刘善全与刘晋元又不在,黎忠卿吩咐人把他们找来,可是,黎婉都到了,还不见刘善全和刘晋元身影。

外边很快没了声音,秦牧隐貌似不打算善了了,方氏心里发怵,跪在地上,刘晋元还没去当值,要是林氏进了牢里,救出林氏又得花一笔银子,哪来那么多的钱?其实,她们手里还有银子,以前在镇上,玉娘每年都会送许多回来,加之她们来京里卖了镇上的宅子田地,有bushao,不过婆婆说能让玉娘为什么要动那笔银子,那笔银子可以留着晋元说亲的时候用,于是,她动心了,才跟着来了黎府。

方氏想来后悔不已,跪倒在地,双手撑着地面,颤抖不已,“侯爷,还请您看在太夫人是婉儿外祖母的份上不要与她计较,我们来是找玉娘要银子的,其实我们手里还有一些,婆婆担心不够,才问玉娘借点,过段时间再还,没想到最后会成这样,我保证,保证立马带着太夫人回去,以后再也不上门了!”

黎婉哼了声,刘家人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再看刘氏,她眼里一片凄凄然。

秦牧隐不为所动,方氏又磕了几个响头,黎婉知道该她出面了,上前,盈盈矮了矮身子,“侯爷,念在太夫人来京城不久,怕还不明白大户人家的规矩,可否能给她一个机会?”

旁边的黎忠卿笑了,他的女儿懂得如何要挟认了,不叫林氏外祖母就是不给她倚老卖老的机会,再说初次犯错,虽是替林氏求情也是间接承认了她的错,侯爵乃皇亲宗室,皇上亲自授予的爵位,林氏太过得意忘了自己的身份。

秦牧隐眉毛动了动,也听明白了黎婉的意思,不过仍严肃着脸,手稍微一抬,“既然夫人给你求情本侯就饶你一次!”

全平和全安知道里边是做戏,侯爷再不喜欢刘家人看在夫人的面上也不会乱来,故而,拖着林氏走得极慢,听到秦牧隐的话,二人不约而同松了手,林氏倒在地上,一脸鼻涕一脸泪,院子里好多下人往这边探头探脑,全平恶心的拍了拍手,掏出帕子擦拭干净后将手帕一扔,道,“侯爷心地好,这次不与你计较,回家多学学规矩,别丢了刘家人的脸面!”

全安摇摇头,依着侯爷滴水不露的性子,今天的动静肯定会闹大刘晋元日后去了兵部也会被人看不起。

果真,黎婉的风声还没过就传出兵部郎中祖母因着不动规矩,在北延侯面前大吼大叫,差点被北延侯送去牢里的事,京里最爱听这些,不等秦牧隐出面解决黎婉的事,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在兵部即将就任的郎中身上了。

刘宅,刘晋元坐在桌案前,林氏和方氏惴惴不安,刘善全也不说话,屋里沉默得可怕。

“明日随我去侯府给侯爷请罪!”刘晋元一字一字缓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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