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
便在城下众黄巾堪堪跑至百十步时,城上忽然响起一片声的呼喝。随着这声呼喝响起,呜呜声中,众贼只觉天空忽的一暗,但见无数尖利的石块霎那间将天空遮住,瞬间落下。
轰轰,噗噗!
阵阵异声响起,整个翻涌而来的黄巾大潮,忽然如同被空中落下一只大脚踩了一下,无数的惨叫声中,霎时间便在中间最密集的地方,空出一大片来。浓重的血腥气,蓦地升起。
众黄巾骇然欲绝,哭叫声顿时响彻城下。只是不等有所反应,城上忽的再次响起一阵阵令人心悸的咻咻声。
无数长约丈余的黑影,挟着锐啸自上而下闪电射来。锋锐的矛尖,在阳光下带出一溜儿的刺目残影,紧接着便是噗噗之声不绝,巨大的床弩射矛,横扫而过。如同割麦子一般,将整个队列划出一道道空白。
只不过一轮投石加一轮床弩,便瞬间夺去数百人命。众黄巾心胆俱裂,哭爹喊娘声中,转头便跑。
左校右腿上,被床弩划过,带走一大片的血肉,吓得面如白纸。哪还顾得上再去勒令部众,一缩头,抱着马脖子随众人而退。
郭大贤在后面看的明白,不由的气的差点从马上掉下去。这仗打的也忒窝囊点了,还不等正式交手,便先折了锐气,丧失了数百兵卒。
闪目往城上看去,却见城头一片欢声,只不过却并无开城追击,郭大贤眼中划过一丝喜色,心头略略放松下来。
刚才这番攻击,虽然难看,不过也是他有意为之,派上去的都只是些杂兵而已。为的就是试探下城内的虚实。
要是城内兵力足够,方才己方这一败,只要对方开城追杀,自己必然难逃重创。
但眼下对方只是欢呼呐喊,而且,显然上面还有不少百姓,这就说明,城中确实并无多少兵。
既如此,取这束鹿最多不过是多添一些人命而已。但是那满城的粮秣物资,却终是要落入自己手中了。
郭大贤想到探子回报的景象,眼中闪过一丝火热。待得左校退到马前,目光森冷的盯着他,重重的哼了一声。
左校右腿血流如注,却是不敢多吭一声。刚才好容易收拢住败军,他只觉得自己都快要流血不止而死了。所幸城中并无什么追击,不然,只方才一下,大阵便要崩溃了。
眼见郭大贤面目冷厉,顾不上处理腿上伤势,行礼道:“渠帅,他们只是仗着器械之力,末将一时未察才…….咳,渠帅且莫恼怒,待末将再整军马,这番定要拿下。”
郭大贤冷冷的看看他,半响,目光方转柔和。回身令人给他包扎好,这才哼道:“此番我令罗市带督战队列后,再有退者,定斩不饶。尔等并力向前,取下束鹿,我准你们大掠三天,以慰有功将士。”
左校闻听,先惊后喜,连忙躬身领命。那罗市也是郭大贤手下偏将,自来狠戾,便左校也是深惧之。只是又听郭大贤承诺破城后大掠三天,不由的立即将那份恐惧丢到脑后。
挺动手中长刀,驱马跑到阵前,将郭大贤军令通传全军。众黄巾顿时群情汹汹,个个如同打了鸡血一般。
这些人本是良民,但是数次洗掠过后,良善的本xing被血腥和不甘全然掩住。自己活下来,并活的痛快才是王道,其他的,再也顾不得了。
号角长鸣声中,众黄巾重整队伍,乱哄哄的涌上。杀声、呐喊声响彻天地间,如泛滥的洪水一般,再次对着束鹿城墙冲击而去。
城上响起一串儿的急促鼓点,在众黄巾涌到百十步时,投石机、床弩再次发威。残肢断臂飞舞,到处都是血浆肉糜,但这次,众黄巾在劫掠三天的刺激下,却不过只微微一顿,便又再涌上。
方才被投石、床弩打中一时未死的,瞬间便被无数大脚踩过,有一声没一声的哼哼几下,随即湮没在惊天动地的厮杀声中。
投石机和床弩虽然犀利,但装卸石块、长矛费时,不过射出两轮后,便失去了效用。
城头上,臧霸锵的拔出长刀,厉喝一声,带着亲卫便冲到最前。指挥着守城士卒,用长叉、滚木将攀附上来的贼兵打下。后排弓弩手不停张弓搭箭,不绝的咻咻声中,城下临近的黄巾军不时惨嚎着倒下。
小城前,落下的箭矢东一簇西一簇的,如同忽然生出许多杂草。众黄巾这时候被血气所激,全然忘了恐惧,只是嘶吼着,争先恐后的往城前而涌,顺着云梯蚁附而上。
城上,臧霸带着本部军卒接上,刚开始还算轻松。但是随着越来越多的黄巾聚集到城前,汉军终于开始有了伤亡。
天空中烈日如炙,一点一点的按着轨迹而动。苍穹下,令人眼目刺疼的光芒到处闪烁,无数的生命绞杀缠斗在一起,舍生忘死。兵刃的撞击声、人的惨嚎声、刀锋矛尖刺入人体的噗噗声混为一片,响彻在天空之下。
城头上的的墙垛暗红一片,斑斑驳驳,到处都是断戟残矛。臧霸气喘如牛,两眼血红。小臂处一道伤口触目惊心,若不是身有铠甲相互,造成这一伤口的那一刀,只怕半条胳膊就保不住了。
城头上汉军已然付出了两百多人的xing命,伤者无数。相对于黄巾,却以足足在这方寸之地,抛下了千多人的尸体。
城上城下到处都是伏尸残骸,这一刻,人命jian如草。
太阳渐渐移至正中,从早至午,两方已然战了足有半天时间了。刘璋站在城楼中,满面冷厉,心中大疼。若不是顾忌着自己身为主将,又要诱使另外尚未出现的两拨黄巾,他早已忍不住调动军卒冲杀上去了。
沮授侧目看着他,眼见他目光闪烁,满是沉痛之意,微微一叹。拱手低声道:“主公,正所谓慈不掌兵,若忍不得小痛,如何谋取最大的利益?那些战死的将士,也将白白死去。主公睿智,当不需沮授多言。”
刘璋轻轻吁出一口气,默默点点头,只将目光投向城下黄巾阵营。阵营中,郭大贤也被眼前惨烈的绞杀震住,催动胯下战马,不时向前观望。
刘璋见他越来越近,双目微微眯起,心中不由一动。忽然抬手唤来一个亲卫,指着下面的郭大贤道:“去,令人将床弩调整下,给我对着那家伙射。”
亲卫应了一声,转身而下。沮授顺着刘璋目光看去,连忙道:“此人必是郭大贤!”随即回身道:“休要害了他xing命,只要能吓走他便可。”
奔出去的亲卫扭头看了刘璋一眼,见他点头,躬身应了。沮授道:“若是射死了他,这队黄巾一退,只怕另外两股必不敢再来,大计破矣。此刻却须他活着,才最符合咱们利益。”
刘璋点点头。转头看看城头仍在厮杀不停的双方,不由微微蹙眉,轻声道:“这么打下去,只怕宣高要撑不住的。要不要再调士卒上来?”
沮授摇头道:“不必。只要能将那郭大贤吓走,这一拨攻击必然结束。我只担心另外两拨人马不来,却要……咦?好,终是来了。”沮授话说了一半,目光扫向远方时,不由的猛然一喜,拍掌说道。
刘璋一愣,正要举目去看,却听城头上一声大响,随即,一支床弩已是迅雷疾电一般射了出去。只眨眼间,便见城下观战的郭大贤身子一震,翻身落马。
城上城下但见这个情形的,顿时齐齐叫了起来。城上自是欢呼,城下却是惊呼了。
左校口中衔着长刀,正趴在云梯半腰,听到惊声,回头便见众亲卫七手八脚的扶起了郭大贤,不由心头一跳。
正惶惶间,身后传来阵阵鸣金之声,左校心头更惊,连忙滑下云梯,收拢众贼后退。
城上来不及撤下去的十余个黄巾,立时被众汉军剁为肉泥。后排弓弩手再次上前,弯弓搭箭,追击退去的黄巾。
在又留下数十条人命后,两边终是彻底脱离开。城下黄巾刚慢慢退回大营前,便见一彪军马旋风般驰来。
当先一人面如黑炭,髭髯如刺,手持一支丈八长大槊,正是听闻郭大贤兵动而追来的丈八张铁头。
张铁头刚一到,便传令整队展开。只是那架势,不但防着束鹿城的汉军,另一面却也防着郭大贤。
郭大贤这边军卒眼见对方没露出什么善意,也是大为紧张。罗市顾不上再去管邬县方向,急速带人cha上,与张铁头两边对持。
城上沮授早看的明白,低笑道:“主公,此番大事济矣。”
刘璋也看到张铁头的架势,听闻沮授所说,只是点点头,却转身下了城楼,急急往城头而来。
“宣高,你怎么样?军医!军医在哪儿?快快过来,为藏将军包扎!”目光看到臧霸小臂上的伤口,刘璋不等臧霸回答,便急声高喊起来。
臧霸与后面下来的沮授俱皆心中感动,臧霸目中含泪,躬身道:“主公对霸之恩德,霸死无憾矣。请主公勿忧,些许小伤不足道也。”
军医此刻已然过来,帮着臧霸上药包扎,刘璋方才略略放心。见臧霸感动的跟啥似的,微微一愣,随即恍然。
这个时代阶级分明何等森严,自己身为主子,只不过一句简单的问候,便将臧霸感动成这样了。
再看看左右士卒和身边的沮授,见他们都是一副眼泪汪汪的模样,心中忽起波澜,一种异样的情绪升起。
他虽来到这古三国近十年了,又收了许多名将,虽也享受人家称呼他主公,但因着后世的烙印,却多是一种虚荣心罢了。
但这一刻,在亲眼看过如此惨厉的攻防战后,臧霸等人的这种感动,才让他真的感受到了上位者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