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到现在还不回,怕是在外头商量对策,怎么把流民拦住才好。早干什么去了,早点赈灾,放粮,施粥,这些人谁愿意长途跋涉到京城求个活命,人离乡贱,看看刘家的那媳妇,就知道了。”
王狗儿“吧嗒吧嗒”抽着烟斗,刘家的儿媳妇,打扮整齐吃饱了饭,竟然很能看一看。说话做事俱都是伶俐的,和村里人相处也不坏,想必以前,也是村里的一朵花。
如果不是离了故土,何至于嫁到刘家这样的人家。
“你们男人真是,三句离不开国家大事,这些事自有官老爷安排,反正咱们在天子脚下,有什么好怕的。”刘氏对于生活在天子脚下有着一种盲目的自信。
也不知道是不是借了刘氏的吉言,流民真的越来越少了,到处都在传三皇子赈灾有效,这些人都回了故土,不往京城来了。
皇上松了一口气,礼部的官员更是松了一口气,不然这个圣寿真不知道如何下台才好。
刘家村的村长果然走通了关系,入选到了进宫贺寿的一群农人当中。从各地一共来了五十位老农,进献自家种的粮食蔬菜,一是显示民众对朝廷的拥护和爱戴,二也是体现皇上与民同乐,体察民心,爱民如子的心情。
村长又是裁新衣,又是拜祖宗,进宫的头三天,甚至斋戒三日,弄的不知有多神圣。也让贾茁更深刻的看到,皇权在普通人的心里意味着什么。
圣寿节当天,金陵城要放烟花,青儿很想去看。贾茁当然不敢去金陵城,刘姥姥更不愿意动弹,板儿也摇头,说对烟花不感兴趣。王狗儿不想扫了女儿的兴头,这种大日子,多少年也不过这一回,便决定带刘氏和女儿一块进城。
“我们一早过去,就不驾车了,直接坐村里的驴车进城,住一晚,第二天中午就能回了。”晚上看完烟花,当然没法连夜赶路,只能在金陵城住上一晚。王狗儿便这般安排,又问板儿和贾茁要不要什么,他给买了带回来。
“练字的纸快没了,捡便宜的买一些回来,墨条也快没了。”板儿要的东西,总不过是老三样,对吃穿他几乎没有任何讲究,每回提到的不过是笔墨纸砚。
“我想要一双麂皮靴子,和青儿一人一双,防水还暖和。”贾茁认真想了想,棉鞋沾了雪就化成水,钻到鞋子里,湿冷湿冷的。去火上烤了,穿上随便做点事,就又湿了。冻的一整天脚都没什么知觉,这是她最讨厌冬天的一点。
“好,都买,给板儿也买一双。”王狗儿听了笑着点头。
“你自己也得一双,有时候出门,也体面不是。”刘姥姥也笑着,一年一年的日子,如果就这么过下去,就真的太好了。
到了万圣节的当天,板儿驾了骡车送他们到刘家村,再驾了空车回来,去了堂屋。
天冷,家里开始点炭盆,所有人便都坐到堂屋里烤火,农家没有一个屋点一个炭盆那么浪费的。
一进来闻到一股喷香扑香,炭盆里烤着花生,这会儿大约是熟了,冒着香气。贾茁手忙脚乱的去捞,被板儿接过来,又快又稳的夹出来,自个拿手手剥了,再递给姥姥和贾茁。
“我不吃了,老了,咬不动了,你们自个吃。”刘姥姥不要,看着他们吃的喷香,只是笑。
贾茁也想去剥,被板儿赶紧抢过去,“小心烫。”
“你也在剥啊。”贾茁不相信,硬是捞了一颗,刚拿到手里,就烫的“唉哟”一声,直接给扔了。
板儿“嘿嘿”笑着,拿起来剥了,把花生米放到桌上的小盘子,给贾茁拿着吃。
“为什么你不怕烫。”贾茁有些不服气。
板儿摊开手掌给她看,“我皮厚。”
贾茁用手指摸了摸,哪里是皮厚,手掌心结的满是厚厚的茧子,自然就不怕烫了。他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啊,贾茁一抬眼,正好和板儿目光相对。他们对视了有多久,贾茁只觉得有一个世纪那么久,可移开目光的时候,盘子里那颗花生,明明还冒着热气。
板儿紧张的去看姥姥,却发现姥姥眯着眼睛睡着了。
“我去给姥姥拿床毯子。”贾茁也发现了,刚开口,板儿已经站起来走了出去,简明扼要的扔下一句,“我去。”
等给姥姥披上毯子,她就醒了,开口就是,“我没睡着呢。”
“知道姥姥没睡着,就是怕您冷。”贾茁又去倒了热茶,一人捧上一杯,喝到胃里暖暖的。
“哦,冷大娘给咱爹娘留了话,说是他们去冷家大伯府上了,叫咱爹娘去金陵城的时候,找他们去,晚上一块看烟花。”板儿想到这事,说了一声。
“过完年他们就该北上去一家团圆了,也不知道那边的生活容不容易。”刘姥姥不由替他们担心。
“别的不知道,那边的吏治如果能和治理军纪一样,就该错不了。只不过,查家的人,好像很不喜欢肃庆王。”世子罗凌远的一身武人气质,绝不是一个好吃懒做的二世祖能练出来的,想必是受过极严格的训练。贾茁抱了茶杯,炭盆里的火,烤得人暖暖的,只叫人发困。
“肃庆王领兵出身,对文人不是很瞧得起,以前好似还因为粮草的什么事,杀过查家的一个女婿。”这还是前朝时候的事,当时闹的挺大,板儿也是听夫子讲的。
“难怪当时九公子那样的反应。”贾茁恍然大悟。
“九公子……你们,还聊过这些啊。”板儿翻动着炭盆,往上加炭。
“我不是趁他不在,抄了他的游记吗?被他发现了,所以才提到的。”游记她也给板儿看过,板儿最喜欢看的是里头记载的奇案。
“九公子是圣寿节之后就走,还是过完年后走,咱们也不知道送些什么才好。”板儿想到他要走,可能再也不会回来,又觉得高兴起来。
“好像是过完年才走,送些土仪就好,他们这种人家反正什么也不缺,送什么对他们来说都一样。”贾茁相信王狗儿能把这事办的漂漂亮亮,她才懒得操心呢。
“明天我们种多少玉米多少稻子,我的稻种统共收了多少,能种得满吗?”贾茁也就是随口一问的事,她是想忠顺亲王死了,就带着王家搬到城里去住,就算不去金陵,搬到县城里也可以。王狗儿这么机敏的人,做点小生意,肯定没什么问题,总比种地轻松。
“我和爹商量过了,你的稻种太惹眼了,干脆放一放,等忠顺亲王死了,我们再拿出来。”
“也对,种了就藏不住了。”贾茁托腮,很是明白他们的担心,反正王家不会再饿肚子,她也就点了头,“这样也好,真希望那个老东西早点死。”
忠顺亲王是皇上的亲叔叔,今年快六十岁了,如果长寿再活个十几二十年都有可能。贾茁心里算算他的年纪,叹了口气。
到了第二天中午,王家人没有如约回来,板儿驾了骡车去村子里等,才知道出了事,原本该回来的村长也没回来。村长一家已经让人去里长家里问消息了,板儿也在刘家村里等着。
里长也没有消息,板儿不想再等下去了,让村里的孩子帮着跑一趟小东山,自己驾着骡车就去了金陵城。
巧姐听到报信的人一说,赶紧抓了一把糖用牛皮纸包了塞到他怀里,“谢谢你过来报信,回去跟妹妹一块吃吧,路上可要小心。”
“板儿哥说让你别乱跑,在家等他就行。”小男孩抱着糖,一蹦一跳的走了。
这会儿赶到刘家村板儿也走了,所以贾茁直接奔小东山,爬到了山顶往下一看,九公子的小宅院安安静静的。昨天是圣寿节,他想必是在金陵城中。
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们的消息总比自己灵通一些,跑去敲门,开门的全是不认识的人。之前的管事也不在,赶车的大叔还有小彩统统不在。
幸好厨房里的人认得她,出来一问,知道是这个事,也奇了怪了,“公子早几天就搬到金陵城里去了,查家在金陵城里有个大宅子,只是九公子不爱住而已。既然姑娘这么说,咱们也叫人分头去万念县城和金陵城问问看。”
见贾茁还不走,厨娘笑道:“有什么消息,我叫人去给你报个信,放心回吧。万圣节能有什么事,我看,就是大家昨天晚上玩的太高兴,喝得多了,今天呐,都起不来床咯。”
“多谢大娘,我就在家等你们的消息了。”贾茁再三谢过了,才又回去,她知道王狗儿掂记家里,又带着妻女出门,是绝对不会在外头随便喝多的,更不会耽搁了返程的时间。
更何况,村长也没回来,哪里就这么巧了。
刘姥姥在家做好了一家子的饭菜,却迟迟等不到人,板儿出去就没回来,贾茁打了一声招呼就跑了出去。等回来,满面愁容。
“来,咱们先把饭吃饱,再大的事,也要吃饭。”刘姥姥盛了饭菜给贾茁,两个人默默吃了饭。
“到底能出什么事呢?”贾茁想不明白。
“就算有事,也和我们这些小民无关,他们最多受了渔池之秧罢了。”刘姥姥担心归担心,却觉得他们有事的可能性还是很低的。
到了下午,小东山先有了消息,说是万念县城那边的县令夫人说了,没什么大事,让他们安心。
刘姥姥塞了一把铜子给送信的人,“多谢这位小哥,若有什么事,请你你一定再来一趟。”
跑个腿传个话就有几十个铜板拿,他有什么不乐意的,左右一个小山头翻上翻下罢了。
“放心吧,有事我就过来,一准给您家报信。”说完乐颠颠的走了。
“看看,县令夫人都说没什么事,她还能哄我们不成。”刘姥姥拍拍贾茁,“要等也进屋去等,大冷的天,站在外头怎么能行。”
烤花生也没了兴趣,果盆里的东西,一块也不想吃,时不时跑到外头,上上下下的看一眼。每一回都失望的回来,听到一点动静,就又跑了出去。
一直等到落日时分,总算听到了骡车特有的“踢踢踏踏”之声,贾茁激动的直接跑到路口。板儿赶着车,看到贾茁停了下来,青儿跳下来一把抱住贾茁,“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回不来了呢。”
“去去去,胡说什么,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贾茁牵住她的手,看王狗儿也扶了刘氏下来,一家人俱齐齐整整的,也就放了心。
“真倒霉,谁知道会遇上这种事。”刘氏一边埋怨一边往屋里走。
一家人都饿了,贾茁赶紧去厨房热了饭菜给端出来。
青儿抱着腊排骨汤喝了一大口,舒服的直哼哼,“今天一直吹着冷风排着队,我都快冻僵了。”
“到底出什么事了。”看到王狗儿也是一气喝下半碗汤,刘姥姥问道。
“昨天圣寿节,百官朝贺,皇宫里摆了大筵,听说皇上当场吐了血。”
“可不是吗?外人都不知道,还是冷家的消息灵通,他们家的大伯当时就在宫里呢。”刘氏啧啧半天,他们昨天看烟火坐的是冷家定的酒楼包厢,晚上也是住在冷家。消息自然比外头的平头百姓要灵通些,但是来来去去也只得这一句,再多一人字都没有。
“城门口的进出要登记所有人名字,住处,外地人统统要查看路引。昨天圣寿,进城的人多,今天都隐约听到皇上出事的消息,又急着出城,这才排起了长队。”
板儿替他们解释,他一看情况不对,打听之后,就一直等在出城的地方,到傍晚时分,才等到他们一家人,赶紧坐上车就往回赶。
吐血的怎么不是忠顺亲王啊,这是贾茁最强烈的想法。
村长还没有回来,因为他们才收拾碗筷,村长家就有人过来打听消息了。皇上吐血的事,王家肯定没人敢往外说,只说不知道为什么城门口查的特别严,他们排了半天的队,这才回来晚了。
“我们一天都在打听,里长说,他知道的另一个村的老族长,也进了宫,一样没有回来。”村长的儿子一脸惊惶,一辈子没经历过这种大事,整个人都处于懵懵的状态中。
“我们只是去凑热闹,看看烟火,离皇宫远着呢,根本不可能知道皇宫里头的事。不过,村长他们都是由礼部招待的,是不是因为今天出城难,干脆就住下了,明天送回来呢。”
王狗儿的安慰,让村长的儿子心里稍稍平复了一点,谢过他的消息回了家。
村长的儿子第二天去了金陵城,礼部的人告诉他们,皇上招待这些老农在宫里住上几天,让他们不用担心。
村长的儿子回来,整个人都是飘的,住在皇宫啊,这是多大的福气,简直不敢想。刘家村的人俱是一脸羡慕,只有王家的人得到消息,一脸讶意。除了刘氏和青儿,其他人,根本不信这种事。
几天后,村长终于回了,果然兴奋的一脸潮红,回到家话都说不清了,只顾得高兴。可能是因为太高兴了,几天后,睡下来就再也没醒。大家都说他是命格太薄,受不住这么大的福气。
王家去了人,王狗儿回来便开始抽烟斗,板儿悄声告诉贾茁,“另一个跟村长一块进宫的族长,也没了。”
剩下还有四十八个人,都是从各地送过来的老农,已经在返程的途中。是死是活,绝不是他们能打听得到了。只是,这些人,一大把年纪,来回奔波,就算死在路上,或是回去就没了,恐怕也不会有人联想到什么。
死者的家人,恐怕根本不会想到另外的四十九个人,和他们是同样的下场。就算偶尔知道了二三个,恐怕也以为是巧和。
“冷大娘回来了吗?”贾茁问道。
“没有。”板儿摇头,这事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贾茁每天都去小东山的坡顶上往下看看,小宅子里安静异常,马车也不在,九公子一直没有回来过。
皇宫里有可能发生了大事,但是普通人并没有感觉,日子还是要照过。王狗儿在万念县城买了一间带着铺面的小院,前店后院,院子里还有自己的水井。
“我去看过了,院子有些破,要换换瓦片,还要重新补一下地面,里头还有家具,就是有些旧,擦擦洗洗也能用。”
“铺面以前是个布庄,老板要回乡,才便宜卖的。”刘氏也很满意,一百八十两银子,再花二十两修修补补,二百两尽够了。
“好好好,你们看好了,必然是好的。”刘姥姥让王狗儿赶紧修补好,先把铺子租出去。
“嗯,这几天我一边找人修补着,一边挂出去。”王狗儿点了头。
这个铺子租出去一年能收十五两,少一天就少一天的收益,自然是想要抓紧。
“叔干嘛不自己开店。”贾茁听他们买铺子,很是兴奋。
“一时也没有什么好生意做,先租出去吧。”王狗儿抽烟斗,低着头。
“咱们家不是能做生意的人,他爹之前也不是没做过,反赔了银子。要不是娘带着板儿去了一趟你家,咱们当年就过不下去了。”刘家提起当年的事,就是摇头。
“行了,别说了。”王狗儿站起来,少有的蹙紧眉头,满脸不悦。
“还不让人说,行行行,不说就是了。”刘氏看王狗儿脸色越来越难看,不满的住了嘴。
贾茁识趣的不再提这一茬,又过了几天,冷大娘回了刘家村,第一个就上王家来串门子。
“你们可没在外头说什么吧?”冷大娘知道王家不是多嘴多舌之人,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声。
“放心,村长的儿子来问,我们都没透一个字的口风。”刘姥姥安慰她。
“唉,你不知道,我们呆在他大伯家里,天天提心吊胆,生怕出什么事。”冷大娘没说怕什么,刘姥姥也不敢问。
最后冷大娘拍拍胸口,“都说伴君如伴虎,我们算是晓得了,过完年,天气一转暖,我们就要上路了。”
冷大娘这一回是被冷家大伯家里的气氛彻彻底底吓着了,只想着赶紧离开,去和冷大叔团聚。
“多带些药材在身上,特别是孩子还小呢,路上可要当心着。”刘姥姥捡路上的事,和冷大娘聊了起来,话题渐渐轻松,两个人脸上的表情也松懈下来,开始有了笑意。
皇宫里的情形,远比知情人以为的更加严峻。皇上吐血之后,卧床三日才起。这三日,大皇子已经与忠顺亲王将知情人处置,并将消息瞒了下来。
皇上可以起身之后,大皇子和忠顺亲王将处置的结果递到御前,要怎么善后,特别是怎么处理三皇子,都需要皇上定夺。
“你亲带一队人马,先将那个臭小子给我押回来再说。”皇上到现在心里都堵的慌,瞧瞧这都干的是什么事,难得一个五十大寿,却被自己儿子一巴掌打到脸上,恨不得撕了那小子的心都有。
“可是,陛下不是说……”忠顺亲王看了一眼大皇子,欲言又止。
大皇子知道他们有话要说,赶紧告辞。
忠顺亲王拱手道:“臣带来的俱是精锐,不是为了……”说着用手指了指北边。
皇上摆摆手,“他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儿子,除非是他亲自来,可惜,他怕是不敢了。”
“是,臣立刻去办。”忠顺亲王领了旨,即刻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