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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后之人其实并不难猜想,端看谁得益最大。
对方选择那个时机把真相透露给萧元度,打的应当就是逼萧琥不得不送萧元度为质的主意,这样大佟氏的三个儿子就能得以保全。
但姜佛桑想,对方说不定还有第二层用意:
怀着不共戴天之仇,去到北凉人的地盘,萧元度若无法忍下滔天恨意、一心想着为母亲报仇雪耻,必然不会善罢甘休,还会闯出更大的乱子,而后他们便可借北凉人的手杀之……
好毒的计策。那时他才八岁而已,但凡行差踏错个一步半步,只怕是有去无回。
姜佛桑猜得没错。
萧元度那时对国仇家恨还没有很清晰的概念,对胡虏也只是一种模糊的印象:茹毛饮血、见人就杀,甚为可怕。
自从得知了母亲之事,仇恨的种子便就此在他心里深埋。
刚抵达北凉旧都,在去王帐的路上,北凉小王子哈都带人将他们拦下。
北凉最初实行攻一城屠一城、掠一地毁一地之策,后有人献计给北凉国主,为实现彻底征服中原一统天下的美梦,北凉国主这才下令不准再行屠杀。但北凉治下,汉人始终只能居于末等,受尽了屈辱与不公。
哈都年纪虽小,却和所有北凉人一样,有一种胜利者目空一切的傲慢。他们瞧不起软弱温驯的汉人,视所有汉人为犬彘。
就连那些大坞主们在哈都看来也不过都是他父王的手下败将,那么大坞主送来的质子便是猪狗也不如了。
萧元度和一群质子被强逼着跪在哈都面前。
以为只是如此,谁知哈都嚣张大笑着,竟褪下了裤子朝着众人撒尿,还让身边的侍卫一起。
跟去的管事亲随俱皆被北凉兵拦在外围,怎么晓理求情都无用。
质子们临行前都被家人千叮咛万嘱咐,过了乌稠海、轻易不要生事。骤然面对如此羞辱,年岁小的已经懵了,年岁大的有点血性,也只能握拳硬忍着。
萧元度那时恨死了北凉人,哪里忍得了?撞开摁他的人,挣扎着站起,满脸仇视地盯着哈都:“你才是犬彘!你们都是犬彘!”
哈都看着这个出头椽子,问左右他是谁家之子。
“萧琥?噢,我听大兄提起过,是不是自己女人的尸骨都不敢收的那个?哈哈,老的是个缩头乌龟,这岂非是个小乌龟?”
后半句是用蹩脚的汉家话说的,萧元度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血冲上头,猛扑上去。
萧琥重武,萧元度四岁起就跟着萧元胤一起随府上武师练习拳脚,到了太岐坞更是风雨不辍。
哈都草原上长大的,本领亦很了得,两人缠斗到一起,一时间难分胜负。
哈都最开始还放话不许人插手,欲要亲自给萧元度一个教训。
孰料他眼中的小乌龟却像是出笼的幼虎一般。
哈都渐渐不敌,很快发出一声惨叫。
萧元度被硬扯开的时候嘴里还叼着哈都血淋淋的右耳……
当众折辱众世子,哈都有错在先,北凉国主对众坞主也需有个交代。只除了萧琥。
此事萧琥最终如何摆平的不得而知,萧元度与哈都反正是自此结了仇。
在北凉数年,多次入死地都是拜哈都所赐。不过此人最终也死在了他的刀下。
姜佛桑静静听完,再问他其他细节,萧元度轻描淡写说了句就那么回事。
“肯定不会把我们当座上宾待,却也不敢就那么把我们弄死。”
看得出来,他并非是讳于提及那段过往,折辱也好,磨难也罢,他是真的觉得不值一谈。
姜佛桑却还记得休屠曾告诉她的,为质生涯险象环生,他们这些质子更是与被掳去的汉奴无异,后来死的死、残的残、疯的疯……全须全尾回来的没几个。
由小见大,萧元度定也吃了不少苦。
苦难催人,苦难亦能毁人,有时就在一念之间。
若果萧元度回到棘原时受到的是阖家的关爱与疼护,就像扈家二公子那般,他的性情或许不致越走越偏……
两人相遇时他也就不会是那般可憎面貌。
不,或许根本就不会相遇了。
那样其实也好,都不必太辛苦。
“带我去看看你儿时生活过的地方罢。”姜佛桑转头看着他。
萧元度似没想到她会有此要求,眸色一动,嘴角起了点弧度。
两人下了主楼,先是去了他平日习武的校场,而后是他与萧元奚日常玩耍的园圃。
“还有山上,”萧元度指了指太岐山的方向,手抬到一半又停了下来。
萧元牟一直看他不顺眼,那会儿常带着一群“尾巴”来找他麻烦,虽有萧元胤护着,但萧元胤总有不在的时候。
萧元度那时候性子不比如今,拳脚上更是不如,被欺负了不高兴,就想阿母,然后就往山上跑。
那里有个秘密洞府,藏进去谁也找不着,只有萧元胤亲自带人去寻才能把他叫出来。
“太晚了,明日带你去。”
姜佛桑点了点头。
两人又去了与主楼相连的东楼,这里便是他与萧家几兄弟起居之地。
萧元度和萧元奚住在第三层,旁边是萧元胤的寝房,再过去是一间书室,萧元胤就是在这里教他读书识字的。
显然,在萧元度儿时的回忆中,萧元胤占据了很大篇幅。即便他没有细说,姜佛桑也知道。
冷不丁问他:“你被送去为质,萧元胤是何态度?”
萧元度一愣,而后冷嗤一声:“他还能是何态度?”
他刺伤萧琥在先,又当众责问萧琥为何贪生怕死不肯收阿母尸骨,萧琥震怒之下要打死他。
是萧元胤跪地阻拦苦求,并提出了送他去北凉为质以将功补过的提议。
竟是萧元胤主动提出的?
姜佛桑沉默片刻,道:“他,许是为你好。”
萧元度背负着弑父之名,即便萧琥不处置他,堡内也难容他。兵荒马乱,他又能去哪?
只是这种“好”很难被一个稚子理解。在萧元度眼里,就是一直倚之信之的兄长把他推了出去。
所以前世里,从北凉回来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故意与萧元胤作对。
直到发生甘姬之事。
他那时神智不太清醒,面对众口一词,百口莫辩,索性不再辩。
萧琥以为他当真罔顾人伦干出了子淫父妾之事,酒助火性,暴怒之下拔剑要杀了他这逆子。
萧元度哪能老实任杀,从府兵手中夺剑相抗。父子俩当众交起手,打着打着打红了眼。
眼看旧事即将重演,萧元胤挺身挡下了萧元度刺向萧琥那一剑。
血溅了萧元度一脸,萧元胤倒下之前还在跟萧琥求情。
萧琥不听,萧元胤就死拽着他,让萧元度赶快逃走……
萧元度被震骇住了,便以为是自己误解了他,他当年或许真是为了自己好。
浪迹在外多年,始终怀愧于心。甚至后来……
要不然他何至于落到那般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