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马纽尔,埃马纽尔·埃贝·西哀士,请让我来介绍一下我自己。
……算了,第一人称介绍自己总会有一种夸夸其谈的感觉,对于人的介绍还是通过旁观者的角度来最好,不掺杂主观思想,仅仅通过客观的方式来介绍一个人。
对吧。
埃马纽尔·埃贝·西哀士,男,卡尔蒂安的神职人员,主要工作为‘审问’,作为涤罪与本心的信徒,他坚守着自己的信仰,好的,这样子的描述应该足够了,最开始的时候埃马纽尔只是一位普通的警员,那个时候的他还没有进入卡尔蒂安,他还没有得到邀请,因为,他还没有踏上那些台阶。
直到他完成自己的第一份作品。
说是作品,其实只是一次审问,正如之前所说的,他是一位警员,他的工作决定了他总需要去处理各种案件,如果只是普通的争执或者盗窃,那简单的询问就足够了,但总会有这么一些人——总会有这么一些人,犯下了不容原谅的罪行,但他们又拒绝承认自己犯下的罪。
这个时候,就需要两种方式处理。
第一种,寻找证据,寻找线索,将所有的线索和信息拼凑成一个完整的脉络,复现当时的一切,用最为重要的证据牢牢钉死,用一个无法被语言反驳的证据将一切敲定,绕过那些人的言语,只用事实说话,这就是第一种方式。
而第二种方式,就是审问,撬开那些人的嘴,打断那些人的思想,将真相从那些人的口中撬出来,审问,这就是审问,但是审问并不是一种最好的方式,通过劝诱、威胁甚至是暴力手段得到的答案也不一定是客观的,那些人总是试图说谎,或者添油加醋,往里面添加一些主观的内容来逃避自己的责任。
所以,他们需要一种客观的审问。
这两个词汇看起来并不兼容,客观,审问,从一个人嘴里撬出来的语言很难作为一个客观的内容判定,除非,这些内容并不是通过人的嘴说出来的,而是借由事实一类的描述进行讲述……但怎么判定事实?怎么确定?
“我们需要一个旁观者的述说。”这就是埃马纽尔所提出的想法,“我们审问事实,但是不需要这一位嫌疑人来说,我们需要一个旁观者,只有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一个毫无关联的旁观者,这样子的人才能够给予我们真正意义上客观的内容。”
他将视角分为三个等级,第一个是自我的讲述,这是第一等级,然后是第二人称的讲述,这是第二等级,紧接着,就是旁观者的角度,也就是第三等级的讲述,严格来说,这三个等级并没有上下之分,只是主客观程度的倾斜,每一个角度都有独属于这个等级的优越之处,并不存在说哪一个角度更加优秀。
只是在不同的时候,需要选择最‘适合’的部分。
那一次的审问是埃马纽尔真正意义上第一次借助旁观者的角度进行审问,首先,寻找到一个目击者,然后从这一位目击者的口中聆听所谓的事实,然后是第二位,将每一位目击者口中重合的部分和不重合的部分分开,只将重合的部分取出来,这就是一个临时的旁观者角度,当然,这并不是他所需要的那个结果。
毕竟,这些旁观者也并非完全客观。
想要得到一个完全客观的答案,至少需要确保话语之中并没有任何主观影响的可能,人的思维方式决定了绝对客观很难实现,只能够通过物理手段来进行思维的干涉。
“这是值得吗?”他如此询问自己的信仰。
“这是值得的。”天使这么告诉他。
——手术。
这就是物理的手段,通过手术将人的大脑的一部分切除,将用于控制‘情感’那一部分切除下来,就能够得到一个只剩下理性的思维,然而,这种手术的副作用也极为明显,每一个接受了手术的人都会丧失情感能力,变成那种只会淌着口水的……不具备情绪的人,当然,这些手术用作在那些犯罪者的身上,从某种程度来说,这也算是他们自己得到的结果。
让这些接受了手术的人去观察一次‘案件’,然后,再从这些人的思维之中撬出回答,然后整合,提取,于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绝对客观的旁观者证词便诞生了,这是埃马纽尔踏上阶梯的第一步,在将那一份证词记录完毕的瞬间,他感受到自己心中的某一道枷锁被打开了,然后,他也就看见了那些阶梯。
从普通人,到觐见天使的虔诚者。
——拉芙兰,罗曼口岸。
“伊纳里图,你的恩泽的名字真是……奇怪。”埃马纽尔用手指沾染了一些脖颈处的血液,他将手指放入口中,让那些血液顺着自己的口腔再一次回到自己的身体之中,“据我所知……如果你的恩泽具备这样子的伤害,他们绝对不会只让你做一位普通的教堂主教,不论是审判所还是别的什么都显然更适合你。”
……这是事实。
一个具备杀伤性的恩泽,绝对很受那些崇尚战争的人的追捧,即便不适合大范围的战争,对于某些类似于异端处理,也绝对很适用,可据他所知,伊纳里图似乎只是一个教堂的主教,那就意味着,伊纳里图隐瞒了自己恩泽的用途,在卡尔蒂安登记的资料之中,伊纳里图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神职人员。
“我不喜欢那些东西。”伊纳里图手中的十字架已经化作一把剑的长度,虽说它的外表依旧是十字架的模样,但真要仔细确认的话,说是一把剑也差不了多少,“它只会抹去我们作为人的功绩。”
——逝者艺术。
“所以,接下来我会再一次用语言填补这一份独白,如果你依旧试图掩盖独白本身,那么,你可以猜下一次刀片会从什么地方出现。”伊纳里图说,“当然,我的提议依旧有效,离开这里,对着你的信仰发誓不说出这里的一切,我们就当没有见过。”
“这可不是你刚才的提议。”
埃马纽尔摇了摇头,不知他的脖颈处,那一到伤口不再渗出血液,已经凝固的血痂覆盖在伤口之上,他没有治愈的手段,他也不可能有治愈的手段,所谓的治愈是奇迹的一部分,只有奇迹才能够让一个人的伤在最短的时间内消失,那些在一瞬间抹去伤痕,都是天使的恩泽,所以……只能够等待时间流逝,让这一道伤口自己消失了。
“从一开始,你就以为独白的目的是掩盖‘你’。”埃马纽尔露出一个怪异的表情,“嗯……你对自己很自信?问题是,我为什么要掩盖你?归根结底,你又不是最优先的那个目标。”
——什么?
伊纳里图心脏停跳了一拍,直到这个时候,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从刚才开始,自己的‘认知’之中就一直没有出现过的那个人。
托勒密去哪里了?
“是的,是的,你终于注意到了。”埃马纽尔忍不住笑出了声,“唉,就是到了这个时候,就是得留到这一刻才……”
刀刃将他的声音扼住,又是一片刀片,在他的喉咙之中搅动,从喉管的某一节出现,穿过他的口腔,血腥的味道在他的口腔之中绽放,同样的,红色的血液也从他的口腔之中溢出,他没有办法说话了,这一个刀片将他的一切言语都按了回去。
“你把她藏到哪里了?”
伊纳里图的将十字架再一次刺入到了空气之中,在某一种金属的碰撞声之中,刀刃出现在了埃马纽尔的四周,那些刀刃就在那里,若是在此时,埃马纽尔若是在此时离开原地,那些刀刃一定会轻而易举地划破他的躯体。
但是他并不害怕。
但是我并不害怕。
——叮。
“你杀不死我的,伊纳里图。”我将手塞入到自己的口腔之中,虽然很痛,但是不会致死,我捏住那一点刀片,将它缓缓抽出来,真痛啊……毕竟这确实是锋利的刀,“并不是不能,而是做不到,你的这个恩泽并不是用于‘杀死一个人’的,你的恩泽仅仅只是用来给人造成‘痛苦’。”
我看出来了。
伊纳里图没有学过所谓的医术,他不可能这么了解人体的结构,他也不可能确信自己的每一次恩泽都能够避开人的要害,如果他能够做到这个程度,最开始他就能够让我丧失活动的可能,所以,他的恩泽并不具备直接的‘杀伤性’,仅仅只是为了造成痛苦而已。
那么,在独白之中抹去关于痛苦的介绍,这一份疼痛感就不会出现在我的意识之中。
我向后退了两步——果然,虽然那些刀片确实会切开我的皮肤,但是在即将到达危及生命的层级的时候,那些刀片都向着后方退去,它们仅仅只是为了造成痛苦,并且,某一种绝对的制约让它们无法杀死我……
我将我的手搭在了门把手上。
“回头见伊纳里图。”我说,“你的虚张声势很不错,但还不够。”
差不多该离开这里了。
这个地方的时间似乎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