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绝命山庄。
乌云密布,细雨蒙蒙。
一个黑衣门卫连滚带爬进了庄园里。金天邦得知那女人要来,心中大喜,谁知那门卫面色惊惧,又磕磕巴巴道:“庄……庄主,她……好像不对劲,属下担心……担心……”
金天成道:“一个女人怕什么,难不成她还能吃了你。”
那门卫面如死灰,小声嘀咕道:“……说不定。”
金天邦哈哈笑道:“不过是会一些邪术的妖女,比起杀人魔,不足为惧。”
金天成吩咐那门卫道:“下去叫兄弟们准备一下,好迎接你们未来的嫂子!”
就在这时,那门卫突然抽搐起来,说不出话,口中不停吐血,随后跪倒在地上,瞳孔放大,眼眶凹陷,皮肉似乎也在迅速消失,最后变作了一副包裹骨架的皮囊!
金天邦和金天成也是见过世面的,但还是被眼前这恐怖的一幕震惊到了,金天成回过神来道:“大哥,他怎么会突然……这是怎么回事?”
金天邦愣在原地,未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听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
金天成急忙出去查看情况,不看不要紧,这一看之下只觉头皮发麻,难以置信。
“庄主!庄……救我……”
“庄主,我……唔!”
“啊——”
“……”
外面几乎所有人都在毫无征兆地吐血,最后躺在地上抽搐,成了干瘪的皮囊,就像是被什么吸食掉了一般。
这时,朦胧的雨天里,忽然浮现一个女子的身影,穿着血色衣裳,踏空而来。
“!”
金天成仔细瞧去,有些眼熟,随后他猛地反应过来,这女人不正是那天跟大哥一起的姑娘吗!
金天成颤声道:“姑娘……你到底还……是不是人?”
闻言,静客这才缓缓抬起头来,依然是柳叶眉,鹅蛋脸,樱桃嘴,容貌清秀。只不过,此时的她身上散发的,不是灵性,而是巨大的杀气!
他顿时吓得僵在原地,动弹不得。静客一个闪身,瞬时便来到了他面前,声音如寒冬的冰锥,猛地刺入他耳里:“都去死吧。”
“!”
“……”金天成顿时被一阵呕吐之感缠绕,紧接着喉咙里涌出一丝腥甜,即便他强忍着想吐的感觉,奈何这种感觉就像是瀑布飞泻,已成定局。
在他吐第一口血的时候,像是魔怔了,没完没了地吐,恨不得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吐得一干二净、空空如也为止!
静客漠然踩过干瘪的人皮,走进里屋,这一幕正好被金天邦看见了,他非但不感到害怕,还想着拿枪抵抗。
她未有动作,金天邦便被一道屏障击退了出去,狠狠撞在后墙上,他平生最得意的枪也断成了好几半,爬起来冷笑道:“你是在为他报仇吧,没错他是我被杀死的。你杀了我,你这个妖女!”
静客眯起眼睛,阴沉道:“为何要杀他?”
“他要是一日不死,我便不能一日安枕。不光是我,一旦被所有人知道他还活着,那他即便逃到天涯海角,也有人会让他死。”
“该死的人应该是你才对。”
面对死亡,金天邦还是会浑身颤抖,本能地想要活下去,他砰的一声跪在地上,不停向她磕头求饶。
静客觉得恶心,一脚将他踹开,正想该怎么办让他生不如死时,忽然有一个人在她身后弱弱道:“静……静姑娘,请您大人有大量绕大哥一命!”
那人正是六子。
她依旧无动于衷,瞥了他一眼,冷淡道:“我不杀你。你可以走。他必须死。”
六子鼓起勇气道:“……静姑娘,他还活着。只是被大哥关进了地牢。”
“地牢在哪?”
“跟我来。”
那日十四在断崖上杀了近百人,最后因力竭昏死过去。金天邦不想让他就这么轻易死去,便用刀在他醒来的时候将他筋骨砍断,又剜掉他的双眼,伤了他耳朵,割断了他的舌头,叫他沦为废人,生不如死。
地牢里昏暗潮湿,到处是腐烂的气味,静客刚进去就差点被熏得呕吐,听完六子所说情况,她便再也忍不住,扶墙吐了起来。六子没敢跟进去,生怕静客忽然怒上心头把他也给杀了,只敢在外面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六子便见静客驮着什么东西从地牢出来了。如果不知内情的,还以为她驮着的是一个肮脏的黑色麻袋。
静客驮着他不知走了多久,身后泥泞的小道上,除了她的脚印,还有一滩滩血水,染红了路边的花草。
“你给我好好活着,不准死……我会想办法救你的,就像上次那样。听到没有啊,我不准你死!”
眼前灰蒙蒙一片,只有一条山路往山下而去,时间漫长而又煎熬。生怕会弄疼了他,她不敢施展法术,只能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着,越走她越是心情烦闷,只觉这条路太长了,长到几乎没有尽头……
那天云水乡的醉花泽里,发生了诡异的一幕:湖中所有盛开的荷花变为了赤红色,如同燃烧的火焰一般,在风雨中摇曳生姿,美艳而又令人感到莫名的无奈。
不仅如此,从山上流下来的河流也是血红色的,带着腥甜的气味,犹如真的鲜血。待到第二天雨停时,有胆大好奇的人上山查看,发现源头竟是来自绝命山庄。最后那人直接被吓得奔下山,说是遇上了妖魔,绝命山庄里的人全都死于了非命。
至此,绝命山庄便真的成了“绝命”山庄。有人说是妖魔所为,也有人说是花神显灵,证据就是那天的醉花泽是红色的,是为女神动怒之兆。连女神都看不下去了,这才灭了那山贼。云水乡的百姓大多都相信后者,毕竟自从那天以后,没有人听说附近有妖魔害人。
知月来到云水乡的那天,正是风和日丽,秋高气爽,虽然不是八月,但花神湖的湖岸依旧有不少人前来祈福。她在那儿待了半天,什么也没做。
最后来了一个人,身穿红黑相间的夜行衣,身形纤瘦,身材高挑,似女子般妖娆,容貌也颇有些清秀,但有一个地方,却有些“平平无奇”。
知月朝那“平平无奇”的地方瞥了一眼,笑眯眯道:“我们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办事,既然来到了云水乡的花神湖,你难道就没有想要完成的心愿?”
赤瞳不解道:“什么心愿?”
“比如,你的胸太小了,时常让人误以为你是男子呢。说不定,你主人就是因为这个,才把你丢下的呢。”
“你……什么太小了,关你何事!你少在这离间我和主人的关系!”
知月以袖掩唇,片晌才道:“好了说正事吧。我让你找的人你找到了吗?”
赤瞳双手环胸,神色戒备道:“找到了,在街上的一个小酒肆里。你什么时候去。”
“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
“……等等。”
知月看了她一眼,见她面露豫色,不由得明白了什么,道:“好吧,那我先过去。你随后就到对吧。”
赤瞳想说什么,却还是忍住了,然后给她指了一个方向。她走了没一会儿,便见一处酒肆里坐着一个碧衣少女,正埋着头,一边猛吃莲花糕,一边举起酒壶猛灌,时不时咳嗽两下。
静客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她,声音有些耳熟,不过并没有想起来是谁,她转头看去的一瞬,才认出来是谁。
“是你?”
“是我。想不到吧。”
静客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才道:“我知道,早晚有一天会有降妖师来除掉我的。只是没想到,在那之前,你会来找我。”
知月托着腮,不客气地吃着她身前的莲花糕,漫不经心道:“你放心,有我在还没有降妖师敢不要命来收你的。我来只是想听听你的故事。”
“听故事?”她有些怔然,虽然听说眼前这人喜好八卦,爱听故事,但没想到,有一天,她会问她要故事。
顿了顿,她侧目道:“我心情不好,不想讲故事。如果你闲的没事,就去别处听故事,还请不要打扰我。”
知月并未就此离开,而是冷不防道:“你一只莲花精,竟然还会喝酒?!”
“不过就是人类发明的一种饮品。这有何喝不得的……咳咳。”
她却道:“一听到莲花,便会简单地认为这种植物不怕水,其实不然,相较于其他水里生长的植物,莲花最怕水了。但根本的,是怕被水淹了之后受到腐蚀。这跟用酒浇花一个道理。所以对于酒,同样对莲花有腐蚀作用。”
静客听完愣了一愣,道:“你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不瞒你说,我喜欢养一些花花草草,对于这方面的知识我略知一二。”
顿了一顿,她又道:“我还知道,你是为了什么而喝的酒。你觉得酒这种东西真的能帮你忘记他吗?”
“你什么意思?”
“我想说,其实你现在的样子跟他那个时候一样。都想把对方忘了,到头来却是谁也没有忘记谁,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不是傻是什么?!”
静客似乎有些醉了,听被别人说了一句傻,立即拍桌子道:“你说谁傻呢,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来听我的笑话的!”
这时,她打了一个嗝,醉醺醺道:“要说傻,他才傻呢,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笨蛋,当初姑奶奶我真是瞎了眼,会对这种人感兴趣,早知道就不救他了……嗝!”
知月道:“他是傻,但你比他更傻不是吗。明知道你们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可你还是决定来找他。他忘记了你,你却执意想跟他在一起,在我看来,你比他还傻。”
“我才不傻,我那是想……想……”
想了许久,知月干脆道:“不要想了。你因为爱他,所以你才迫不及待想要来找他,想跟他在一起。”
“因为……爱?!”
知月望着她一脸茫然的神色,叹了口气,道:“你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一个绝情断爱的刺客。你不向他坦白你的心意,难不成要等他那块石头向你表白吗。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这八百年白活了。”
多么简单的道理……
她怎么没有想明白呢?
她是只莲花妖,经常游荡在湖边或是河里,靠吸食岸边想要自寻短见之人的魂魄增进修为。所以,这八百年里她也算见过人间的各种悲欢离合,爱恨情仇。
因为寻死之人的负面情绪居多,她觉得人类只是个可怜极易悲观的生物。但在被封印的这三百年里,她渐渐发现,有些人其实并不是真的想离开人世,大多是一时冲动,或是头脑发热。当他们在面对真正死亡的时候,都会或多或少的因恐惧而想要退缩。
直到遇见那个人的时候,她想,天底下竟然有人对死亡毫无感觉。观察几天后,她才发现,他并非是毫无感觉,只是他没有活下去的依靠了,除了死可能是他唯一的出路。大概就是“他只有死了,才能有支撑他活下去的力量。”这个意思。
她从未听说过这种离谱的活法,便想着,除此之外难道就没有更好的活下去的办法吗。她想到了在人间有个说法,有些伴侣会因一方去世而选择殉情,反过来想的话,是不是只要一方还活着,那另一方就不会想死了吧。
她不懂为什么会有这个说法,但总觉得试一试没有坏处,她便说出了那句要与他成为结发夫妻的荒唐话。
更为荒唐的是,她却想继续这种关系。大约是太寂寞了,总要想找一个人说说话。那个时候的她又怎会想到,自己竟然真的会喜欢上一个人类。
“看来你想明白了。既然想明白了,就可以继续往下说了。”
静客一愣,她来这,真的只是想听她讲故事的吗?
知月自顾自说道:“另外一件事,我想让你知道,关于他为何会忘记你的事情。”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的可不止这些。他之所以会把你给忘记,并非因为酒,当然也有酒的缘故。”
她道:“什么叫因为酒,又不是因为酒。”
知月有些心虚地笑了笑,转而正色道:“我要是换个说法,你应该就能理解了。其实他之前到过我那喝过酒。要怪就怪他当时喝了太多我的桃花酿了,那可是我亲手酿制的,本店独一份,他竟然喝了我整整十壶……不,九壶的桃花酿啊!”
“啊?”静客偏头,脸颊依旧红彤彤的,问道:“难不成就是喝了你的酒,他才会把我给忘了?!你这酒有毒吧。”
“没毒,却胜似有毒。他有没有跟你说,我酿制桃花酿的秘方?”
她道:“他不是都忘了吗。”
知月呵呵笑道:“也是。这也不是重要的事情,就先不提了。我们还是来说说他的事。”
她顿了顿,问道:“所以,他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