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县大厅中,吴懿忍不住提起刘璋,刘焉身子一震,霍然抬起头来。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儿子起兵的事儿,毕竟刘璋几次出手,已然收复数城,名声播于北地。
但在刘焉心中,却极是不以为然。刘璋全凭一己之力募集兵马,便算天纵之才,也绝不成不了多大的势力。虽说有消息说已然收复数城之地,多半不过是些小县邑而已。
募集军马,决机于两阵之间,这其中,不但取决于兵力多寡,主将的指挥才能,更重要的,还有粮秣物资的储备,后勤的给养能力。
刘璋单枪匹马,仓促之间拉起的队伍,如何能具备这些要素?便算自己以一州之力,也断不能眨眼间就筹备出一支能战之军,更遑论从未上过战场的儿子了。
老头压根不知道自己那妖孽儿子,早在数年前便着手布置,此番更是机缘巧合,得了颜家举族相助之事。有这种想法,却也怪他不得。
至于后面刘璋大破常山黄巾,势力大增之事,更是因为发生不久,随后蓟县被围,消息不通而完全不知道。此刻听吴懿提起刘璋,心中不以为然之际,却也有些恼怒。
蓟县已成十死无生之地,别说根本无法确切把握儿子的动态,联系不上一说,便是能联系上,老头也断不容许儿子身涉险地。
这几日鏖战,三子刘瑁带军守城,已然身负重伤,如今尚不知能否安然脱险,这要再把小儿子牵扯进来,难道是嫌老刘家太过兴旺吗?
自家四个儿子,老三才能中庸,老大、老二身居京城,虽皆身有官职,但真要比起来,这三个儿子比之老四都是远远不及。
刘焉对自己这个小儿子寄予了无限的期望,哪里肯将半分危险加诸其身?是故,对于吴懿这个提议,老头虽明白是有些病急乱投医,却也大大不爽。
冷冷的横了他一眼,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吴懿自己说完,也是有些惭惭。眼见主公不悦,只得将头低下,心中却是暗暗发苦。
自家妹子吴苋,打从上次与刘璋相见后,吴懿不止一次的发现,吴苋时不时的一个人发呆,眸光流转之际,忽怨忽喜的。少女情动之态,便是傻子也看的出来。
眼下蓟县危如累卵,大战过后,便是xing命能否留下都是未知,自家妹子一番姻缘,只怕更是如断梗浮萍,不知散于何方了。想及妹妹从小凄苦,如今好要迎来幸福,却生生的又化为泡影,吴懿心中只觉堵得难受。
“使君,某听说渤海郡已然为袁公守住,究其起因,似是也与令郎刘璋有关。如今咱们蓟县有难,渤海与广阳接界,何不派人往那边求援试试?倘若袁家肯发兵来救,广阳之围也不见得便解不了。”就在吴懿与刘焉各自心思之时,一旁的邹靖忽然开口说道。
这邹靖乃原幽州刺史郭勋部下校尉,果毅刚勇,向来为郭勋看重。前次郭勋轻身涉险,邹靖也是极力劝阻,奈何郭勋自大惯了,根本听不进去,只嘱咐他谨守城池,这才有了后面与吴懿合力,守住蓟县一事。
他为人敦厚,但却不傻,眼见吴懿进言受瘪,心中念动,便即明白其中关窍。只是他对于将希望寄予刘璋身上,也是全不以为然。但由此却想到了渤海袁家身上,这才出言献策。
只是他若是知道,那个传言帮助袁家收复渤海一郡的刘璋同学,临走前一记竹杠,几乎将人家敲的骨髓都出来了。他还能不能有这种奢望,可就未知了。
“袁家?”刘焉听邹靖之言,停下步子,捻须皱眉沉吟。袁家四世三公,与他同朝为官,他自是知道这个家族的根底。
只是,他固然知道袁隗、袁逄多有忠义之心,但袁家一系对于打击异己却也是毫不手软。
当日自己主政冀州,袁家势力总是伸展不开,对于他刘焉却实在没太大好感。如今,真要向袁家求援,且不说他们究竟有没有这种能力,只怕那家人心中更巴不得自己就此死在幽州吧。
至于说什么大义云云,到了刘焉这个高度,身处政局之中,却是压根都不会去相信。
一来,刘焉虽是汉室宗亲,却总不是皇帝。人家就算不来救,也跟忠义无关。
二来,虽说蓟县乃是大汉领土,但黄巾大乱遍及北地。人家要不想来救,只一个兵力有限,守土难离的借口,就能封死所有人的嘴。
有着这两个理由,想要袁家来救,嘿,还真是难说的紧呢。刘焉心中琢磨,面上却是不露出分毫。这种事儿,只能自己有数,却无法宣之于口。
不过,事情bi到头上,走一遭总是有些希望。说不定袁家也会借此有些其他诉求,从而能伸手也不一定。政治,原本就是平衡与妥协的产物,这一点,自上古乃至后世,从来就没变过。
微微点点头,刘焉轻叹一声,正要吩咐邹靖选派死士,往渤海求援,却听厅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随着脚步声,一个刘府家人满面惨然的奔了进来,见到刘焉,噗通跪倒大哭道:“使君…….三公子…….三公子他…..他去了…..”
此言入耳,刘焉浑身一震,定定的看着跪倒大哭的家人,霎那间面上全无表情。两只眼睛虽看着那家人,却是半分焦距也无,一个人如傻了一般,呆站在那儿。
旁边邹靖与吴懿大吃一惊。他们都知道前些日子守城,为了激起守城士卒和城中百姓的士气,刘焉亲自登上城楼督战。这般结果,导致刘家三公子刘瑁,也身先士卒,率人加入了守城序列。
但是,也许是这位刘三公子实在命衰,他只是指挥民壮担土挑石而已,哪知激动之下,站的太靠前了,竟被流矢射中,正中额头。当时被人救下后,刘焉遍请名医来救,好歹是没当场死去。哪知只不过才拖了两天,一条小命仍是没能保住。
此刻,眼见刘焉傻傻呆呆的样子,两人如何不知老太常心中之痛?对望一眼,刚要上前安慰一番。却听刘焉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身子抖颤几下,仰天就倒。
这一下,吴懿、邹靖骇的是魂飞魄散。值此危急关头,全城主心骨都在这位老太常身上,若是他一旦倒下,只怕这蓟县也不必守了。
那来报信的家人此时也吓得慌了,和邹靖吴懿一起,七手八脚的将刘焉扶了起来,又是掐人中,又是捶后背的一番。半响,刘焉终是长长的呻吟了一声,缓缓醒了过来。
只是一睁开眼来,两行浑浊的老泪便流了下来。老来丧子,实为人伦之大惨事!刘焉如今年届六旬,骤然闻听此信,心中之痛,如何忍的?
邹靖一边扶着刘焉,只觉老人一个身子干瘦如柴,轻飘飘的似能被风吹走,不由的大是难过。
这段时日来,刘焉日日CAO劳,脸颊都凹了下去。如今儿子为国捐躯,白发人送黑发人,其中之痛,只怕对老太常这身子骨大是不妙。
眼见刘焉神智仍有些昏然,当下对吴懿使个眼色,令那家人喊人来一起,将刘焉送往后面歇息。这守城之事,此刻便是再急,也是断不能去烦扰他了。
刘焉昏昏然的被扶往后院。刚刚进的二院门,便听得里面一片声的哭声,身子一震,老泪再次流了下来。
“去,告知邹校尉,速速派人往渤海求救,我身子不适一事,严禁泄露半分出去。若有胆敢胡言者,斩!令吴懿谨守城池,绝不可有一丝懈怠!蛾贼虽众,却不过乌合之众,我蓟县城高墙厚,只要守御得法,贼子却也奈何不得。之后一切…….一切…..便凭天意吧。”
扶着家人肩膀,刘焉强忍心中悲痛,将方才未来得及发出的指令,让家人带给邹靖和吴懿。待得家人哭泣着应了,这才踉踉跄跄的往后而去。那里,自己老妻还需他去安抚。
府衙后院,一片凄云惨雾。前面大厅中,邹靖吴懿得了家人传话,又是感动又是叹息。老太常一心为国,遭此丧子之痛,还不忘嘱咐守城之事,自己二人若是不能尽心竭力,真愧对人也!
当下,吴懿打起精神,带着亲兵往城头巡视。邹靖却急急往后挑选敢战死士,欲要往渤海求援。
便在蓟县城中,人心惶惶一片混乱之际,没人发现。自冀州中山国往幽州广阳郡的驿道上,一支雄壮的人马,正加速靠近着。
“主公,前面再有二十里便是卢水了,过了卢水便进了幽州涿郡地界。由此往蓟县,直到涞水之畔,唯有这一条大道。但到了涞水后,主公之意当如何行止?”
橐橐的军旅行进之中,一身轻袍缓带的沮授向刘璋介绍着地形,随即又问起了刘璋的安排。
这已是刘璋在接到幽州风部送来蓟县被围的第十日了。当日得了拔都传来的情报,刘璋顿时心中狂跳。
他打从起兵以来,一直也没担心过刘焉那儿。因为历史上,黄巾之乱时期,刘焉并没遇上什么危险之事。反而因为黄巾之乱,终是得以割据一方,成就了西蜀之主的地位。所以,刘璋满打满算的,便是如何利用黄巾之乱为自己铺垫。
但是,从风部这次送来的情报看,蓟县实在已成了万死之地。内无积粟外无援军,城内不过万把守卒,团团围城的黄巾,却有近十万之众。
历史上广阳郡虽在黄巾之乱初期,曾被黄巾攻打过,但规模不过两三万人,最终汉庭依靠城高墙厚,又得了北平太守公孙瓒在后边牵制,不过数日便解了围困。何曾有过今天这种危局?
刘璋拿着手中的密报,额头上冷行涔涔而下,他知道,这又是该死的蝴蝶效应!这个情况,他根本无从把握。眼下什么也顾不上了,必须要速速北上,援救老父才是。
刘璋虽然和几个兄弟没什么感情,但是对于老父刘焉和母亲柳氏,却是孺慕不已。从他来了这汉末时空,无论在家还是在外,总能感受到父母对他的那种溺爱。他虽思想意识早不是真正的刘璋,但却丝毫不妨碍他接受这份沉甸甸的亲情。
眼下得知亲人危急,刘璋哪还有其他心思。当即传令众将到议事厅集合,将情况通报之后,一边派出斥候打探消息,一边令众人收拾整束,克日兵发蓟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