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王家可真是能干,一年换一间大宅子,老房子是不是该还给刘家村了。”有人又掂记上刘姥姥在刘家村的小院。
“我记得,上回有人也掂记上了人家的地,最后是什么结果来着。”有住在东头的村民凉凉的接了一句,说话的人想到要玉米种子时,硬被村长掏出来的一两银子,顿时肉痛的不敢再开口了。
王家又赶在过年前搬到了县城,幸得刘氏是个能干的,全家搬过来当天,就准备好了四色团子,让青儿和贾茁捧着,分送给这条街的邻居。而邻居也各有回礼,自家包的小馄饨,豆沙馅的花糕,三角的糖糕,或是一盒子饴糖。
“青儿的绣活已经很能拿的出手,这半年一直在绣一副观音像,不如做个插屏送去。”全家人聚在新房子里,商量着过年给县令夫人送什么礼才好。
刘氏说完,青儿又是兴奋又是担心,“夫人会不会嫌弃。”
“怎么会嫌弃,你绣的一点也不比外头店里的差。”贾茁是亲眼看着她一针一线绣起来的,眼珠子都仿佛会跟着人转似的,端的是好像会随时从绣布上走下来。
“小茁做的熏肉,也做上一些,吃个鲜口。”王狗儿很是知道这些世家子弟喜欢什么,俗就俗到底,反而让人觉得俗的有野趣。最忌讳的就是俗人装风雅,最后是两头不讨好。
“喛。”贾茁爽快的答应下来,这一点也是她没想到的,腊肉是极早极早就有的东西,她也没想过这上头能有什么作为。去年有闲暇,嘴馋想吃熏肉了,没想到,金陵一带竟然没有熏腊肉的做法,她就小试牛刀,没想到,竟然大受欢迎。
这里当然没有屋子给她单独熏制,她用的也是简易版的,直接在锅里放了大米,茶叶,红糖大料等物,将腌制好还没有晾晒的腊肉架到上头用小火熏制。
半个时辰翻一面,一个时辰过后,便可以拿出去晾晒了。等风干了,就有了熏制的味道。腊肉熏肉各有滋味,只是吃惯了腊肉的,吃一吃熏肉自然觉得新鲜。
送那些贵人,一送心意,二送新鲜,王狗儿拿捏的恰到好处。
“我明天就去买猪肉,茶叶也买好些的回来熏制。”要送给县令家的,刘氏当然要精心准备。
“虽然晚了几年,倒也还是过上了这样的日子。”刘姥姥想到了王夫人,心中伤感。当年去大观园坐客,王夫人怜她一把年纪还要作耍给人看,私下送了她一百两银子,让她拿着去做些小买卖。
几年过去了,中间*折折,终于还是做到了,而这中间还多了一个贾家的亲孙女。换到当年,谁能想得到造化如此弄人呢。
“娘,以后您就享福吧。”刘氏满意的看着一屋子家人,乡下有田,城里有铺子有屋子,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也不能在家呆着,总要寻些事情做。”王狗儿抽着烟斗,他是个闲不住的,一门心思想着做什么才好。
“要做事也要等过了年再说,你这把年纪,当学徒是晚了,不如替人家赶赶车。”刘氏帮着出主意,家里有现成的骡车,每日出去载载客人,倒也是笔进项。
“我还是想当中人。”王狗儿的话让一家人都安静下来。
贾茁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青儿是感觉到气氛的改变,和贾茁对视一眼,小姐妹很有默契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板儿不安的看着父母,有心打岔,却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刘姥姥叹了口气,看着压抑怒气,随时可能会爆发的女儿,劝道:“这回不一样了,人这一辈子,摔倒了还不能站起来不成。”
“是,这回不一样了,银子都在你和姥姥身上,地契也让你收着,我就光个人去罢了。这事我不搞清楚,这辈子都卡在心里过不去。”王狗儿“吧嗒吧嗒”抽着烟斗,低下头却坚定的说道。
“行了,这事你们夫妻关起门来商量去,咱们呐,该吃的吃,该喝的喝,不理他们。”姥姥眼看刘氏的脸色越来越不好,赶了他们回自己屋里,青儿这才拍拍胸口,刚才她真的是要吓死了,还以为爹娘又要吵起来了。
“吃了这么多,渴了吧,我去冲些茶来。”贾茁起身,板儿也跟着站了起来,“水烫,我去。”
最终是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堂屋,厨房就在院子里,里头的灶台和柜子都是新打的,看着无比敞亮舒心。
“这事,我能知道吗?要是不行,你就当我没问过。”贾茁自然是好奇的,她隐约记得,刚到王家时,青儿就说过,王狗儿以前是在城里干活的,后来和刘氏大吵一架,这才没有去了。
“没啥不能知道的,这事说起来,都十多年了。”板儿苦笑,当时他还是个豆丁大的娃娃呢。祖父还在世,虽然家道中落,家底却不比现在薄多少。都说烂船还有三斤钉,曾祖父好歹做过京官,也不至于二三代人就败的精穷吧。
当时家里的地都是佃出去给人种的,他们只收租子就好。说是乡绅,要略差一点,但绝不是地里刨食的农人。王狗儿又念过几年书,能说会道能写会算,在乡下哪里呆得住。
最后跑到城里当中人,跑经纪,收益也颇丰。
“后来出了什么事?”如果不是出事,又何至于惹怒刘氏。
板儿叹了口气,“我爹在城里认识了一个好友,两人称兄道弟,关系亲的比亲兄弟也不差什么了。有一日,说是寻了个赚钱的门路,哄我爹拿家里的银子出来,卷了银子就跑,再也没有回来。”
竟是这样,贾茁怎么也没想到,诈骗这种事,老道如王狗儿也会上当。
板儿拎着热茶往外走,“家里败了,没几年祖父也去了,又花了一大笔银子。家底彻底没了,不然也不会遇上灾年,要让姥姥去你家求助了。”
“冥冥之中,自有报应,骗了王叔的家伙,一定会有报应的。”贾茁端着茶叶罐子在后头走。
“肯定会的。”板儿在前头加重了语气。
也不知道两夫妻是怎么商量的,反正没有在孩子们面前再提起过这些事。到了年跟前,王狗儿去送了年货。贾茁和青儿也跟着去了,他们是想看看,能不能见小彩一面。
小彩得了准许跑出来,乐的眯了眼,“早听外头的婆子说你们搬到县城来了,我还不信呢,竟然是真的。这可太好了,等我有假的时候,去找你们玩。”
“尽管来玩,家里地方大着呢,还把秋千移过来了。”青儿给小彩绣了一块帕子,贾茁给她带了一朵外头时兴的头花。
“我跟你们说。”小彩拉了一把贾茁的袖子,四周看看,见旁边没人,压低了嗓子说道:“你们最近没什么事,可千万别出城。”
贾茁正想问为什么,已经有婆子招呼他们过去给夫人磕头。小彩赶紧带着他们过去,王狗儿已经在外头了,隔着帘子,三个人一起给夫人请了安。
“快起来吧,插屏是谁绣的,真个是好手艺。”县令夫人好东西看的多,并不将这绣像当一回事。可是这插屏不管端到什么地方,观音的眼睛都好像在盯着她看,虽然绣技普通,可是要说目光传神,还真是独树一帜。
“回夫人的话,是草民的闺女青儿,一点微末技艺,让夫人看笑话了。”王狗儿憨厚的一笑,答道。
“快进来让我看看。”小姑娘家的,被婆子推进了屋里。说了几句话才出来,青儿手里握着一个荷包,整个人都像在天上飘着。只记得夫人好美,头发梳的好漂亮,人也是香香的,连人家说了什么,自己回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荷包里有二颗银如意的锞子,青儿分了一颗给贾茁,另一颗放在自己的荷包里,贴身收了起来。
“多亏了你教我用阴影,不然我也不会得夫人的夸。”青儿捏着贾茁的手,一路上都在兴奋。
“这不算什么,是你自己领悟的快,我又不会绣,光用说的,你能想到怎么绣,就是你自己的手艺。”贾茁嘿嘿笑着,她虽然不会画画,但多少知道一点,西方的画法在人物上有自己比较独特的手法。特别是眼神,利用阴影,可以画出传神的效果。
她只是提了几句,没有想到青儿自己试了几回,竟然真的达到了这种效果。
回到家中,贾茁把小彩的话转告给了王狗儿。至于为什么,她也不知道,想必小彩知道也未必敢说什么。但消息来源,必是从县令夫人那儿知道了什么。
大过年的,外头能出什么事,王狗儿实在想不出来。不过,还是叮嘱了板儿,最近没事别上小东山。反正家里的女人,是不会自己出城的,也就没有特意去说,省得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王狗儿没再提要去做中人的事,却一样早出晚归,将县城里的各行各业,各式行情打探的清清楚楚。
板儿的学堂里也放了假,带着两个妹妹在县城里逛了个遍。还带着他们下了馆子,尝了果子浸的酒,酸酸甜甜的,喝下去只觉得是甜水,到了家却头晕的厉害,倒头一觉睡到晚上。
这一睡就瞒不住了,板儿被罚一天都不许出去,关在屋里写十篇大字才许出门。两个小姑娘家也被训了,吃了玩了也就算了,怎么能喝酒呢,刘氏鞭子扬的震天响,不过都敲在了桌子上。
“好了,他们知道错了,快说,你们是不是知道了。”刘姥姥进来打圆场。
“我们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青儿和贾茁赶紧认错,这才叫刘氏收了鞭子。
“再这两年都能说婆家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一样在外头瞎胡闹,真是气死我了。”刘氏骂完走了,刘姥姥将两个小姑娘一把搂了,带到自己屋子里好生安慰去了。
为了这个事,王狗儿特意在年货里加了一坛子青梅子酒,看的刘氏直嘟囔,“你就惯孩子吧,我才教训过了,你倒好,直接买回来,还让他们在家里喝。”
“与其让孩子在外头嘴馋,不如在家里尝尝味,喝惯了,在外头也就不想了。”王狗儿说的还挺有道理,刘氏也不吭声了。
想了想,“女孩子家家,是不能在外头看什么都稀罕,显得眼皮子浅,今年给他们一人做几套见客的衣裳。有机会,也要带出去见见人。”
王狗儿不知道刘氏已经想到了嫁娶上头,还当她是想开了,笑眯眯道:“这就对了嘛。”
对于做新衣裳,最开心的从来都是青儿,又可以想着盘什么样的扣子,绣什么花,配什么样的色。
“姐,陪我去前街好不好,家里的绣线不够了。”青儿扯着贾茁的袖子,年前刘氏给一个孩子发了几百个铜板当零花钱,可把青儿高兴坏了,不时拉着贾茁出去买些小玩意。
“好。”贾茁放下手里的游记,两个人手牵了手出门。
“这个颜色好看吗?”青儿指着放绣线的格子,一个个的品评,伙计见是常客,也随他们自己去看,挑好了自会喊人过来结帐。
“好看,这个也不错,”贾茁虽然不会绣花,但是配色上却多有新意,常被青儿叫怎么可能这样,但真的配出来,又意外的出彩,所以常叫她帮着出主意。
“那是谁家的小姑娘?”店铺里有客人凑到伙计耳边问道。
伙计一见,赶紧哈腰道:“这位爷,这个小的真不知道,只见他们常来买绣线,应该是住在附近的人家。”
“哦,那他们真是姐妹吗?”摸了摸下巴,这人不停的拿眼去瞅贾茁的侧脸。
“那肯定是,小姐妹关系可好了,形影不离的。”伙计肯定道。
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转出店门,招手把墙角一个闲汉叫到跟前吩咐了几句,这才走了。
青儿选好了绣线,和贾茁两个人牵了手一起出去。伙计有心想说两句,看到外头的闲汉瞪着他,只得低了头,什么都不敢说了。
贾茁和青儿说说笑笑走到泉水胡同口,就看到板儿迎了出来,“你们俩出门怎么不叫我。”
“我们去买绣线,几步路的事,不碍呢。”青儿笑嘻嘻的,扬了扬手里的绣线。
“哦。”板儿笑着低头去看青儿手里的东西,然后忽然一抬头,盯住后头一个闲汉大喝道:“别走。”
推开贾茁和青儿就追了出去,吓的贾茁一把抓住青儿,回头只能看到板儿的背影,似乎在追着什么人。
过了一会儿,板儿回来,一脸懊恼,看样子是跟丢了。
“哥,是坏人吗?”青儿吓的抱住贾茁直抖,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坏人跟踪。
“我迎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他跟着他们,我特意站住和你们说话,他也故意蹲在墙角去扯鞋子。看我低头,他果然是在偷瞄我们。可惜没有追到,不知他到底想干什么?”板儿让两个妹妹回家,自己在胡同口等了半天,确实没有再发现可疑的人,这才回家关上了门。
“别跟叔叔和婶婶说,省得他们担心,这几日,我们不出门就是了。”贾茁扒拉着板儿,忽然发现,刚到王家时,板儿只比她略高一丁点,这会儿,板儿竟然已经高出她一个头了。板儿跟她说话,要弯下腰。
这发现让她心情越发不好了,明明她个子高挑,比许多同龄的姑娘家都要高呢。
板儿弯腰低头,好半天才答道:“好吧,不过,你和青儿一定不可以再自己跑出去了。”
青儿举起手保证,“肯定的哥,吓都吓死了。”
“对,我们不会拿自己的安全当儿戏的。”贾茁也保证。
青儿去分绣线,板儿带贾茁去院子里,以前是别人种花养草的地方,他们开垦出来,是准备种菜的。院子里还有两个秋千架,析儿和贾茁一人坐了一个,慢慢说着话。
“我们只去了绣品店,哪儿也没去,就是看绣线的时间长了一点。这个人是什么时候跟上我们的,真的一点也没发现。不过,我们出绣品店的时候,伙计的脸色似乎是有点不对劲。”现在开始回忆,贾茁终于发现了一点端倪,但也不敢肯定。
“那家店不要再去了。”板儿叮嘱着。
“嗯,我知道了。”贾茁刚才还不觉得,这会儿心才慌的不行,开始后怕。
一连几天没有出门,王狗儿却在胡同口抓住一个胡乱打听贾茁的闲汉,敲打了一顿,将他吓跑了。
回来一问才知道有前几天小姐妹出门的事,恨恨看了一眼板儿,“臭小子,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说,要不是我多留了一个心眼,看到这个人目光不正,故意装作喝多了去搭话,他也不会跟我打听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这才引得我的注意。”
长的漂亮,皮肤白,个子还高,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整条胡同也只有那么几个,最对得上的,就是他们家的贾茁。王狗儿将人打了一顿,硬说他是觊觎胡同里李秀才的女儿,引得胡同里的人都看清楚了闲汉的模样,这才将他赶出去。
赶出去了,左右邻居才互问了一句,“咱们胡同里,哪有一个李秀才。”
“难道是新投奔来的,谁家的亲戚?”面面相觑,都没听说过,可王狗儿打了人就回家,根本不跟别人八卦,这些人只好把疑问收起来,想着等明儿再去问问看。
贾茁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我们以为不出门就行了,没想到他们竟然……”
不对啊,如果是拐子拐人的,不是应该在路上动手吗?如果路上不动手,还敢打听到别人家里来?
贾茁忽然一下冒了汗,担心了好几年的事,等事到临头,她居然一点也没发现。这明显是有人看出了贾茁的身份有异,又不敢肯定,所以才到处打听啊。
板儿也明白过来了,看着父亲,一脸懊恼,“这可怎么办?”
“没事,你们最近少出门就是了。这一片住着不少人,他们哪里就能摸得清。”王狗儿宽慰着两个孩子,这事没有再对其他人提起。
“爹,快过年了,这几天就别出门了吧,也在家歇歇。”板儿看着王狗儿,期待道。
“你们在家乖乖的,要吃什么喝什么,我给你们买回来。爹这几天把行情再摸一摸,过了年就得出去做事了,总不能坐吃山空。”王狗儿摇头拒绝了。
王狗儿进了屋,板儿和贾茁留在后院对着一片空地发呆。
过了半响,板儿才慢吞吞道:“我爹他,好像有点不对劲。”
“不对劲,什么不对劲。”贾茁一点都没发现。
“我也说不上来,可就是觉得,不对劲。”如果不是知道有图谋不轨的人在家附近转悠,他可能这两天都会跟王狗儿出去,看看他爹到底哪儿不对劲了。但现在,贾茁的事更重要,只好放下了心里的疑惑。
王狗儿早出晚归的,连刘氏都觉得不对劲了,可王狗儿却有一堆理由等着她,什么要跟以前认识的人联络感情啊,要打听打听贩货的门路啊,要问问铺子的租金啊,反正都是正事,没有理由拦着。
一直到有一天,王狗儿带回母子俩,吓了全家人一跳。
“这是怎么一回事。”刘氏的声音都在打着颤,不敢置信的看着站在王狗儿身后,一个颇有姿色的妇人,和她手里牵着的,一个和板儿差不多大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