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如果睡着了,就是一闭眼,一睁眼的时间,但如果是失眠,那夜就会无限的漫长,好像永远也不会到头一样。
我本来觉得自己什么都看开了,也没有什么心事,再加上身体受伤,晚上应该很容易就睡着的,可是跟吴良与何非然说过话以后,还是睡不着。
到凌晨一点多时,两只眼睛酸涩的不行,只能闭上眼睛,这下好了,隔绝了光线,反而让自己更安静,更好的思考,几乎要从自己的小时候想起。
何非然先前睡了一觉,这会儿似乎也没了睡意,见我翻来覆去,就坐起来说:“心也没有自己说的那么大嘛,明明很在意,偏偏装的云淡风轻,为什么?”
我解释:“没有啊,我又不是为这事,是想到了小时候。”
他拉着嘴角说:“强词夺理。那你说说都想到了小时候的什么?”
还真是说不清楚,来来回回好像都是自己被推出家门的那一刻,至于那个宅子里有些什么人,他们做了些什么,连一点印象也没有,而且连自己的母亲也不记得。
何非然说:“你走的时候大概也就三四岁,能记得什么?”
我就看着他问:“那你能给我讲讲吗?”
他默了一会儿才说:“并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很早以前,我觉得那些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我的人生就是从去到外婆家里开始的,然后走到现在,不用回头去寻根,也不会去关注那个家庭的一切,直到遇见何非然,他让我觉得至少那里还有一个人惦记着我,寻找着我,关爱着我,所以我想知道我们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然而何非然说,那个时候他也还很小,一共也只是比我大了一两岁而已,很多事情亦记不清,不过那个时候照顾他的一个佣人,偶尔会给他讲一些过去的事。
这些事在他成长的过程中,一点点加深,最后就成了具体的事件,中间也可能有他自动合成的部分,但大部分应该是真实的。
据他说,我们的妈妈生了他之后身体就不太好,但那个时候的父亲是一个非常封建传统的人,他不顾妈妈的身体状况,只想让何家快一些多点儿孙,所以在没完全调理好身子的情况下,妈妈又怀了第二胎,也就是我。
很不幸,我是个女儿。
这个结果没达到何父的满意,而妈妈也因这一胎伤了元气,从此一病不起。
最开始何父还带她去医院治疗,可医生每次给的结果都不理想,慢慢的他也就放弃了,反而开始安排自己的后路。
就在我三岁那年,他在外面找了女人,并且成功生了一个儿子。
何父为了这个儿子,想让这个女人进门,而我妈妈听到这个情况,就呕起了血,不过几天时间已然病入膏肓。
何非然说:“所以从我知道这件事情开始,就决定离开那个家,离开那个地方,永远也不再回去。”
我问他这么多年回去过吗?
他垂着头很久才说:“回去过,他病重的时候我回去了,虽然不是唯一的儿子,但毕竟还有亲情关系。后来他在遗嘱里写,因为愧对我们两个,所以把何家百分之八十的财产都留给了我,并且让我找到你以后,我们再分。”
我心里突然发笑,轻声说:“那不是又要对不起另一个女人和孩子,人家也跟了他那么久。”
何非然恨着声音说:“他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件对的事情,就是悄悄给外婆一些钱,让她养着你,供你上学。”
我一下子从病床上直起身来,看着他问:“你说什么?”
他看我一眼才缓缓说道:“我也是后来看了他的遗嘱才知道的,只是等我找到那里的时候,外婆已经去世,你也不在了。”
我还没从之前的那句话里回神,问他:“是他给我的钱读书?”
何非然点头,问我:“你不会以为外婆那么大年纪还有钱供你从幼儿园一直读到大学吧?”
我那个时候确实想过这个问题,也问过外婆,可是她说这些钱都是我妈妈留下来的,她省吃俭用,一定要用那些钱供我上完大学。
现在外婆去世了,我找不到人求证,只是根据何非然说他们家的情况,我妈妈大概那个时候真的不会有这笔钱,也就是说,那些年我原本自豪,自尊的一切仍然来自何家的施舍。
这让我无比恶心,感觉像是吃下去一只苍蝇,因为吃的时候不知道,后来才听人家说起,可吐又吐不出来,一直会恶心到死的那一天。
恨透了自己那个时候过于单纯,竟然没有去寻根究底,没有去仔细查明这笔钱的来历,那么多年了,就只相信外婆说的。
何非然看不到我的难受,他接着说:“我那个时候只是从村里打听到,你是跟着高志新一起走的,后来又通过朋友才查到了你们来了宁城,这中间花了很多时间,所以我见到你时,你已经跟他结婚,我来晚了,只能希望他好好对你。”
何非然的希望落了空,高志新没有好好对我,他不但毁了我们的婚姻,还把我推到了另一种境地。
只是现在想起这事,心里竟然没有那个时候的恨意,更多的是疑问。
然后,何非然又告诉了我另外一件事,高志新知道我是何家的女儿,也知道我有一个很有钱的父亲,他还知道我上学的钱来自哪里?
我瞪大了眼睛看他,好半天才想起问:“他是怎么知道的?”
何非然想了想才说:“应该是自己查的,或者是平时看到过什么。那封遗书里说,钱都是通过银行卡转账过去的,那么外婆肯定会去取钱,会不会是在她取钱的过程中,被高志新看到了也很难说 。”
我没办法把将这事联系到一起,只是拿银行卡取钱,他就能查到何家去?
我心里宁愿相信,他什么也不知道,至少那样可以说明他曾经也是对我好过的,也是爱过我的,而不是从很早以前就存在着目的。
何非然说:“这个事情你以后可以去问问他,如果他还有一点良知,应该也会告诉你们吧,我曾经去找过他,问起那个时候的事,他一句话也不说,甚至连你的事也不在提,但我知道他早就知道你是不是朱谨音了,而且已经确认了你的身份。”
我全身发冷,看着何非然的嘴唇一动一动,从里面跳出来的每个字都让我震惊,都让我不可思议,都让我不敢相信。
那些过去跟着我的人,竟然一起向我编了一个弥天大谎,而这个谎言又是在这样的一个环境,这个一个夜晚被捅破。
我无力接受,又觉得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到了一个临界点,所有的过去都到了该捅破的时候,我应该去面对。
“我明天就去问他。”我说。
何非然立刻摇头:“现在不要去,我还在查当时那个纵火的人到底是谁,你如果把事说出去,万一再出别的岔子,怕是更难查到了。现在我们只有知道了这个人,才能把你那时候背上的罪给卸下来,也才能还你曾经的自己。”
“那天晚上高志新看到我了的,他知道那个人不是我,只要他肯做证,我就是清白的。”我急吼吼地说。
何非然却摇头:“这个人太不可靠,而且也藏的太深,很难说当他确认你的身份后,会不会把你告发了都难说,还怎么指望着他还你清白?”
我看着他的眼睛问:“你刚才不是说他早就知道了吗?”
“那只是我猜的,高志新一个字都没提。”
我也是这么猜的,上次去牢里看他,我就知道他可能知道一切,但他既然没说,那到时候会出来给我作证吗?
何非然的答案是否定的,他把过去高志新所有的劣迹都摆出来给我看,并且告诉我这个人根本不值得相信。
就算是他现在知道了真相没说出去,可能只是因为他觉得有愧于我,而我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要靠着别人的身份偷活,一旦知道我可以回到自己的世界时,清清白白的做人,那情况又会不同。
“小晴,只差最后一步了,再给我一点时间,所有害过你的人都跑不了,我也一定会查明所有真相。”何非然说。
我真应该庆幸这天晚上明烨不在,不知道他听到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会做何感想?
就算是他知道我是何非然的妹妹,关于我们两个人的事也没有问过一句,不知道是不想知道,还是也会去偷偷的调查。
黎明来临前,我整个头都是痛的,然而仍旧不想睡。
何非然已经说完了所有的话,看着我的脸说:“你得休息了,现在眼睛成了熊猫,脸色白的像纸,应该伤口也不会好受,再不睡觉后果不堪设想。”
我一句话没说,皱着眉头看他。
他却直接叫了护士过来,跟人家说我受惊吓过度,严重失眠,为了确保精神不出问题,可以给我上一针安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