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八六年,汉光和九年四月。寒冬已然过去,初春的脚步随着一场细雨,润物无声的悄然潜入。
河南大地上,山间带绿,花摇丛中,早生的嫩绿,迫不及待的映出一份融融喜意。
只是,在这草长莺飞的春意之中,身处剿匪前线的颍川汉军中军帐中,左中郎将皇甫嵩,右中郎将朱儁却是相对愁坐,心中仍如严冬般阴霾。
自去年太平道起事以来,至今已一年多了。做为朝廷平叛的主将,皇甫嵩和朱儁身上的压力之大,实是快到了不堪重负的地步。
这种压力不但来自于民间军中,更大的,却是来自于朝堂之上。汉灵帝本就不是个什么贤明的君王,身边又围着一群张让那样的人物,哪里会听将领们什么理由?
如宦官们所言,迅速剿灭这些狂妄的反贼,让他们明白天子之怒的威力,震慑其他蠢蠢欲动的贼子,才是最最实在的。至于国力、军力的问题,自然全是将军们的事儿,又与他堂堂天子何干?
大将军何进虽然顶着剿匪总司令的名头,实则万事不管,只顾一心埋头争权,打压宦官、清流才是他心中想兹念兹的头等大事儿。
灵帝的愤怒,自然会有自家千娇百媚的妹子何皇后斡旋。剿匪有功,当然是何大将军的,若是不利之罪,则全然是前线领军之人的。
做为最前线的皇普嵩、朱儁、卢植三人,便是当然的替罪羊。好在何进还算知道进退,明白若是这三人彻底倒下,于他实在并不是什么好事,每每从中斡旋,才使得灵帝的愤怒不至于失控。
“义真兄,我听闻前阵子十常侍又在嘀咕,天子颇有些耐不住了,好似欲要使人前来问责。咱们这边好歹不是对着贼酋,还好一些。但卢尚书那儿,怕是要有难了。”
朱儁沉默良久,满面阴郁的低低说道。他乃扬州上虞人,父亲早丧。年轻时,因好义轻财,被乡人敬重。
后被县令举荐给太守,此后,一路升迁,时至今日,已然是官拜右中郎将。在灵帝一朝,与皇甫嵩皆为当时屈指可数的名将。
相对朱儁,皇甫嵩更是名声响亮。字义真,乃安定朝那人。本是汉代名将度辽将军皇莆规的侄儿,向来镇守边关,战绩卓著。更与当时的清流多有相交,极得世人尊重。
及至此番黄巾大乱,临危受命,以左中郎将之职,与朱儁共同领军。其人性情刚正,前次撤销党锢的旨意,也是他上书灵帝,才得以实现。
此时,听朱儁说起这事儿,脸上闪过一阵阴云,怒道:“阉贼可恶!若无他们搬弄是非,败坏朝政,何来今日之事?哼!卢尚书前次大破乱匪,如今更是以五万之众对十五万,将张角死死压在广宗,此等大功,又岂是那些阉宦所能诟病的?”
朱儁微微一叹,摇头道:“话是如此说,但我只怕正是卢尚书刚直不阿,一旦小人进谗,天子那里……..唉。”说了一半,言及皇帝,终是轻轻一叹,就此打住。他与皇甫嵩虽然交好,但这般背后议论君王,也是大有不妥。
皇甫嵩心中郁闷,打从这次剿贼以来,对手波才极有谋略武勇,数战之下,不但未能占到便宜,甚至还败了一阵。幸亏后来天气转寒,大雪封路,不利于战,这才让两人有了喘息之机。
如今眼见开春,战事必然再起,偏偏此时传来这个消息,如何不让他纠结?若是这边能取得突破,便是那太监进谗,他也可凭借大功进言,不令小人得逞。但如今这情势…………
“刘季玉那边可曾再派人去联络?年前他家中红白之事交替,听说返回路上,还遭到了伏击,却不知近况如何。我曾研究过此人之崛起,每每行事,堪称经典。若其肯真心相助,破当前黄巾,应多出几分把握。”脑中想着朝中局势,忽然想到了刘璋,皇甫嵩转头向朱儁问道。
朱儁听他提起刘璋,眼中闪过一抹迟疑,微一沉吟,这才摇头道:“这位刘军候年初倒是回来了,不过除了往日正常通报外,并无任何异动。我听闻去岁他那边曾派出一支骑军,具体去向却是不知。正如义真兄所言,若果其真能出力,必有作为。只是……..”说到这儿,目光望着皇甫嵩,将话头顿住。
皇甫嵩面上神色变幻,对于刘璋,小人物们自然没什么感觉,但对于他们这些朝中重臣来说,可没少研究过。
与陈宫当年一样,对于刘璋彗星般的崛起,然后一路所为,虽然惊才绝艳之处宛然,但究其本心到底要做什么,实在令人费解。
只是他们的疑惑之处,便也停留在其人行事古怪诡秘,并未往其他方面去想。
毕竟,刘璋本就是汉室宗亲,其父又是身为九卿之首,当朝太常。如今,更是临危受命,不辞为难赴蜀中平乱,其中忠义自是不用赘言。
当然,若是他们知道刘璋心目中的小算盘,更知道后面世事的演变,必要大骂其人狼子野心,大逆不道了。只可惜,刘衙内此时作为,却哪有人能真正摸到内中关窍?
皇甫嵩现在所想,就是怕刘璋年轻气傲,又有着超然的身世,不肯听调。要知道两军对垒,有一点估算错误,其后果都将是难以承受的灾难。
所以,一直以来,对于刘璋,皇甫嵩和朱儁都是抱着能来更好,不来也不去主动征调,免得闹出不愉快不说,更让自己陷入被动。这也是期间任何军事行动,他们都未与刘璋真正协调一致的原因。
但此时,天子逼迫愈紧,而己方又实在没必胜的把握,皇甫嵩想到刘璋那里,自也是期盼与焦灼并存,难以决断。
“启禀二位将军,蔡亭侯、破虏将军刘璋派人求见。”就在帐中两人皱眉思索刘璋其人时,帐外忽有小校进来禀报。
皇甫嵩眉头一扬,看了朱儁一眼,沉声道:“速速有请!”说罢,回身往主位上坐定。
朱儁低声道:“义真兄,他这会儿派人来却是何意?难不成…….”说着,眼中不由放出光来。
皇甫嵩微微摇头,轻声道:“不急,且见了再说。”
朱儁点点头,不再多言。
外面脚步声响起,不多时,随着小校的通传,一个人缓步而进,见到皇甫嵩和朱儁,微微一笑,这才施礼道:“义真公、公伟公一向可好?可还记得故人否?”
皇甫嵩和朱儁见了这人,不由一呆,旋即齐齐站起,惊声道:“邹校尉,怎会是你?你不是……..”
邹靖呵呵一笑,拱手道:“好叫二公得知,邹靖得蒙我家主公不弃,收录门下,如今,职司蔡亭侯府别驾一职。幽州的官儿,已然辞了。”
皇甫嵩与朱儁面面相觑,老半响没反应过来。邹靖本是荆州人氏,早年曾跟两人多有交集,直到后来郭勋为幽州刺史,边地乌桓作乱,这才被调往幽州供职,至今,已然有数年之久。
对于邹靖,两人都是极为认可,知道他既有武略。在幽州数年,虽名声不显,但却实实在在的做了不少事儿。只可惜朝中黑暗,小人当道,致使他一直未得升矅。不想,今日竟是投入了刘璋麾下。
半响,皇甫嵩长长吁出一口气,摇摇头苦笑道:“且请入座叙话吧。刘军候倒是好眼力,竟能说动了你。不知今日来此,刘军候处有何话说?”
邹靖坦然入座,这才微微一笑,看了两人一眼,不紧不慢的道:“二公今与黄巾相持年余,进不得进,退又不退,邹靖斗胆,敢问二公,不思剿贼,可是待天诛之吗?”
这话一出,皇甫嵩一呆,朱儁却是满面通红。旋而,皇甫嵩满面羞怒道:“邹公此言可不太欺人吗!便与你五万新卒,兵不得练,甲戈生疏,可能一战胜的十万贼寇?你家季玉公高才,可远远驻扎中牟,又见的有了什么作为?没的来羞辱我等,又为哪般?”
邹靖哈哈一笑,朗声道:“义真公何须动怒?靖今日来此,正是有好消息相告,不知二公可愿闻否?”
皇甫嵩与朱儁对望一眼,皱眉问道:“愿闻其详。”
“昨日,我主麾下血旗军,与下邳丞孙坚孙文台,大破南阳黄巾赵弘所部十三万,贼酋赵弘授首。如今,约有七万败军,正往颍阳而撤,嘿嘿,这个消息,义真公听来感想如何?”邹靖伸手端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好整似暇的说道。
皇甫嵩与朱儁闻言大惊,霍然而起。他二人何等军事素养,邹靖不过简单几句,登时便把握到了其中的关窍。
“刘军候真奇才也!只是,邹公方才所言,南阳黄巾乃是刘军候与孙文台所破,那宛城太守秦颉在作甚?”朱儁思维敏捷,震惊之后,忽然察觉不对,立时便问了出来。
这个时代,信息传递极为缓慢。他二人眼下说是退守相持,其实,很有些被围困的味道。对于宛城的信息,便更是没那么快取得了。
邹靖嘴角微微一哂,不屑道:“那位秦太守傲慢自大,被人诈开城门,仓皇而逃,已然死在乱军之中了。若不是我家主公早有防范,嘿,只怕如今二公今日便要陷入重重包围之中了。”
皇甫嵩与朱儁闻听此言,不由的齐齐变色。宛城处于大军一侧,若真是被黄巾占了,一旦杀来,两人除了一路逃回京都,可真是没有二路了。
想到惊险处,不由的额头上都冒出大汗。半响,相互对望一眼,齐齐对着邹靖深深一揖道:“刘军候此番大恩,我等绝不敢忘。还请公转复军候,待到退了黄巾,我等自当当面致谢。”
邹靖连忙起身,却也不避。他此来乃是刘璋使者,对方向自己主公致谢,理应正而受之。
待到二人起身,这才回拜道:“二公之言,靖必如实禀告我家主公。只是,靖今日奉命来此,却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向二公禀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