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终于盼到华灯初上之时,南云兴冲冲踏进青鸾的房间。
红烛高烧,人美如玉。比之当时娶沈青萝的心情,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出乎南云的意料,青鸾全没有做新娘的喜悦。
他看到的,首先是一片耀目的红色,以及一张愠怒的面容。
青鸾穿着一件大红色桃花云雾烟罗衫,耳际翠绿的耳坠摇曳,指甲上红色宝石戒指熠熠生辉。坐在榻上,犹如一幅艳丽的美人图。
只是,南云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作为一个侧室,一个小妾,是没有资格穿大红的衣裳的,尤其是在今日。红色,只属于正室。
南云陪着笑,挨着她坐下。
青鸾没有理他,将脸转向旁边。
南云笑道:“今天大喜的日子,怎么不高兴?你瞧,这屋子里,从上到下,哪一件不是美伦美奂?你有什么不满意?”
青鸾轻轻地“哼”了一声。
南云伸手去搂,却被她重重地推了开去。
南云笑道:“又不是头一次,还害羞吗?”
青鸾“霍”地站起来,一张俏脸气得几乎变形:“南云,你欺人太甚!”
南云愕然道:“这是从何说起?”
青鸾恨恨地道:“我委屈求全,伏低做小,只念你相待的一片情意,谁知你虚心薄幸,轻薄至此!如今,我进退不能,置于何地!”
南云一头雾水,陪笑道:“委实不知哪里不妥,还请直言。”
青鸾冷笑道:“装模做样给谁看!我且问你,前日我的书信你可收到?”
南云点头:“收到了。”
青鸾咄咄逼人:“那么,还记得书信中说些什么?”
南云一怔,随即恍然大悟。
青鸾书信中,将自己居住的地方命名为“凤凰园”。
可是,如今,那“凤凰园”的匾额,早已被沈青萝摘下,至于换了什么,自己却不曾留心。
“哦,原来因为这个。”南云笑道:“原先是‘凤凰园’,后来夫人觉得不妥,做主换掉了。”
青鸾脸色铁青:“你知道换了什么吗?”
南云微微摇头:“这个,倒没留心。刚才来得匆忙,也没顾上看。听说是令姐亲笔所写。”
青鸾冷冷地道:“真是我的好姐姐。”
南云小心地道:“是什么?”
青鸾迅速走到桌边,拿起笔,在纸上龙飞凤舞,然后,顾不得墨迹未干,恨恨地,将纸甩了过来:“你自己看!”
那纸轻飘飘落在地上。
“劝贞园”。
南云一怔。
劝贞,奉劝守贞之意。
对于一个未嫁私奔,被休出轨,一嫁再嫁的女人,明显带着几分讥讽的意味。
居住在这样的园子里,每日从这样的门匾下经过,是何滋味,可想而知。
难怪青鸾会生气。
南云暗叹:青萝,你何苦如此。
“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还不明白?!她这是要置我于死地,你要为我做主。”青鸾脸上终于落下泪来。
美人的哭泣,带着一种难以言传的凄凉与动人。
“我的过去,不曾有丝毫瞒你。你若是嫌弃,不如现在就送我回家,也免得遭人欺凌。”她嘤嘤低泣。
梨花带雨,自古就是女人的利器。
南云心下一软,先自输了气势。
“哪有这么严重?她也许是一番好意,你不要误会了。”他弱弱地道。
“好意?”青鸾气急败坏道:“明明是给我一个下马威!你难道坐视不管?!我要你即刻改回去!”
南云搓着手,有些无奈:“有些事,我不方便插手。”
“你怕她?”青鸾冷笑:“是啊,你原本一介书生,娶了有钱有势的沈大小姐,自然夫以妻贵,哪里敢惹她生气?”
南云脸上,陡然变色。
青鸾意识到说错了话。
人,最怕的就是揭短。何况一个心高气傲的男人。更重要的是,这个男人,现在是她的夫婿,被自己心爱的女人讥讽。
南云静静地看了她片刻。
青鸾有些手足无措.
南云脸上带着一丝淡漠:“看来,你需要安静一下。你早些休息,我改日看你。”
青鸾心下一慌:“南郎。”
南云背过头去,没有理会。
女人,虽然需要宠爱,但绝对不可以溺爱。
超过了一定的界限,将来,会无法把握。
反正已经是到手的鸭子,再也飞不出掌心。
不如趁此机会,磨一磨她的性子。
她这桀骜不驯的性子,如何能做个温良的小妾。
有些人,还真是不能只看表面。
南云打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青鸾追到门口:“南郎。”欲言又止。
她说不出挽留的话语。
“累了一天,早些睡吧。”他淡淡地道:“哦,还有,记得以后不要穿大红色的衣裳。”
夜幕深沉,暗香浮动,他的身影消失在树影之中。
青鸾依着门,任泪水无声地滑落。
为什么会陷入这样尴尬的地步?这样的屈辱,谁能预料?
那一刻,她有了深深的懊恼。
可是,已经嫁入南家,除了随波逐流,她已经别无退路。
走到园门口,南云停住了脚步。
借着微茫的月色,依稀看得到门楣上几个鎏金的大字“劝贞园”。
南云眉头一皱。
这一刻,他深深地意识到,从此,家无宁日了。
现在,他有三个女人,可是,他却不知道该去哪里安歇。
二
南云想不到,最有可能生气的人,却给了他灿烂的笑容。
媛儿惊喜地打开房门,意外地看到了南云。
不是没有盼望,只是不敢奢望。
今晚,是他纳妾的日子,那千娇百媚的的青鸾,不知会令他怎样颠倒,他怎会意外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一进门,媛儿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娇笑道:“你怎么来了?”
南云顺势搂住她细细的腰肢,笑道:“我来看你不好么?”一边踢上房门。
相比之下,还是这朵解语花,让人没有压力,只有轻松与欢悦。
媛儿笑道:“自然是好,只是,你怎么舍得丢下那美人。”
南云调笑道:“难道我就舍得丢下你?今晚我来陪你洞房花烛夜,好不好?”
媛儿丝毫没有半点迟疑,双眼含春,姿态风流:“媛儿等这一天好久。”
南云心里一热。
即算做不成妾侍,她还是一如既往待自己,既不像沈青萝那般矜持,又不像青鸾那般计较。
她只是一个渴求怜爱的小女人,收起自己的委屈与辛酸,一心一意给自己带来快乐。
这样的女人,如何能够不爱?
他微微带着几分歉意,附在她耳边道:“你受委屈了。”
媛儿吐气如兰,声音无比娇媚:“爷,只要你心疼媛儿,媛儿就算再委屈,也是心甘情愿的。”
南云打横抱起她,轻轻放到榻上:“爷好好疼你。”
媛儿伸出手臂,紧紧地抱住了他。
她很明白,此刻,她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取悦这个男人。
只要捉住他的心,她想要的一切,才会有希望。
“爷,媛儿什么都没有,只有你。”她带着些许伤感。
“有我就会有一切。”他似乎带着几分赌气的意味。
蜡烛熄灭了。
黑暗中,媛儿露出一丝冷笑。
沈青萝,你煞费苦心打压我,只能贬低我的身份,却不能阻挡我分享你的丈夫。
今晚,他有妻有妾,却偏偏跑到我,一个身份卑微的丫头房里来。你奈我何?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身份不是问题,甚至容貌也不是太大问题,重要的是,你能不能吸引他。
媛儿感受着南云的激情,在得意之时,终究不免思忖:他为何不去青鸾那里过夜?
她努力地忍住了好奇心。
男人不想让你知道的事,最好不要多问。
当然,事情也有例外,比方说,那次。
如果不是无意中偷听到了他和田福堂的对话,她不确定南云会不会这样毫不犹豫的决定纳她。
就凭这一样,只要分寸拿捏的好,她想要的东西,一样也不会少。
媛儿不禁发出一声愉悦的笑声。
良久,南云平静下来,喘着粗气。
“你是不是得罪了你家小姐?”他忽然道:“她平日待你不是这样。她也不是小气的人。她还劝我纳妾来着。”他皱着眉头。
“你也看出她有意难为我。”媛儿带着幽怨:“若不是因为你,她怎会如此。哪个女人能容忍别的女人分享丈夫,不过是为了贤惠的面子,口是心非罢了。”媛儿低低地道。
她有些心虚。
南云拍了拍怀里的女人,安慰道:“你好生服侍她,哄她高兴了,哪天改变主意也说不定。到底你们主仆情意,不比旁人。或者,你争气些,给我生个儿子,再纳你为妾,想来她不好再反对。是不是?”
媛儿心里一乱。
许大夫曾经说过,上次小产,没有利落,留下了后患,恐怕很难再生育。
可是这句话,她不能跟任何人说。
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在男人眼里,无疑等同一个废物。
若是南云知道,只怕顷刻之间,就会将她弃如敝履。
虽然这一切,归根结底,都是因为这个男人的缘故。
南云抚弄着她散落在枕边的长发,玩笑道:“怎么不说话?”
媛儿没有回答。
黑暗中,他没有看到她阴沉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