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月楼前,两个年约三十上下的男子躬身而立,只是,其中一个明显稍微落后半步。
两人都是一副白净面孔,头戴进贤冠,身着儒士衫,一青一白,各以丝绦束腰,脚下蹬着白袜布鞋。大袖飘飘之际,稍后那个一张圆脸上有着谦恭的微笑,目光却有着一些飘忽不定。
前面那人方面大耳,冠玉般的面孔上,双眸清亮,淡淡的微笑中透着一股恭敬,让人一眼看去就大生好感之心。
此刻眼见刘璋下马,略微上前两步,在刘璋身前不到两步前便止住身子,这距离透着一股子亲近却又不失尊敬之意。随即双手抱拳,一揖到底,恭声道:“涿郡野人刘备,奉公孙将军之命,恭迎皇叔大驾。”
刘璋一打眼时,心中便几乎已经认定了刘备的身份。那是一种近乎于直觉的本能一般,似是野兽对天敌的本能。
但等到刘备一开口,他心中却仍是不自禁的微微一跳,暗道了一声:果然是他!
“哦,呵呵,原来你就是玄德公,哎呀,玄德公的大名我闻之久矣,不想今日才得相见,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嗳,那啥,别多礼别多礼,快快请起说话。”
听着刘备恭谨的问礼,刘璋忽然生出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这个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刘皇叔,此刻自称野人,却以本应是他头上的名号,转而称呼自己,这种转折,当真如庄生梦蝶,有着几分不真实之感。若是此刻自己告诉刘备,你才是真正的刘皇叔,可不知刘备将作何感想了。
脑子里微微有些混乱,身后贾诩也跟着下了车,站在身后,两眼微眯的暗暗打量身前之人。颜良文丑二人叉手立于其后,四只牛眼骨碌碌的转着,倒也别有一番气势。
“是是,多谢皇叔。使君与公孙将军都在楼上恭候皇叔,皇叔这便请高升一步相见。”口中说着,身子半侧,刘备目光先是在贾诩身上一转,眼底蓦地划过一道精光,随即隐去,伸手向刘璋肃客请道。
刘璋打从见到他起,几乎一半多的心思便都锁定在他身上,对于刘备刚刚眼底的一抹精光,自是半丝不落的收进眼中,心中不由暗暗吃惊。
这家伙向来以善识人著称,自己身边几人,颜良文丑二人最是出眼,反而贾诩却是低调平静,这刘备目光却偏偏关注于贾诩,此人之能,当真不可小觑。
“此乃我好友兼幕僚贾诩贾文和先生,呵呵,文和,这位便是公孙将军右路统帅,刘备刘玄德公。”刘璋也不拿捏,先是给二人引见了,这才举步向前。
刘备闻听贾诩之名,目中闪过思索之色,但显然并无所获,只是面上却丝毫不曾显露,反而迅即堆满笑容,躬身见礼道:“文和先生大有儒风,能得皇叔为友并担幕僚之职,必当世大儒也。刘备这里有礼了,便请先生一并移步,往上面落座,想来刘使君处与我家将军必然欢喜。来来,请请,快请。”
不因未曾听闻而有丝毫失礼,相反满脸恭敬仰慕的发出邀请,隐隐间还透出擅自做主,以担擅专之罪也要尽到礼敬的心思,这般手段,不但刘璋心中暗赞,贾诩也是两眼微眯,略略有些动容。
“全仗皇叔抬爱,贾诩不过无名小卒,当不得将军之礼,请、请。”贾诩面皮微动,只拱了拱手,便再一言不发,跟在刘璋身后向上走去。
“呵呵,不知玄德公身边这位如何称呼?想必亦是当世之名士了,可否引见一番?”脚下不疾不徐,微微侧身,与落后半步的刘备保持着同一速度的步子,刘璋目光落到另一个白衣人身上,微笑着问道。
“哦,此乃备自幼好友,姓简名雍,字宪和。”刘备见刘璋竟留意自己身边之人,微微一愕,随即连忙介绍道。
简雍抱拳一揖,只简单的笑道:“简雍见过皇叔。”
刘璋眼中闪过恍然,微微点头为礼,不再多言。几人依次拾阶而上,待到上到三楼,但见场面忽然一空,这三楼竟是整个一个大开间,除了以燕翅排开的坐席外,四周皆有木窗,透气极好。
此刻,各个窗子都开着,楼高四望,似乎整个城中景物尽在眼底,可见此楼设计之人的不凡之处。
临近南墙处,数个伶人低首垂眉而坐,显示等着主人吩咐,才开始奏乐。
刘璋一行方踏上来,便见北面上座处几个人站了起来,其中一人哈哈大笑,大踏步向着刘璋迎来,口中欢喜道:“刘皇叔,可还记得我这昔日老哥哥否?”
来人步子极大,激动之下如一阵风般跨了过来。旁边颜良双目猛然一睁,霍然踏前一步便要挡住。
刘璋后发先至,伸手扯住,顺势将其拉到后面,也是张开双手大笑道:“记得记得,我记得你个大头鬼!”
他满面笑容,跨步而进拉退颜良,如同行云流水一般。跟在一旁的刘备眸子猛然一缩,眼中若有所思。只是忽然感到似有人在盯着自己,略略侧头,却迎上贾诩一双似乎毫无生气儿的眼神,心中微微一凛,勉强一笑,低下头去。
他这里心思一分,就没注意刘璋方才的言语。只是楼上众人却都是听的明白,不由的同时一愣,便迎面而来的人,也是愕然止步,满面尴尬之色。
刘璋仍是张开着双臂,站在当场两眼一个劲的翻着白眼,撇嘴呲牙的冷哼道:“你妹子的,既然自称是我老哥哥,居然还以皇叔什么的狗屁称呼来喊我,这是臊我脸面还是怎的?我那公孙老哥豪迈侠气,何曾这般市侩过?咋的?不欢迎我,我掉头走还不成吗?”
满楼上人听着他满嘴跑火车,都是忍不住一头的大汗,两眼就有些发直。心中一个劲儿的暗念,这可不是来错了人?此人真个是那位刘青州?真个是那位堂堂大汉皇叔吗?这咋听起来,像是街上泼皮拜码头呢?
众人尽皆愕然中,座中却唯有一人嘴角微微苦笑,暗暗叹息着想道:此人数年不见,却仍是那副无赖形象,倒也算不改本色了。
这个叹息之人不是别个,正是当年见过刘璋一面的幽州刺史,刘虞刘伯安。他当日初上任之际,曾遍邀幽州属官,当日便被刘衙内这股痞气雷的不轻,今日再见,眼见其人已然身居一郡之主,贵为汉帝之叔,却仍是如往昔一般,不由的暗发感叹。
他这感叹着,楞然的公孙瓒也是反应过来,一张黑脸难得的泛起羞红,微微搓搓手,点头笑道:“好好,兄弟骂的是,是我的不是了,这便饶我一遭,待会儿我自罚三杯如何?”
刘璋这才笑嘻嘻的上前一步,叉开的双手对着公孙瓒就是一个熊抱,大笑道:“三杯怎么够?三坛子还差不多!别忘了,你还差我五百匹黑马好不好。”
公孙瓒一听黑马两字,双肩顿时一垮,哭笑不得的摇头道:“得得得,就三坛子,那什么黑马的,休要再提,休要再提。”
众人直到此时,才搞明白这两人原来是在玩闹。只是熟悉公孙瓒脾xing的,眼见公孙瓒今日忽然露出这么一面,免不得眼珠子掉落了一地,心中对这位名满天下的刘皇叔,却是又有了一份深刻的认识。
两人闹腾够了,相对哈哈大笑。想起当年初见之时情景,俱各心有所感。
公孙瓒把臂引着刘璋往上席来坐,一边走一边大笑道:“来来来,兄弟,先来见过幽州诸公,如今只怕你可有些不认识的了。”口中说着,已是站到了刘虞身前。
刘虞苦笑着起身,看着眼前这个曾经的部属,如今却跟自己同级,甚至在爵位上,竟然还要高上一级。就算不说爵位,单一个汉天子亲口所认的叔父,便让他再也没了半分矜持之处。
当下微微整束衣衫,恭恭敬敬的一揖,见礼道:“幽州刺史刘虞,见过皇叔。”
刘璋连忙伸手扶住,两眼望住刘虞,见他两鬓斑白,面容瘦削,两只眼睛也微微凹陷进去,比之当年初见的意气风发,不知苍老了多少,心下不由戚戚,知他在幽州又要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又要对抗公孙瓒的强势,其中之难,实在是磨人的紧。
对于刘虞,他心中其实是佩服的,也知道按照治国的原则,刘虞的兼容并蓄的政治主张是正确的。但错就错在这老头儿脾xing太直,太倔,又生不逢时。想想他最终的下场,直落得个身死他乡,死后甚至被人误会成一个外表忠厚,内里贪婪的赃官,一度被百姓唾弃,不由的大是唏嘘。
“老太傅,一别经年,你这可清减了。政务多驽,岂是一二日可能尽为之?还当多多注意修养才是啊。”
刘璋难得的收敛起嬉笑,有些动情的扶着刘虞,感叹着说道。刘虞听他话中之意甚诚,不由微微一怔,随即却蓦地只觉一股辛酸冲上心头。
“….我….我….皇叔,你….唉,多谢皇叔谏言,有心了。老臣身为宗亲,既得天子所付,岂可一日懈怠?唯尽心而为,鞠躬尽瘁而已。”喉头有些哽咽,刘虞身子微微颤抖,却仍是双目透出坚毅的光芒,坚定的说道。
刘璋见他眼色,知他终是不改心意,只得暗暗叹息一声,不再多劝,扶着他坐下,这才又回头来和众人见礼。
席间除了当日所见的杨终与公孙昭外,那位刘政却是不见了,不过另有两个生面孔却躬立一旁。这两人一文一武,一黑一白,虽然都站在刘虞一侧,却又隐隐相互保持着隔阂。
公孙瓒目光看着两人,嘴角浮上一丝别有味道的笑容,伸手给刘璋引荐。文的那个叫阎柔,武的那个,待到刘璋听完名字,心中这才恍然,原来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