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洛阳,甲天下之秀,繁华不输京都。自古地杰人灵,就是个帝王青睐的宝地,所以相较于西京长安,洛阳又称为“东都”。
南云第一次来到洛阳,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
他兴致勃勃地问道:“听说这里有个白马寺,挺不错,是不是?”
杜之康点头:“不错,是有个白马寺。不过相公来得不凑巧,这几天恐怕不能去玩。”
“为何?”南云问道。
杜之康道:“白马寺是皇家寺院。寻常日子,平民百姓也是可以去烧香礼佛的,只是这几天,听说平原公主到了洛阳,要到白马寺进香,所以这几天,白马寺周围都禁了。”
阿三兴奋地插嘴道:“公主要进香?那咱们是不是有机会见到公主?”
南云啐道:“胡说什么!公主殿下,岂是凡人可以随便见到的?”
杜之康笑道:“那也不尽然。听说这位公主喜欢游玩,指不定在大街上碰到,也说不定。”
阿三不服气地道:“听见没有?”
田福堂取笑道:“那敢情好,说不定公主一眼看上你,招你做了驸马,也未可知。”
南云正色道:“田兄莫要取笑。皇家威严,不可亵渎。”
田福堂面带羞愧,低下了头。
南云信步而行,街头车水马龙,店铺林立,果然好一派繁华景象。
一块玄色的招牌远远地,吸引了南云的眼睛。
“名琴坊”。
南云微微一笑道:“诸位,咱们去看看,那家琴坊里,莫非真有什么名琴不成?”
杜之康笑道:“这东西,对于在下,可真是对牛弹琴了。在下情愿等在对面酒馆里喝两杯,等着相公。”
南云笑道:“既然如此,就不勉强杜师傅了。你且等着吧。”
田福堂忙道:“我也去喝酒。”
阿三不情愿地道:“总不能让老爷一个人去?我只好跟着了。”
南云笑道:“索性你也不用跟着了。左右只有几步,我看完了琴,去找你们。您们痛快喝酒吧。”
阿三欢喜道:“老爷真是善解人意。”
三人并肩,一齐进了酒馆。
南云笑着摇摇头,背着手,朝着对面“名琴坊”走去。
只有他自己明白,何以会忽然对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阳光下,陌生的洛阳街头,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偶尔会走过三三两两的女子。
没有一个女子,能够吸引住他的目光。
只因为,他的心中,有了一个无法企及的女子。
那个女子,就是他挥之不去的青鸾。
那日,她哀怨地道:“君非相如,妾非文君。这世上,也再无‘绿绮’,君勿生痴念。”
可是她难道不明白,情之所起,覆水难收?
若是可以收放自如,这世上,便没有这么多痴男怨女的纠葛。
倘若,他真的可以觅到“绿绮”,那么,是不是,就可以续写凤求凰的传奇?
距离“名琴坊”还有十几米。
他心里莫名的紧张起来。
老板看到有客人进来,立即热情地招呼:“客官,您来了。”
南云环顾店内。
各种各样的乐器,静静地放在橱窗内,等候着它的知音人。
南云一个个看过去,脸上渐渐暗淡下来。
老板察言观色,凑上前来,问道:“客官,您打算要什么?琴?琵琶?笙管?小店应有尽有。只要您说得出,小店就能拿得出。”
南云心里生出希望,他急切地道:“‘绿绮’有没有?”
老板一怔,嘴角带着一丝笑意:“绿绮?”他的眼神,有几分嘲笑的意思。
“怎样?”南云问道。
“哦,有有。”老板忙不迭地应答。
南云喜道:“司马相如的那把‘绿绮’,您当真有?快拿来看!”
老板微微迟疑了一下:“您真的打算买?很贵的。”
南云笑道:“怕我买不起?只管拿来。”
老板欢快地道:“好,您等着。这样的宝贝,我都收在里面。您稍等。”
老板一溜烟进了里面,不一会儿,小心地托着一个琴盒走了出来。
他把琴盒轻轻放在柜台上,慢慢打开。
一把古香古色透着沉香味的琴出现在南云面前。
老板微笑道:“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客官,您过了这个村,可就没了这个店了。”
南云轻轻拨动琴弦,倾听着如碎玉般的音质,心里掠过一丝激动。
老板滔滔不绝地道:“当年,司马相如以《如玉赋》献给梁王,梁王以此琴回赠。司马相如就是用这把琴勾走了卓文君。您看,琴身刷着生漆,琴弦用上好的天蚕丝编成。您再看看这木料,真正的桐木,通透极好,音质上佳。”
老板转过琴身,指着琴背面道:“您看,这背面还有梁王的铭文和印章,真正如假包换的‘绿绮’。”
南云顺着他的手指仔细看去,果然,那里,端端正正镂着“绿绮”二字。
由于时间久远,琴身隐约出现了因长期震动而产生的细细的断纹。而这断纹,正是判断古琴真伪的重要依据。
南云再无怀疑,朗声道:“老板,这琴,我买了。您要多少银子?”
老板欢喜道:“果然是识货的行家。我也不多要,这是一个破落的贵族典在这里的,您给个本钱就行了。”
南云微笑道:“多少?”
老板一咬牙,做出痛心的样子:“交个朋友,您给两千两银子罢!”
南云吃了一惊:“这么多?”
老板笑道:“客官,这是举世无双的珍品,有钱也没地买去。你要是心疼银子,要不然,换换其它的?本店有的是其它琴。”
南云一摆手,断然道:“就是它了!两千就两千!”从怀里掏出银票,拍在柜上。
老板笑眯眯拿起银票,看了半天,眉开眼笑道:“果然爽快。这宝贝,就是您的了!”
二
南云小心翼翼抱着古琴,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没想到洛阳之行,居然让他无意中淘到了传世名琴,实在是太幸运了。
宝剑赠英雄,名琴赠佳人。这世上,还有比这更惬意的事情吗?
一想到青鸾,他心里忍不住一阵悸动。
青鸾若是得了这把琴,不知道会弹奏出多么美妙的音律来。
南云只顾着想心事,冷不防,銮铃响处,从东街驶来一队车马。
来不及躲避,一匹马迎面奔来。
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南云脑袋一痛,身子斜斜地滚到一边,怀里的琴,甩出好远。
“我的琴!我的绿绮!”他心疼地叫道。
一个恶狠狠的声音大声喝道:“什么人?胆敢惊扰平原公主芳驾!”
平原公主?南云忍着痛,挣扎着爬起来。
几个衣着鲜明骑着高头大马的侍卫,手里举着明晃晃的戟,凶神恶煞一般出现在南云面前。侍卫后面,几个宫装的女子,持着羽扇,簇拥着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那马车,垂着杏黄的帏幔,饰以璎珞,饰以珠玉,凸显出一种尊贵的皇家气派。
一个温婉的女声从车里传出:“出了什么事?”
侍卫下马,向着马车躬身道:“禀公主,一个路人惊了马。”
只听得公主淡淡地道:“没伤着人家吧?”
侍卫瞧了瞧南云道:“看起来没什么事,只不过好像摔坏了他的琴。”
公主缓缓地道:“本宫好像听到什么‘绿绮’?是怎么回事?”
侍卫道:“小人不知何意。”回头喝道:“唉,那人,公主问话,还不见过公主!”
南云惶恐地磕头道:“冒犯公主芳驾,草民罪该万死。绿绮是草民新买的古琴。”
公主微微讶异,缓缓地道:“你是说,你新买了一把‘绿绮’?司马相如的那把琴?”
南云道:“是。草民刚刚在在琴坊买的。”
公主微微一笑道:“拿来给本宫看看。”
侍卫从地上捡起琴,递给一位宫女。
宫女掀起帷幔一角,把琴递了进去。
过了良久,只听得公主格格笑道:“那人,你被骗了。果然这是赝品。”
南云吃了一惊,不觉抬起头问道:“何以见得?”
黄幔微微掀起,露出一张绝美的面容。
最是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那公主,看上去大约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梳着时下流行的双燕髻,高高的发髻上,簪着一朵娇艳的牡丹花。她身穿一件浅粉色如意云纹缎裳,简单而不失华丽。白皙的脸庞上,透着一种孩子般纯净的光彩。弯弯的眉毛下,一双星星般深邃的眼睛,带着浅浅的笑意。整个人看起来,青春明艳,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与美丽,让人只看一眼,就不知不觉,低到尘埃里。
那公主笑道:“只因那把真正的‘绿绮’,就在本宫的芙蓉宫。”
公主将琴递给宫女,嘴角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玩笑意味:“你道名琴这么容易落入凡夫俗子之手么?”
公主掩口偷笑,目光缓缓从南云脸上划过。
浅笑盈盈之中,帷幔缓缓落下。
公主的面容,隔着轻纱若隐若现。
南云从宫女手中接过那把赝品,一时不知所措。
侍卫纵身上马,大声吆喝道:“公主起驾!”
行人纷纷避让。
南云躬身退后。
宝马香车,伴着清脆的銮铃声,缓缓从他身边经过。
隔着一层轻纱,他仿佛看到公主似笑非笑的面容。
南云心中忽然想起南安道人的那一句话:“一入龙门身富贵。”
他立时耳热心跳起来。
莫非,指的是这年少美丽的平原公主?
可是,这样尊贵的公主,岂是凡人可以妄想的。
南云微笑着摇摇头。
这样的想法,就是想一想,也是一种亵渎,一种罪过。
看看怀里的琴,他忽然有些意兴阑珊。
纵然是真品,又当如何?难道有了‘绿绮’,那青鸾就肯抛下皇亲国戚的身份,追随自己?就算青鸾肯,自己就真的能够舍弃到手的荣华富贵,冒天下之大不韪,带佳人私奔?就算自己肯,那赵国舅焉能罢休?
光是想一想,这后果就已经令人胆战心寒。
站在洛阳繁华的街头,南云心里百转千回。
他终于明白一个显而易见的道理:幻想很美丽,现实很残酷。
美人如花隔云端。
他想起怀孕的妻子沈青萝。临行前,她殷殷地嘱咐道:“早些回来。我在家等你。”
他想起,当他把沈青萝怀孕的消息告诉岳父沈万金时,沈万金高兴得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
“老天!我终于放下心来。”沈万金长长地叹了口气,象是放下了一个重重的包袱。
“老爷!”阿三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兴奋地叫道:“刚才,公主的凤驾从这里经过,老爷您看到了吗?”
南云从沉思中缓过神来,他有些神情倦怠地把怀里的琴交给阿三:“回去吧。我有些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