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胖子坐在鸿宾楼二楼,眼看钱满贯这么快便从一品斋出来,心头一跳,霍地站起来,匆忙说了句:
“我先回去了。”
转身,颤颤巍巍地往下跑,把木质楼梯震得也摇摇晃晃的。
剩下的人全都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冷凝霜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清蒸鲤鱼放进白兔的碗里,白兔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
谢宛飏坐在对面看着,眸子黯了黯。
徐镜儿突然搛了一朵凤尾菇放进冷凝霜的碗里,见她望过来,轻轻一笑:
“你喜欢吃这个吧?”
冷凝霜愣了愣,含笑道谢。
谢宛飏眉角抽了一下,忽然问徐镜儿:
“你怎么知道她喜欢吃什么,你们很熟吗?”
“之前一起吃过几次饭,她不喜欢荤菜,偏爱素食,尤其喜欢菇类和叶菜类。”徐镜儿笑答。
谢宛飏看了她一会儿,又问:“那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吗?”
徐镜儿微怔,想了想,不太确定地笑答:“……红烧猪蹄?”
“原来你喜欢吃红烧猪蹄啊,幸好你的爱好不像你的为人一样矫情。”白兔一边啃着入口即化的红烧猪蹄,一边说。
“少拿话讽刺我。”谢宛飏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满头黑线地冲着徐镜儿道,“鬼才喜欢吃红烧猪蹄!”
徐镜儿正在和冷凝霜轻声闲聊,压根就没留意他在说什么。
从鸿宾楼出来,顺路去集风院逛了一圈,因为笑笑生的春宫卖到断货而笑得合不拢嘴的岑老板没认出白兔,倒是拦着冷凝霜唠叨了好一会儿,大意是加大产量,价钱好商量。
离了集风院时。日头已经开始往西边偏。
集风院门前的道路窄,马车进不来,几个人正要走到街口 乘马车回去。
不料一个马贩子赶着四五匹骏马路过,那四五匹马也不知道因为什么,走到半道时突然受到惊吓四散逃开。
这条路的行人也多,大家一见马惊了,人群顿时也慌乱起来,全都没头没脑地开始逃。
现场乱作一团。
冷凝霜眼疾手快,一把搂住徐镜儿躲到一边去,才免去被马踩伤的危险。然而等回过神来时。却发现她们比刚刚走出老远,白兔和谢宛飏已经不见了。
“往前走走吧,他们一会儿肯定会跟上来的。”冷凝霜松开徐镜儿的手说。反正这条路是笔直的。马车就在前头街口,白兔他们不见了她们,必会径直找过来。
徐镜儿点点头。
两人也不急,缓步前行。
徐镜儿鲜少出门,更很少在外面走路。对什么都感兴趣,一边跟着她往前走,一边好奇地往周围热闹的小摊子上张望。
心不在焉地走路最危险,也不知道是对面的人有意撞上来,还是真的不小心,双方撞个正着。
徐镜儿撞疼了鼻子。哎呦一声,被反弹得倒退了两步,被萍儿扶住。
定睛一看。对面一个尖嘴猴腮,油头粉面的“瘦猴儿”正捂着胳膊咿咿呀呀地叫痛。后面两个汉子均彪悍壮实,凶神恶煞。
这三个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冷凝霜觉得八成是从牢里跑出来的那种。
萍儿一见有人敢冲撞她主子,上前护崽老母鸡似的遮住那些男人色迷迷地盯着徐镜儿的视线。竖起眉大声骂道:
“看什么看,哪里来的登徒子。冲撞了我们奶奶,竟还敢如此无礼,小心我们三爷回头挖了你们的狗眼!”
“萍儿!”徐镜儿皱皱眉,低声训斥。
“哟哟哟,好利嘴的小丫头,明明是你们上赶着对老子投怀送抱,竟还责怪起老子来了,莫不是新花招,想吸引老子的眼光么?”
瘦猴儿望着徐镜儿面罩轻纱的美貌,目中顿时泛上一丝贪婪,面上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笑嘻嘻地出言调戏。
后头两个恶汉全被他赤裸裸的言语轻薄逗得猥琐地大笑起来。
“你放肆!”萍儿更怒了,不顾徐镜儿的阻拦,瞪圆了眼睛高声道。
冷凝霜无语,这丫头护主的忠心没得说,可搞不清状况这一点回去应该好好教育一番。
“小丫头没规矩,我只找你主子说话。”瘦猴儿笑吟吟地将目光落在徐镜儿脸上,轻佻地笑着,露出两排大黄牙,色迷迷地伸手就要去捏徐镜儿的下巴,“小娘子,撞了人又恶声恶气,让哥哥我这心里很生气。好在你模样水灵灵的,若肯陪哥哥好好玩玩,泄了这股怒气,哥哥我就不再追究了,如何?”
徐镜儿哪见过这种流氓当街调戏良家妇女的架势,脸涨红,见他伸出手来,下意识往后退。
萍儿也吓傻了,她只在内院待过,哪见过真正的痞子流氓,上前想拦却被后面的大汉一巴掌扒拉一边去。
瘦猴儿的手刚要触上徐镜儿的下巴,忽然,一只细嫩的手将他的手腕紧紧扣住。
他心头一凛,用力挣脱了两下,硬是没挣脱开,下意识扭过头。
冷凝霜微笑道:“这位壮士,撞到了你是我们不对,我向你道歉。”
瘦猴儿见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书生模样的小公子,轻蔑地冷哼一声:
“道歉?老子最恶心你这种酸了吧唧的书生,这小娘子是你媳妇?老子不用你道歉,只要把你媳妇借老子玩玩,老子就什么也不计较,否则别怪老子请你吃拳头!”
“抱歉,贱内恕不外借。”冷凝霜淡答。
徐镜儿慌乱地拉着萍儿的手,惊恐地瞪着这危险满满的场面。
“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冷凝霜云淡风轻的模样彻底激怒了瘦猴儿,一记硬拳挥过来。
冷凝霜眼眸一闪,不耐烦地收回唇角,扣住他的拳头,在瘦猴儿的瞠目结舌与用力反抗下,逆时针旋转。瘦猴儿顿时疼得哇哇大叫。
冷凝霜紧接着一记狠拳击出去,正中瘦猴儿的脸颊!
瘦猴儿原地旋转了半圈,咕咚一声摔倒在地。
另外两个恶汉见状,互相对视一眼,挥着拳头,哇呀呀地冲上来。
冷凝霜弯下身子躲开危险的一击,一个错身冲上前去,拳头狠狠地击中恶汉下腹部的最薄弱处。
那恶汉薄弱处吃了一记重拳,疼得半天没缓过劲来。
另一个人见状,怒气勃发地奔上来。从后面勒住冷凝霜的脖子。
徐镜儿紧张害怕得啊地一声尖叫。
冷凝霜一脚踩在对方的脚面上,紧接着一记后肘击脱离他的钳制,回过身。抡圆了胳膊,一记满满的右勾拳打出,对方瞬间倒地不起。
“小心后面!”就在这时,徐镜儿高声惊叫着提醒一句。
冷凝霜还没有回身,一阵破空声划过。瘦猴儿只觉得手背剧痛,一个没握稳,手中刚操起来的木棍啪地掉在地上。
那头谢宛飏已经成功料理了一名欲上前抓住徐镜儿的恶徒。
“娘子,我一刻没看着你,你又打架!”白兔冲过来,拨开帷帽上的垂纱。火大地抱怨道。
“别说得我好像经常打架。还有,在街上要叫我‘相公’!”冷凝霜低声说,顺手将他卷上去的垂纱重新放下。
“死也不叫!”白兔扁起嘴。没好气地道。
一拨正在街上巡逻的衙门捕快火速赶了过来,迅速将三个闹事的流氓逮捕。徐镜儿留萍儿说明情况,自己快步走过来,拉起冷凝霜的手关切地问:
“你没事吧,手都红了。刚刚好险!”
她掏出帕子给冷凝霜擦拭因为出拳而发红的指节。
谢宛飏满头黑线,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画面别扭!
捕快们认得谢宛飏和谢三奶奶。眼见谢三奶奶扔下谢三爷,和另一个清俊的小官人举止亲密,全都微微侧目,心想着三少奶奶好大胆,居然当着谢三爷的面给谢三爷戴绿帽。
冷凝霜说了声“没事”就抽回手,抬头对着巡逻队的长官笑说了声:
“胡大哥!”
声音一出,所有人都真相了!
嗨,是个女的啊!
胡大乐呵呵地笑道:“哟,白夫人,这可真是巧了。”走过来两人寒暄了几句,接着神秘兮兮地低声说,“这次还真多亏了你。这几个人正是从北山矿场逃出去的其中三个人,抓回去能领份功,到时候我做东请你和你相公来家吃酒。”
冷凝霜满口答应。
就在这时,一个小捕快离老远就大叫着跑过来,近前时被胡大一顿训斥。
小捕快脸涨红,又低声和他说了几句。胡大先是一凝,而后又是欣喜,匆忙命令其他人押上犯人收队。
“胡大哥,有差事?”冷凝霜眼眸一闪,笑问。
“啊。”胡大笑呵呵地回了句,忽然凑近来,低声笑道,“已经查到逃出去的犯人有一半在叶马坡附近的山上落草为寇,知府大人命令全体整队,今晚全部出动前往叶马坡剿匪。”
“知府大人也去?他不是文官吗?”
“嗨,说到底起了这事,还不是因为知府大人,他若不出把力,那官位到时候可就真的不保了。行了,不跟你说了,我赶着回去呢。对了,白夫人,你有空不,顺路帮我去我家跟我媳妇说一声,我有差事,估计要个两三天才能回来。”
冷凝霜答应了,嘱咐让他小心。
胡大领着人走后,冷凝霜和白兔对望了一眼。
满贯火烧。
天已经黑了,钱满贯仍旧说不想吃晚饭,坐在卧室里,手握着一枚大红的鸳鸯荷包发呆。
荷包里放了两缕系在一起的头发,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无论她有多恨,无论她下定了几次决心,这枚荷包始终没有被她丢弃。
少女时的所有美梦全都被缝在了这枚荷包中,而那些美梦,却又在一次次的期盼与失望中被磨得千疮百孔,直到最后,彻底地破碎掉,连灰都没有剩下。
钱胖子敲门进来,端了一碗她爱吃的糯米红枣粥,轻声说:
“你胃不好,再不想吃也要吃一点。”
钱满贯已经拉上抽屉,撇开脸没去看他。
钱胖子把托盘放在柳木桌上,站着看了她一会儿。她明知道他正站着望着他,却仍旧没有回头。
良久,钱胖子终于在心里落寞地叹了口气,转身,在拉开门板的一刹那,忽然背对着她低声说了句:
“满贯,只要你喜欢,做什么都行,不用有顾忌。”
说罢,出去,带上门板。
钱满贯的心深深地沉了下去,将拇指的指甲微微握紧,她觉得胸口处一阵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