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好好活着,不准死……我会想办法救你的,就像上次那样。听到没有啊,我不准你死!”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一个很微弱的声音,在她耳边道:“杀了我……求你……杀了我吧。”
“?”
“……”听见声音的那一刹那,静客神色一怔,过了好一会儿,才知道这声音是从何处发出来的。
她是个体质特殊的莲花妖,能观一个人内心的执念,尤其是一心求死的执念。自然,她也能听到那个人的心声。亦是执念,也是灵魂。
她抿了抿唇,声音微颤道:“不要说这种傻话,我说了要救你就不会丢下你不管。你再坚持坚持,很快就会没事了。”
然而,那个声音依旧徘徊在她耳畔,扰得她心烦意乱,她想装作听不见,可最后都以失败告终。之后,任凭他的执念说什么,她都没有再回应他,而是自顾自走了不知道多久,直到雨停了。
“我现在就将你治好,就像当初那样。你忍一忍,可能会有些疼。不过,睡一觉就好了。”静客把他从背上轻轻放下了,让他背靠在一棵柳树下。
这时,他面向她靠着,眼睛被剜去,只留下两个黑洞,但此刻给她的感觉,就好像有一双温柔的眼眸看着她,就这么平静着看着她,一言不发。
她再一次愣了半晌,很快她反应过来,强压下心中情绪,正要为他灌输法术疗伤时,手腕忽然一紧,只听一个声音虚弱道:“有一个人在等我……我可能回不去了。你……可不可以帮我,给她带去几句话?”
“带什么话,等你的人现在就在这。别说这些丧气话了,我现在就治好你。有什么话,等你好了再去说。”
她甩开他的手,一道翠色的流光自她手心涌出,缓缓灌入对方身体。他又把手搭了上来,像一个赖皮的小孩,道:“你一定要帮我。”
见他执意如此,她也拗不过他,只得点头道:“好。你想说什么现在就说吧。尽快,不然我就走了。”
“多谢。我知道……你不会走的。”
“你……”她正想说什么,下一秒便把话又吞到了肚子里,沉默不语。
就这么安静地等了一会儿,他才缓缓道:“我这一世,因为迷失,杀了很多人,甚至经常在梦里,也能看见那些被我杀死的人。我以为我失去记忆,就会忘记那些人,可最后……或许只有我死了,他们才能彻底离开我。”
“我原本并不畏惧死亡。直到,我遇见了一个人,是她改变了我,让我有了一丝丝做人的感觉。后来,我去了很多地方想找到她,都没有找到。就在我要放弃的时候,有人告诉我,不妨再去找一找,说不定下一刻就找到了呢。”
静客忍不住小心翼翼道:“那你找到她了吗?”
不知等了多久,只听他轻笑一声回道:“哪有这么容易。我去到过一家酒楼,那儿有一个很古怪的老板娘,当我问她酒的秘方时,她跟我说:‘如果一个人的思念被酿成了酒,那酒中便有了相思。而相思是这世间最苦的酒,苦到足以让人肝肠寸断,一醉方休’。”
“这句话什么意思啊?”
他回道:“那个时候我只想着找个地方安静喝酒,哪管这句话是何意。”
顿了顿,语气颇有些无奈道:“何况,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喝醉了,醉的不省人事,一塌糊涂。但我仍然记得,我曾找寻某个人,哪怕连自己是谁都忘了,也没有忘记她。或许这就是那老板娘口中说的,相思吧。”
“看来你已经想起来了一切。你还想去找她吗?”
“不用了。”
静客一愣,下意识道:“为什么?”
只听他笑着回了一句:“那人,不就是你吗。”
“……”她听完后,心情极不能平复,不知为何,她忽然眼眶一红,抽了抽鼻子道:“你……为何要与我说这些?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为什么现在才想起来啊?”
“不好意思。原谅我?”
“不原谅。你骗了我,竟然一个人去逞英雄,不管你说什么我也不会原谅你的!”
“我便知道会如此。”
等了一会儿,见他迟迟不说话,她不由得继续抽鼻子,道:“我还没说什么,你就要放弃了?”
话音刚落,只听他忽然柔声道:“我这一世对不起很多人,但最对不起的人,却是你。答应我,来世再让我……用尽一生弥补你。”他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极为清晰了,似乎是紧贴着她耳边对她说的……
“不要,我就要这一世你陪着我!”
静客忽然起身,朝身后猛地扑去,在她转身的一刹那,似乎有一团带着淡淡光亮的碎屑,如同黑夜里的萤火,在此时消散在空中,不见踪影。
除了地上的泥土,她什么也没有抓到,这一瞬间她再也忍受不住,终于崩溃了,滚烫的泪水从她眼角涌出,哭得无声无息,却悲伤到了极点。
其实早在她来绝命山庄的前一天,他便因失血过多,惨死在了地牢内。此刻在她身边的,不过是一具已经冰冷快腐烂的尸体,刚才与她对话的,也只不过是那人的执念而已。
“原来,那并不是梦。能再次让我遇见你,此生无憾。”
……
赤瞳赶来酒肆时,只见里面只坐了一个白衣女子,她一手举着酒杯,静静发呆,一副想喝又不喝的神态。
她淡淡道:“人呢?”
知月漫不经心回道:“走了。”
赤瞳眼底闪过一丝异色,道:“你来这儿不是想见你的故人吗?你们这么快就聊完了,想来你们的感情并不是很深。”
“谁跟你说我的故人就是她了。”
“不是她,那你见她做什么?”
她还是将酒杯放下,眉头微蹙,有些怏怏,道:“帮一只可怜的妖怪尽早脱离苦海啊。”
赤瞳见她神色似乎有些不对劲,不由得撇嘴道:“看来对方并不领你的情。”
知月起身,先是伸了伸懒腰,转而望向醉花泽的方向,叹息道:“只要她想明白这一切就好,不管她今后如何,是死是活,都与旁人无关了。”
顿了顿,又笑道:“赤瞳,回去我们不坐马车了。”
赤瞳一愣,撇嘴道:“我不想走路。”
“不是叫你徒步,我的意思是我有一个比马车更快回去的办法,方便又简单。”
“什么办法?”
知月仰起头来,挥手往街上的某个方向一指,笑眯眯喊道:“那儿呢!”
以赤瞳视角望去,但见长街一边的一家红楼酒馆的二楼,一名白衣翩然的男子正襟危坐,神情自若,温文尔雅,这时他侧目正好与她对上,那一瞬间,似乎有一道仙神之气隔空逼来,她下意识移开了目光。
这一细微的举措,知月恰好看在眼里,随后用手肘轻轻捅了捅她,面带微笑道:“没事。有我在,他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要你管。”赤瞳回了她一记白眼。虽然极不情愿,最后她还是跟着知月上去,一直到酒馆的二楼,她的脸就像是被烫着了,扭头不语,十分有意思。
知月像是见到故人一样,朝那白衣男子笑道:“云谷上仙,别来无恙啊。今日一见,只怕离成神又近了一步呢。”
眼前这白衣男子便是云谷,只不过不是本尊,依然是他的一个分身。不消她猜便知道,一向目空一切的他,没有什么大的变故,怎会亲自来人间一趟,顶多就派个分身下来。这还是她说有要紧事找他,倘若一般情况,只怕连分身都懒得来。
云谷漠然道:“你知道的,我向来不与妖魔来往。有事便说。”
“此话说来话长,你好歹让我先铺垫一下啊。”
“随你。”
知月揉了揉眉心,心说几百年了,他还是一直没变,片晌她才道:“天界有一法宝,可掌万物生死,可观世间往来,是为天机策。都说天机策算无遗策,哪怕是在天界神秘如九五至尊的生辰八字,它都能算的一清二楚。”
说到这,她忽然嗤笑一声,道:如此精密珍贵之物,可在我看来,它不过就是一张废纸,除了可以随意更改别人命数外,其它全无用处。”
“此话怎讲?”
“天界自有神官来管理天机策,一般情况下,本该不会这么容易出现错误的。倘若出现,想来也会派人来纠正,断然不会出现无人管的情况。”
知月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低头咪了一口,继续道:“不瞒上仙,我最近便遇上一件事,意料之外。虽然这么说有些缺乏证据了,但有一点我可以确定,天机策最近一定出现了纰漏。而且,这个纰漏的出现时间,正与我遇上那件事的时间相吻合。”
云谷淡然道:“不过是偶然。你也说了缺乏证据。”
“我不相信这是偶然。”
闻言,他抬眸望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异常坚定,眼底不由得闪过一丝怜悯之色,微微叹了口气道:“是因为你姐姐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一千年了,你还没有走出来吗。”
“此事不管她的事。”
“是吗。我怎么记得,当年你也是这么质疑天机策的,你觉得这不该是她的命数,还妄想为此逆天改命。”
知月手指一顿,缓缓放下茶杯,这一刻,她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沉默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道:“说到底,你还是不相信我。你觉得我很闲吗,千里迢迢跑来这找你,只是想跟你开个不痛不痒的玩笑。请你长点脑子好不好啊。”
云谷微微挑眉,脸色显然有一丝丝不悦,道:“为了那只死性不改的莲花精,我已经给够你面子了,不要再得寸进尺。”
“你是怕了不成?”
是个人都能听出来这挑衅的语气,何况是云谷上仙了。赤瞳忽然感觉浑身凉飕飕的,一看这氛围便知道不对劲,心想这只猫妖今日是疯了不成,在她主人面前胡作非为就罢了,就连仙人的面子她都不给,只怕她这是要找死的节奏啊!
不知过了多久,云谷却只是恢复了淡定,从容地岔开话题道:“你身边的那只器妖是怎么回事?”
知月见他依然无动于衷,有意岔开话题,不由得有些怅然,想来又不能真的与他闹掰了,便又托起了腮,回道:“我见她无处可去,有些可怜,便将她收留在了我那儿。怎么,有问题吗?”
赤瞳听了翻白眼,没有说话。
云谷道:“饕餮出来了。他有没有找过你?”
赤瞳听见主人的名讳,神色一凝。知月并不意外他会知道那大魔头的事情,依然慢悠悠道:“你既已知道,又何必来问我。”
“是吗。我以为你会告诉我他的下落。”
“看来你也不是因为我的事来人间的。”
云谷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天机策的事情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你肯相信我了?!”
“我不过是想让你死了这条心。”
知月却笑眯眯道:“一千年前我的心便已经死过一次了,再死一次又何妨。”
她顿了顿,道:“多谢上仙。以后上仙若有什么难事也可以来人间找我,想来应该还没有难倒上仙的事吧。”
云谷不客气地轻哼一声,道:“还望你好自为之。勿再入邪门歪道。”
“那是自然。”知月见他似乎要走,赶忙起身拦住他,拽着他的衣袖道:“上仙慢着。我还有一个小小请求。”
“说。”
云谷觑了她一眼。她识相地撒开手,摆出楚楚可怜的神态,以袖遮面,颇有些难为情地道:“你看人家为了看您,又是跋山又是涉水的,一路上舟车劳顿,风餐露宿,人家腿都麻了好几次呢。看在人家这么诚心的份上,不如上仙送我们一程。反正这对上仙来说应该很容易吧。”
“?”
“……”赤瞳看得差点以为自己眼瞎了,再三揉了揉眼睛才得以确定,此刻的知月正是她本人。
这女人果然罪孽深重,怪不得连主人都拿她没办法,竟然连仙人都敢骗。她哪有什么腿麻,明明一路上她什么事都没有好吧,偶尔不舒服了,还是叫她给捶背揉腿。
差点就让赤瞳摆个牌位,像祖宗一样给供起来了。
云谷此刻想必也是跟赤瞳一个心情,真心想就此收了这罪孽的女人。最后无奈之下,他还是随手给她画了一个可穿梭千里的缩地符,先把知月她们都送走了之后,他才拂袖消失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