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
今夜无星无月,北风凛凛。
慈元殿门前的空地上,已经搭好了宽阔的祭台,祭台上摆好了香案,三只用作祭品的大麒麟,被摆在祭台左右后三面。
跟随萨兰法师的有五男五女,总共十个人。两名窈窕女子随萨兰法师一起上了祭台,仔细检查驱邪的道具是否齐全。
剩下的八个人站在祭台下,双手交叉在胸前,垂眸敛目,屏息凝神地侍立在左右。
祭台下已经摆了龙椅,燕冠群大刀阔斧地坐在上面,眸光幽沉地围观。
燕冠人坐在他左侧靠后一点的位置,难得地有些坐立不安,正在那里东张西望。
不久,云蔷扶着冷凝霜从远处走来,身后跟着仍处在忧虑中的冷飒。
冷凝霜今天穿了一件素白的衣裙,头发松松地挽了一髻,未佩戴首饰,也没有上妆,越发显得瘦瘦的小脸和苍白的皮肤。
大病初愈、弱不禁风的模样,不同于以往的冷漠高傲。强烈的反差对比,竟让人的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怜爱。
冷凝霜慢吞吞地在燕冠群右侧靠后的位置落座,眼睛直勾勾的,精神憔悴,似乎身体极为不适。
燕冠群看在眼里,心中一柔,不由得轻声道:
“别担心,等法事做完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冷凝霜淡淡瞥了他一眼,接着别过头去望向祭台,不再看他。
似怨怼似生气的眼神,燕冠群被她冰冷的反应噎了一下。
她定是在怨怪他把她掳来。又让她住在慈元殿里,才让她摊上这一桩无妄之灾。对于这件事,他的心中亦是满满的懊恼,却又无从反驳。只得将满腹的烦闷咽下去,端坐在龙椅上,等待法事开始。
就在这时,萨兰法师好似跟她的贴身巫女说了些什么,那个巫女点点头,转身走到燕冠群面前。双手在胸前交叉,深深地弯下腰肢,行了一个回鹘人特有的礼仪,轻声道:
“燕帝陛下,法师说请燕帝陛下将慈元殿四周的御林军远远地撤离。法师说军人身上的煞气太重,这些煞气只会成为恶灵的养料,在做法事期间,若是这些煞气被恶灵全部吞噬下去,并吸收转化为自己的力量,即使是被天神庇护的法师。也无法抗衡。
到了那时,不仅法师会受伤,就是连娘娘,想要再次好转也不能够了。无法再说话只是一方面,若是力量增强的恶灵,再次回到娘娘身上。导致娘娘再次陷入沉睡,那就不妙了。”
她说得头头是道,有条有理,就是想找断然拒绝的理由,也找不到。
让燕冠群心惊的是,慈元殿四周的守卫,是萨兰法师进入慈元殿后,才被派遣过来的。
因为之前萨兰法师说过,做法事时周围不能有军人出现。
没有看见却已经知道了,是因为她是一个法师吗?
冷凝霜无法言语。耳朵却是好用的,听了巫女的话,双眼直勾勾地望向燕冠群。
燕冠群都不用回头,就能感觉到她那双眼神像两根锥子似的,恶狠狠地戳着他。只怕他不答应。她就会用这两根锥子戳死他!
这不是他信不信的问题,而是若冷凝霜当真因为他的一念之差,永久地昏睡,或是永久地不能再开口说话,于他不会有任何好处,说不定还会给他带来灭顶之灾。
“只能退五十步。”他淡淡说。
巫女并没有露出失望的表情,平静着一张脸说去向法师请示,离开后再次回来,行了个礼,回道:
“法师说请陛下命人退一百步。”
“八十步。”
巫女再次回去请示,而后回来,轻声回答:
“法师说八十步也可以。”
燕冠群便看了燕冠人一眼,燕冠人点点头,起身去交代。
慈元殿附近,高高的钟翠楼上。
白兔一袭黑衣,负手而立,冷冷地望着底下的御林军如蚂蚁一样,迅速向远处撤退八十步,冷峻的唇角化开一抹讽刺的弧度:
“燕冠群的谨慎简直到了让人觉得絮烦的程度。”
“可不是,我也是第一次见识他这种男人,麻烦得简直像个女人。”花蝶衣站在他身旁,一边脱外边的黑色夜行衣,一边说。
“你在干什么?”白兔皱起眉质问。
“我受不了穿黑色的衣服。”
“你若是敢把你那身桃粉色的衣服露出来,让我们暴露了,后半生我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会杀了你。别以为我杀不了你,若是我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你也没有半点好处。”白兔上挑的眼眸微眯,寒光阴鸷地冷声警告。
一旁的如幻也已经阻止花蝶衣脱衣服的动作,蹙眉,低声道:
“王爷,你忍耐一下吧,若是被燕帝发现,对我们没好处。”
花蝶衣扁扁嘴,望着白兔那张瓷白如玉的脸在深黑的夜色下,冷凝得像一块没有任何杂质的冰,修长的眉一挑,嗤笑道:
“你家娘子不在,你的这副嘴脸又露出来了。成天在女人面前装兔子的狼,亏你能伪装那么久。你这么表里不一,你家娘子对你都没有反感吗?”
“在我家娘子面前,我那是真情流露。我们夫妻间的情趣,你管得着吗?”白兔冷哼一声,顿了顿,望向远处已经绕着祭台开始点燃神火,道,“不过真没想到,你的摘花宫竟有这么多神棍,连回鹘的巫女都有。”
“摘花宫最不缺的就是人,男女都不缺。”花蝶衣自傲地说。
“皇上您看!”背着大口袋的慕吟风忽然轻声提醒。
白兔放眼望去,只见慈元殿与四队御林军之间的空隙处,忽然潜进去四批黑衣人。这些人身形轻盈。武艺高强,一招一式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且极善隐藏。若不是他们站在高处亲眼看见。在下面时根本不会察觉到他们。
“东卫营的人呢。”花蝶衣眉一扬,咂咂嘴巴,“燕冠群的心计……忽然让本王也觉得絮烦!”
“摘花宫对东卫营,杀手对暗卫,你的人可有胜算?”白兔似笑非笑问。
“你明知摘花宫的前身是华国暗卫,还问?!”花蝶衣乜了他一眼。
“因为摘花宫里轻功能拿得出手来的居然只有两个。还要你我亲自上阵,所以我才很怀疑,摘花宫的实力究竟是不是东卫营的对手。”
花蝶衣火大了,燕宫守卫森严,鸟飞进来都会被杀掉,只有拥有绝顶轻功,才能潜进来不会被发现。
拥有绝顶轻功的人自然屈指可数,这小子的轻功还是他教的,居然也敢在他面前这么狂妄!
眼皮子一翻,懒得理会他。花蝶衣足尖一点,向慈元殿的西边飞去,嘴里咬牙切齿地道:
“真是个让人火大的男人,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什么都没有,就敢对本王这么嚣张!改天本王一定勾走他的皇后。让他好好地尝尝被绿云罩顶的滋味!”
“没用的,晋后对王爷压根没兴趣。”如幻淡淡地泼一瓢冷水。
花蝶衣看了他一眼:“那你去勾,勾过来咱们一起给他戴绿帽子!”
如幻被雷得一个趔趄,差点从半空中掉下去,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觉得还是别再和他搭话为妙。
子时整,当梆子敲响到最后一下,祭台周围的火焰被瑟瑟的北风一吹,燃烧得越加旺盛,气势汹汹。如一朵朵怒放中的红莲。
萨兰法师站在香案前,先是点燃了一炷檀香,对着天,嘴里念念叨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从她虔诚的表情可以看出,这应该是在向天神祷告。
紧接着。萨兰法师跪在祭台上拜天拜地,她身后的巫女巫师们也跟着集体下跪,口中念念有词地祷告。
祷告结束后,萨兰法师站起身,在香案上拿起被雕刻成狰狞鬼神的桃木面具,戴在脸上。执起金色的摇铃,在祭台中央,跳起了姿态优美的驱灵舞。随着她纤臂舒展,莲足游移,身上的铃铛与手里的铃铛叮当作响,交织在一起,混合成了一支动人的乐曲。
不同于其他的舞蹈,这一支圣洁的舞蹈带着对天地的敬畏与虔诚,又带着对恶灵的愤怒和肃杀,以及对万物生灵美好的祝愿,和强烈的拯救之心,让观看的人不由得心生虔敬。
就在这时,萨兰法师手里的摇铃忽然指向台下的冷凝霜!
冷凝霜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是示意她上台去。站起身,云蔷立刻托住她的胳膊,扶着她往台阶上走。
燕冠群眼眸一闪,给冷飒使了个眼色。
冷飒这才从怔愣中回过神来,跨前一步,扶着冷凝霜的另一只胳膊。
冷凝霜微怔,因为不能说话,皱着眉,想挣脱她的手,却挣脱不开。无奈,只好任由她一同踏上祭台。
萨兰法师的巫女却不让两人靠近,只让冷凝霜走到萨兰法师面前。
云蔷和冷飒见状,只好守护在离冷凝霜五步远的地方。
冷凝霜站在萨兰法师面前,萨兰法师依旧在跳驱灵舞,围绕在她身旁,手中长长的金色绢绫,拂过她的身体,铃铛显得比刚刚越发有节奏,似正在用这种方式,替她去除身上恶灵残留的诅咒。
轰!
就在这时,离慈元殿百步远的北方和西方,突然同时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破声!
紧接着便是东南两侧,似火药的爆炸声!
与此同时,萨兰法师手里的长绫蛇一般勾住冷凝霜的腰,一收,冷凝霜便被缠进她怀里!
砰砰砰!
三声巨响!
祭台上的三只麒麟突然动了起来,腹部裂开,将近一百名黑衣人手持寒光灼灼的刀剑,竟从里面一窝蜂地杀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