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吹拂,竹影摇曳。
青州府衙内的一处后园中,刘璋身穿一袭青衫,头戴纶巾,手中尚自摇着一把大扇,满面惬意的坐在一处小亭中。
在他下首,军机处戏志才、贾诩、田丰、庞统等人俱皆轻袍缓带,团团而坐。中间一个青石桌上,几盏清茶飘香。
渺渺的气雾升腾,竹林围坐,羽扇纶巾,轻风送爽,茶香悠悠。此情此景,竟如画境一般。
“……呵呵,沮公与此刻若知道咱们如此逍遥,怕是定要大骂的。此时季节,那交址之地烦闷酷热,这一趟走下来,便说脱一层皮也是轻的…….”
端起眼前茶盏,先是轻轻嗅了嗅,然后微啜一口,戏志才脸现满足的神色,笑呵呵的说道。亭中众人闻言,齐齐大笑,便贾诩也是面皮微动,嘴角略略勾起。
刘璋斜眼看了他一眼,手中大扇摇动几下,随即耸耸肩,“这也没法啊。其实原本我就想找点事儿出来做,不然曹操如何放心的下?他若不放心,又怎肯乖乖的参与到河北战事之中?只是没成想,那士家硬是自己跳出来,倒也算应景儿,这时机拿捏的还真是好,偏只苦了公与先生,要怪也只能怪那士家,与咱们却是无干的。”
众人又是一阵轻笑,庞统眼见众人面前茶盏空了,提壶给众人依次蓄水,最后才给自己添上。他在这里年纪最小,虽惊才绝艳,总是资格差了些,这点茶添水的活儿,便也就落到他头上了。
“主公此番妙计,虚实相映,面面俱到。那曹操只怕打死也猜不到,无论他哪一步都早被算计了进去,端的稳准狠辣啊……”眼中划过一抹异彩,庞统添完水,一边笑着赞道。
打从跟在了这位主公身边,好长一段时间也没见这位有什么出彩之处。庞统曾经很是怀疑,当初自己是不是被孔融等人忽悠了。
都说这位主公满腹珠玑,智慧超绝,但这么久的时间里,也不见有甚惊艳的表现。他虽早已铁了心奉刘璋为主,但这暗地里,却着实没少腹诽。
只是,当前几日最终从戏志才和田丰处得知了整个计划,却让他狠狠的吃了一惊。这才蓦然惊觉,都说咬人的狗不叫,怕不就是说的自家这位主公?
这一步步、一环环,庞统自认换做自己来做,最多也只能做到这样了。由此,对这位主公的景仰,终是汹涌而出,此时一番赞叹,倒真是出于真心,却也非是谄媚之语。
“士元,你这话我可不敢苟同了。我乃儒家门人,君子坦荡荡,何曾刻意去算计过别人?不过是随便说上几句,谈些自己的看法罢了。偏有人去信了、做了,又干我何事?若说计谋算计,你这夸赞还是送给文若先生才是。他整日里若不能算计别人一下,怕是寂寞也要寂寞死了。”
听着庞统的称赞,刘璋两眼翻了翻,眸子中划过得意之色,这嘴上却是绝不肯承认。最后一句,更是索性把贾诩推了出来。
众人闻言不由对望一眼,都是忍不住的轻笑。贾诩面皮微微抽动,两眼连抬都懒得抬。
这位主公的无耻,作为跟其相处时间最长的他,实在是了解的不能再了解了。
这个时候,直接无视才是上上之策,不然一旦引发那厮的谈兴,更不知后面会有多少污水泼到自己头上。
“说起这士家,公与来信之意,是要就此整个拔除了。对此,各位先生是个什么看法?我倒觉得,交址一地,还当是抚慰为上。据我所知,士家在当地乃是第一等的大族,族人以百千计,若要彻底拔除,难不成真个就全杀个干净?只要在经济上制约住,使其能为我所用便可,何必惹下偌大杀孽?”众人说笑一阵,刘璋敛了笑容,微微蹙眉沉吟道。
众人听他说起正事,都各自收了嬉笑,低头沉思。旁边贾诩两眼微抬,淡然道:“主公此言差矣。正因为交址地处一隅,士家又发展极速,才更要趁此时机连根拔除。不然,便这会儿迫于威势臣服,一旦咱们有些变化,其人必定再反。来来往往的,国家之事千头万绪,岂能将心思尽数放到那里?沮公与之谋,乃是正解!”
刘璋微微蹙眉,沉吟不语。庞统抬头看看他,微一迟疑,也开口道:“文若先生所言甚是。据某所知,士燮兄弟四人,其大弟士壹为合浦太守,次弟黄有为九真太守,三弟士武为南海太守,加上他自己为交址太守,岭南七郡,士家已据其四。此时若再不加以遏制,交州一地恐将不复国家所有矣。”
刘璋面色微动,双眉轩了轩,却仍是未曾搭话。戏志才目光闪动,在刘璋面上一转,心中暗暗思索。自家这位主公,从来就不是个心慈手软的,杀伐果断,何时考虑过什么“杀孽”一说?如今竟下不了狠心,只怕顾虑之处却在别处吧。想到这儿,心念一动,忽然一笑道:“主公之所以忧虑者,可是恐牵连太广,引发动荡吗?”
刘璋眉梢一挑,先是轻轻一叹,抬眼看了众人一眼,终是轻轻颔首,“士家把持岭南过半郡县,其地更是形势复杂,山川险要。我闻士燮其人,威望极著,便山越王赵佗亦不敢轻啜其锋。咱们如今相隔甚远,若真个把出雷霆之势,一击不中,便使其走脱一二,后面必然引发不可测的结果。我之意,不是不除,而是缓图,总要将形势彻底把握了才好。”
戏志才呵呵一笑,心道果然。瞅见刘璋眼前茶盏空了,遂提壶给他斟满,一边在心里将思绪理顺了些,这才洒然一笑。
“交州之地,僻处天南一隅,远离中枢,政令素来难达。便临近吴地,亦不曾干涉到其地之政。倘使主公去做,挟累世之家,岭南七郡,当多久可尽数掌握?”
刘璋闻言呆了一呆,略略一思索,皱眉道:“我不自大,也不自谦,要说只这一州之地,无外来因素干扰,三五年间,该是轻松吧。先生为何如此发问?”
戏志才抚掌大笑,点头道:“照啊,正如主公所言,倘使有为之主,内有强助,外无阻力,一州之地的掌控,不过三五年事罢了。然士家一族,据我所知,乃是自昔年顺帝时便居于其地,至今已然一甲子有余。而今来看,六十年间,其不过才据有四郡之地,主公可曾细思其中究竟?”
刘璋眼中一亮,啊了一声,脑中隐隐浮上一个念头。戏志才与贾诩、庞统、田丰对望一眼,不待刘璋回答,又再自顾说了起来。
“士家垂一甲子之久,尚不能完全掌控全境,究其根本,自身能力所限固然是原因之一,但其地民心向背,何尝不是未能全功之由?
古语有云,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
而今士家经营一州之地,六十年未能竟全功,民心之向,何其明乎?今主公仗大义之名,控虎狼之师,以顺讨逆,何以忧迁延之事?
须知交州之民,非士家一家之民,虽居偏僻之地,却仍为大汉之民。若得大军鼓雷霆之威而进,岂有不箪食壶浆以迎,以助王师者乎?
今大义在我,民心在我,势强在我,士家弹丸之地,撮尔小族,主公又有何足虑哉?”
戏志才一番话,铿锵而出,刘璋听的不由眉飞色舞,终是面现喜色,连连点头。回头再想前番忧虑,不觉失笑。这段时间,自己布局天下,越到最后关头,不由的便有些患得患失,倒是失去许多锐气了。
此番与众人一番交谈,心头忽觉一片清朗,再无半分疑虑,不觉心头大畅。
众人见他终是喜笑颜开,眉宇间没了那隐约的纠结,也自欢喜不已。如今统一在望,作为众人依附的主公,能彻底放开心怀,澄心静虑以应政事,正是所有人喜闻乐见的。
落下了心头忧虑,刘璋才又想起正事,转头看看一直微笑不语的田丰,笑道:“元皓,如今曹操那边可曾动了?袁家那边又是什么情况?”
田丰闻听问起这事儿,正身拱手道:“回禀主公,自当日冀州哗变后,得知曹军密谍活动于汉中、荆襄之地,我等便已往汉中送信,请张绣将军照主公的意思,将计就计而行。如今张绣将军已然兵出上庸,荆州公瑾都督处,也已作出向南防备的动作。
再加上如今交址之事,曹操已然对咱们放下心来。据闻前日曾往长安增兵两万,想来必是为防范高顺、张辽二位将军的。
其后,据派在许昌的探子回报,曹操已然下令征调粮秣,不日即将进兵冀州。
袁家方面,其派出求援的使者辛毗,倒是似有所觉,曾有遣人暗查,包括咱们在内的数处人马动静的举动。而后,于昨日启程,返回邺城去了。
听闻其在归途之中,面色笃定,想必定是已然知晓咱们在几处特意做的动向后,心中已有所得而致。呵呵,此番虽有冀州哗变一个意外,好在并没出现别的差池,主公大计,应能顺利而行了。”
刘璋听的双眉轩动,不由的以拳击掌,双眼中放出极欢喜的神色。这场大戏,至此已然渐入佳境。他这个导演的任务,前期总算是完全达成目标,接下来,就要看众演员的精彩演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