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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隔着重重误会一走了之,两人隔阂尽去、姜女又这般好商好量,萧元度想着,自己若再阻拦未免说不过去,便就同意了下来。
姜佛桑见他点了头,悄悄松下一口气。
不料他很快便又反悔了,“还是等我回来,我亲送你回去。”
“那样不是更惹猜疑?”
萧元度纠着眉:“叛乱虽平,余波未尽,你这时候走,我不甚放心。”
“有那么多部曲在呢。”姜佛桑眨了眨眼,退而求其次,“如若不然,你另派一队人马护送我便是,这样总该放心了?总之不能由你来送。”
萧元度这才没话说,可心里还是有些哽得慌。
姜佛桑也感知到他的这种情绪,手缓缓拍着他的背,想要尽可能给他安抚,但她心底又何尝不是同样的怅然?甚至比他更甚。
便只有将这份难以诉诸于人的沉郁压在心底,无言地偎紧他。
这个人,这个怀抱,过了今夜,便就不属于她了。
然分别在即,多一息的沉默都觉得是浪费。
姜佛桑问:“搬离萧家那晚我同你说过的话,你可还记得?”
萧元度当然记得,每一个字都记得。
姜女说他为所欲为、无法无天,不知敬畏二字何写——他最初的确如此,他也付出了代价。
现在,他有了珍惜之人,愈是珍之重之,愈是患得患失。虽未到束手束脚的地步,行事终也变得有所忌惮和收敛,对她当日那番所言就更是有了深切的体会。
“知敬畏、存戒惧,行事三思,再别莽撞。”把话在她耳边重复了一遍,以为她是担心自己沙场冒进,“不然,我每日把你这话默诵百便如何?”
不等姜佛桑回答,他又道:“念一遍就要想你一遍,你南下的路上若总是打喷嚏,别怪我才好。”
“你就不能正经些?”姜佛桑在他腰间拧了一把。
两人沐浴过,皆穿着单薄的寝衣,然他腰身紧实,多余的皮肉压根没有,轻易便滑了手。
“这怎么就不正经了?”本来,即便不念也总是要想她的。
萧元度按住她那只手,往前腹带,见她眉心褶痕微现才停下。
清了清嗓,端正神情:“我对天发誓还不成?遇事一定三思而行、绝不再鲁莽冲动。”
姜佛桑瞪了他一眼,把他高举的那只手拉了下来。
“那我要你提防的人?”
“你指的是萧元姈和萧元承?我已安排人重点盯视。”
姜佛桑停了停,又道:“还有萧琥——”
萧元度正扬着的嘴角跌落回去。
姜佛桑无视他的黑脸,斟酌着言辞:“无论如何,他是你阿父,他这个父亲做得虽不怎么样,但整个萧家若还有一个真心为你、不会害你之人,那个人必定是他。
“因为你阿母的事,还有后来北凉为质的事,再有重归棘原后在佟家的挑拨下所激发的那一连串矛盾,直到甘姬事件爆发——你想得到他的认可,又囿于过往种种,更恨他的不信任——我知你不爱听这个,但是听我把话说完。
“这话我曾也对你说起过,不管你愿不愿承认,至少在我这个外人看来,你骨子里仍旧当他是父亲。既如此,你今生既不打算脱离萧家便宜了别人,那么处处与他作对、让父子关系陷入僵化,便是不智之举。
“我希望你能正视这件事。但重视之外,你还当明白,萧琥的身份不仅仅只是你的父亲,他还是一方霸主,无数人簇之拥之的主公。
“你的个人情绪可以冲着你的父亲去,却不能冲着豳州刺史去——你的喜怒在他面前总是不加遮掩,你对着他大肆宣泄你的不满、你的愤恨,不正是因为纯粹只拿他当父亲?”
姜佛桑今日说这些,并非是想劝萧元度与萧琥修好。
恰恰相反,她是想告诫萧元度,别把萧琥当作一个寻常父亲,从而对其抱有不切实的期待。而要如臣侍君那般,对其一言一行都要加以揣摩。
“我们唯有对父母和身边极亲密的人才会袒露真实情绪,面对他们时常常感情用事、无法凭理智思考,子会怨父,然臣岂敢怨君?即便有怨也不会摆在明面上。
“子与臣,进与退,这中间的尺度萧元胤拿捏得就刚刚好。你也不想一直做萧琥心目中那个不成器的逆子对不对?你更不想总是师劳无功。”
撇开个人恩怨,不可否认,萧琥对萧元度的确存着一份严父之心。但他并非只这一个儿子,更何况亲情之上还有宏图大业。
萧元度虽是他最为看重的儿子,又何尝不是他借以平衡的棋子?
随着嫡长子萧元胤羽翼渐丰、声望日盛,佟家在军中势力盘根错节,连萧家人都能轻易排挤出去……这一切不能不让年事渐长的萧琥忌惮。
可以说,若无萧琥地默许,佟家未必会落到如今地步。
而今这根出头椽已楔了进去,萧元度也进了军中,但一切就到此为止了么?
若过个几年,平衡再次被打破,还是由萧元度打破,萧琥怕是同样不会坐视……
萧元度起初还欲反驳姜女的话,听到最后反倒只剩沉默。
他承认,姜女远比他自己更要了解他。
他也承认,他的确无法将萧琥当作一个全然的仇人看待。至少仇人在他面前吐血他不会有揪心的感觉。
他没告诉姜女的是,前世他之所以同意重归萧家,除了对萧元胤的那份亏欠,更多是因为萧琥那时已经病重。
曾经仰望的高山,垂垂老矣。他说希望他回去,他便回去了……
“我明白该如何做。”
姜佛桑点点头。有些话点到为止即可,毕竟往后的路他们都只能各自去趟,谁也无法帮谁更多。
两人在窗前相拥了良久。
萧元度消化了她的话,也接受了两人不得不分隔两地的事实。
依依离情暂抛脑后,心思不免又活络起来。
“阿娪,我们……许久要见不着了。”
姜佛桑嗯了一声。
“那么久见不着你,也抱不着你,当怎么安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