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南云心里的郁闷无处发泄,一脚踢翻了路边的一只石凳。
陈福吓得不敢出声。
南云斜瞥了他一眼:“滚!”
陈福忙不迭去了。
南云站在路旁,思量了好久。
怎生想个法子,令她答应才好。
总不能,对她用强吧。毕竟是夫妻,撕破了脸,怎么面对,况且她还有身孕。
想来想去,心烦意乱,信步来到了“画眉堂”。
一个娇媚的女人,最大的好处就是赏心悦目。
满园都是春色,就像媛儿娇艳的面容。
“媛儿!”他大声唤道。
没有人回答。
推开屋门,一股强烈的药味扑面而来,险些熏倒他。
屋里乱七八糟,零落了一地衣裳,一个小丫鬟正在衣裳堆里胡乱找什么。
南云一皱眉。
“作甚么!”他不满地道。
丫鬟小翠闻声回头,吃了一惊:“老爷!”
媛儿从里屋探头,又迅速缩了回去。
“站住!”南云喝道:“搞什么名堂,弄得满屋子苦味!”
媛儿索性掀起了门帘:“进来看看吧。”
南云进了里屋。
一个药罐正在冒着袅袅青雾。
“你病了?”他疑惑道。
媛儿阴沉着脸:“还不是老毛病。人家想给你生个儿子!可是,这苦药汤不知喝了多少,总是没有动静!”
南云安慰道:“总会有的。”
媛儿眼圈一红:“上次小产伤了身子,只怕再也不能有了。”
南云歉疚:“都怨我。改天请先生好好瞧瞧。”
媛儿低着头:“我以为你今天会留在夫人那里。”
南云顺手推开乱衣裳:“怎么这么乱七八糟!”
“哦,找东西。”媛儿支支吾吾。
“是这件吗?”小翠兴奋的仰着一件青衣挥舞着。
媛儿一把夺过衣裳,骂道:“不懂规矩的东西!拿着破衣裳在老爷面前做什么!”一边骂,一边将衣裳胡乱塞在枕下。
“慢着!”南云伸出手:“我瞧瞧。”
媛儿怯生生藏在身后:“一件旧衣裳而已。”
南云正色道:“拿来!”
媛儿只好缓缓将衣裳移到身前。
南云目光凝重,声音很平静:“这件衣裳,是你的?”
媛儿躲闪着他的眼神:“是,哦,不是。”
南云厉声喝道:“我认得这件衣裳。你穿着这件青衣,出入过马厩,是也不是?”
媛儿无从辩白,扑通跪倒,哭道:“老爷饶命。”
南云缓缓地道:“你去私会阿三?”
媛儿哭道:“老爷。妾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南云忍住怒气:“你偷了夫人的帕子,故意丢落,让我瞧见,是也不是?”
媛儿低泣:“是。这都是二夫人的主意,妄图嫁祸夫人,令夫人蒙上不贞之名。”
南云一时天旋地转。
他想起那个清晨。青鸾又念诗又要骑马,原来只是为了引自己去马厩,观看她们的表演。
女人的战争真是可怕。
媛儿伏在地上:“这件衣裳,一直在箱底。没机会扔掉。自从搬来画眉堂,妾偶然想起,那个祸根不知塞到哪里,总是个祸患,想找来烧了。不想今日,露出马脚。还望老爷宽恕媛儿,媛儿再也不敢了。”
半晌,没有动静,媛儿抬起头,却发现南云痴痴地瞧着青衣发呆。
“老爷。”媛儿胆怯了。
“你们还真是聪明。”南云冷笑:“把我玩弄于股掌之上!”
他站起身,背着手,显得很受伤:“当我是傻瓜!”他指着媛儿:“你这歹毒的女人,真是可怕!”
媛儿唯有低泣:“老爷饶我。”
南云恶狠狠道:“饶你容易,夫人的清名险些被你毁了。连我也几乎相信了。”
媛儿匍匐在地:“媛儿只是为了爱你。二夫人答应过,只要我帮她,她便助我坐上三夫人之位。媛儿只不过是想名正言顺做老爷的女人啊。”
南云长叹一声:“怎样的欲望,以至于能够让人不择手段,不惜毁人清誉。”
媛儿低语:“老爷,你当初,不是也亲手毁过自己的骨肉吗?”
南云蓦地一惊。
一个念头在心里如电光火石般闪现,他甚至因为这个及时出现的想法出了一身冷汗。
不错,为了私利,有时候,骨肉亲情也可以利用。
说到卑鄙无耻,他做的,也许更胜百倍。
“起来吧。”他向着她伸出手,声音变得柔和。
媛儿迟疑着,握住了他的手。
她不知道,此时此刻,一个诡异的想法,正在他心里慢慢形成。
二
有隐隐的雷声断续地传来,继而,空中,落下来急促的雨,打在檐前,叮叮咚咚,仿佛为屋里的琴声做和。
沈青萝低头抚琴,并没有察觉到外面天气的变化。
琴声幽怨,如泣如诉,说不出的落寞与忧伤。
小容静静地侍立身后,心里很不是滋味。
琴声渐渐低落,终于无声无息。
小容看见,沈青萝缓缓低下了头。
“外面下雨了?”沈青萝淡淡地道:“前厅的客人不知散了没有。”
小容忍不住抱怨:“老爷也太过分了,这样的场合,竟然让二夫人出面应酬,把您堂堂夫人,置于何地!”
“别这么说,”沈青萝轻轻擦拭琴身,口气淡漠:“我如今这个样子,不方便待客。况且,都是些生意上的人,我懒得应酬。”
“可是,到底您才是正室夫人。老爷的生意越做越大,也是您的光彩。”小容道。
沈青萝平静地道:“若是以前,我也这么认为。可是如今,我宁愿他只是个清白的读书人。”
小容叹了口气:“您是没有看到,在宾客面前,老爷他高谈阔论意气风发的样子,简直是判若两人。可是小容想不明白,他怎会变得这么狠心。已经半个月了,他一次都不曾来过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他有了出息,我也代他欢喜。”沈青萝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眼神悠远,仿佛看到昔日那个在长街卖字的少年。
“您一心惦记着他,可是他心里却只有别的女人!”小容再也忍不住,愤愤的道:“小容知道,您刚才弹的那支曲子叫做‘长门怨’,是陈皇后怀念汉武帝的曲子。可是您知道吗,就您弹的这把琴,您爱若至宝的‘绿绮’,原本是预备要送给二夫人的!”
沈青萝一怔:“你说什么?”
小容索性一股脑说道:“这不是真正的名琴,是一把假的!是老爷买来预备送给二夫人的,因为是赝品,于是就给了您。”
沈青萝盯着小容,脸色阴沉:“你凭什么这样说?”
“是我亲耳听到,焉能有假。有一次,我在花亭采摘四季桂,后来,瞧见二夫人和媛儿过来,奴婢不愿和她们见礼,于是就躲在树后。二夫人炫耀道,老爷当年去洛阳,花了两千两银子,专门买了名琴送给她,只可惜是把假的,于是就给了您,还笑话您不识货。当时她们笑得前仰后合,奴婢都气哭了。”
沈青萝微微颦眉:“老爷去洛阳时,她还没有过门。怎会给她买琴?”
小容一跺脚:“您好糊涂。还不明白,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勾搭在一起了。”
沈青萝手脚冰凉。
她回忆起那时的情景。
当时她在南云的行李中看到那把琴,想当然的以为是送给自己的。
“是送给妾的吗?”
“阿三说,是你亲自挑选的。是吗?”
她笑吟吟地道。
“也不是什么好琴。”他有些迟疑。
“你送的,就是世上最好的东西。”她被幸福蒙住了双眼,看不见他眼里的犹豫。
“妾给你弹奏一曲‘凤求凰’如何?”
“愿闻雅奏。”他笑着说。
沈青萝心里一痛。
自己傻傻的,痴心一片,为心爱的男人弹奏‘凤求凰’,却不知,那时他心里想的是另外一个女人。
曾以为,一度拥有过的爱情,原来,只是自已一厢情愿编织出来的神话。
其实,早在青鸾刚娶进门的时候,自己就已经明白,甚至在那日亲眼看见,他为了庇护而剁掉秋兰的手指,自己就应该明白。
先是媛儿,再是青鸾。
他心里,何曾有过自己的位置。
只是,一直自欺欺人,不愿去面对。
有时候,愿意原谅一个人,并不是真的原谅他,而是不愿意失去他。
原来,惊觉相思不露,只为已情深入骨。
沈青萝握住琴弦,手上传来一阵剧痛。
“铮!铮!”随着碎玉般响,两根琴弦断裂开来。
“小姐!”小容惊呼着,快步走近。
沈青萝缓缓松开手,血迹斑驳的手心里,握着两根断裂的弦。
我有绿绮琴,弦断无人听。
“小姐,您这是何苦。”小容落下泪来,一边手忙脚乱的,寻找布帛包裹伤口。
忽然,小容惊诧地道:“咦,这是什么?”弯腰从门口捡起一封信。
沈青萝接过,犹疑地打开书信,只看得她一惊:“哪来的书信?”
“奴婢也不知道。”小容打开门四下张望:“外面没有人。写些什么?神神秘秘的。”
“是宝儿的消息。”沈青萝微微颦眉:“也不知是谁送来的。”
“令弟消息,事关机密。后门有马车接应。”纸上龙飞凤舞一般。
“即刻去。”沈青萝的声音迅速而坚定。
“可是,这来历不明的书信是真是假······”小容迟疑道。
“顾不得那些。”沈青萝被这消息激动地无法冷静:“江湖人士,自有江湖上的做法。”
“可是,您的手,总要包扎一下,还流着血。”小容看着沈青萝滴血的手指。
沈青萝拨开小容的手:“不必了。”
主仆二人,沿着小径,疾步前行。
“是不是要禀告老爷知道?”小容道。
沈青萝看了看远处穿行的婢仆:“算了。他今天忙得很。”
后门渐近,寂寥冷清。
不知为何,园门虚掩着,透过门缝,可以看见外面宽阔的街道。
打开门,一眼就可以看见,一旁停着一辆青布马车,一个黑衣男子驾车静待。
“夫人,请上车。”男人低着脸,看不清面目。
小容抬腿上车,被那人阻止。
“主人说,只许夫人一人前往。”他冷冷地道。
沈青萝不加思索:“好,我随你去。”
小容焦急道:“小姐不可孤身犯险!”
沈青萝从容道:“无妨。”登车落帘,忽然嘱咐了一句:“告诉李管家,准备好银子。”
马鞭一扬,车轮滚滚,扬起一道灰烟。
只剩下小容兀自发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