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国的葬礼举办的相当隆重,特地在城外搭建了巨大的灵堂,供死难者家属他们的同僚们祭拜。
尽管张统领并非辽人,却也碰巧成了有史以来第一个以宋人的身份接受辽人祭拜的军人,死得其所自是不能,可也算走的体面。
当然,它的骨灰,绝不会与那些辽人一起埋葬在这里,而是随着使团一同返回大宋,回到家乡,落叶归根。
耽搁了童贯这么些天,耶律洪基也再找不出挽留童贯的理由。
这些天里,他又派了好几波人前来说服童贯,为大辽效力,再不济,也可以继续回到大宋,平日为大辽传递着有些大宋的重要情报,也将会给童贯足够丰厚的报酬。
童贯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他觉得,答应不合适,强行拒绝也不合适,和对方保持一定的关系,或许日后会多一条退路。毕竟,聪明人不会轻易给自己树敌。
使团返程,一路走的不疾不徐,这是童贯有意降低行进速度的结果。
因为他想在进入大宋地界之前收到西门庆的回信。自己还可以多点时间取舍。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几天以后,在距离大宋边境二百里处,他终于从杨百户手中拿到了西门庆的回信。
看了看耶律洪基那封原封未动信,再看看西门庆回复的“公事公办”四个大字,童贯脸上浮现出发自内心的笑意,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他觉得自己赌对了,西门庆是个重感情讲义气的人,自己没让他失望,他不拆开那封信,何尝不是对自己的肯定和回报呢?
心情愉悦的童贯再次恢复了出京时的意气风发,无所畏惧,大手一挥,口中高喊一声:
“传令下去,全速前进,今夜在咱们自己的地界留宿!”
“是!全速前进!”
浩浩荡荡的使团加快速度,朝着自己的国度狂奔,只在身后的道路上,留下滚滚的烟尘。
童贯回京,并没有在大宋引起什么大的轰动,也没有传说中百姓们欢天喜地,夹道相迎。
不过,当童贯他们看到东京汴梁那高大坚固的城墙那一刻,却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热泪。
虽然这次出行西夏和辽国有惊无险,但是他也在心里做足了两回以身报国的思想准备。
在思想和灵魂上,也算是死过两次的人了。
再次回到故土,回到自己誓死扞卫的国度,看着那熟悉的土地,熟悉的建筑,熟悉的衣着口音,那是何等的亲切。
到城门的那一刻,童贯不顾任何人的目光,带着激动和炙热的心情,眼含热泪,迅捷无比的从马上跳下,趴伏在众人脚下的地上,亲吻个不停。
不明就里的百姓们,不乏指指点点,说三道四者。
那些疯子,傻子,怪人等嘲讽的词汇,童贯听不进去,即便听进去了,也不会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这世间有太多事,都是非当事人,非亲历者所无法体会到的。
而正是因为经历处境的不同,才让认知产生差异,并由此衍生出各种矛盾。
就像后世的网络水军,或者频繁骂战的网友路人。
站在他们任何人的角度,他们都是正确的一方,信息不对等,文化差异,加上认知差异,基本无解。
所以永远不要尝试着站在自己的角度去改变别人的认知。
那不仅累,还会很蠢。
第二日,童贯换了干净的衣物,站在宫殿外等待着传召。
而宫殿里,哲宗赵煦正脸色苍白的坐在龙椅上,听着章惇和各部主官的工作汇报。
四品下的官员没资格上朝,这是大宋的惯例,童贯,出使有功不假,可依旧不会被殿上那些朝堂大佬们认可和接纳。
说到底,他是宦官,无论是章惇系还是曾布系,都会下意识看不起他。
“官家,童贯已经在殿外候着了。”
王贵王公公看赵煦听完各部汇报,眉眼间已经浮现出一丝乏累,找了个空档,凑上钱轻轻提醒了一句。
“嗯,传他进来吧~”
看赵煦首肯,王贵将手中浮尘一摆,喊了一声:
“陛下口谕,传,童贯觐见!”
门外竖着耳朵的童贯听到喊声,连忙整了整衣冠,深吸口气,大步走进殿内,恭恭敬敬的跪了下去。
“内臣童贯,参见官家万岁!”
其实童贯此时内心是无比激动的,即便他极力控制身体,可双手还是禁不住有些微微抖动。
这是他有生以来,头一回以臣子的身份登堂入室,头一回走上商议朝政现场,这是他多年来,梦寐以求的事情。
“起来吧~爱卿,一路辛苦!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赵煦看到童贯进来时身形挺拔,参拜时中气十足,满意的点点头,神情之中,有些笑意。
“为官家,为大宋,内臣虽死无悔,何敢谈辛苦~”
听到赵煦说那句辛苦了,童贯身躯猛地一震,再抬起头,已然是泪流满面。
多少个日日夜夜,做梦都不敢期盼的事情,就这么突然发生了,进宫半辈子,甚至都没能和官家说上那么几句话,即便在这小小皇宫,也只能远远的观瞻一下官家的身影。
何曾想过,有一天,官家能亲自对自己道上一句辛苦?
童贯觉得,就算下一句官家让他爬到大相国寺的塔尖跳下去,赐他一丈白绫自裁于梁上,他也是幸福的。
“嗯……爱卿似乎比离去时瘦了,也黑了些~”
赵煦仔细打量着童贯,憔悴的面容带着坚毅果敢,五官端正,衣着得体,须发梳理的一丝不苟,肤色体态比出使前黑瘦了几分。
“陛下……”
赵煦一连串的关怀暴击,早就把童贯数十年的隐忍憋屈,一路上的惊吓折磨给冲击的七零八落,只能一边哭一边不住的磕头。
“爱卿,快快平身吧~将你此行的见闻趣事,以及经历说与朕和诸位爱卿听听吧~朕可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是~”
童贯稳定了情绪从地上爬起,捋了捋脑海中的思绪,将西夏和辽国之行,挑着重点给原原本本讲述了一遍。
童贯的口才,比朝堂上绝大多数人都要好,尽管未敢添油加醋夸大事实,可从他口中说出来,依旧比谍报记载的要生动太多。
特别是讲到用轰天雷震慑西夏朝廷和各国使团,讲到辽国城外由轰天雷造成的牲畜踩踏事件,格外的惊心动魄。
精彩紧张之处,听得赵煦都拍掌叫好。
就连章惇等人都是忍不住握紧了袖袍内的老拳,暗自鼓劲,同时看向童贯的目光,少了几分轻视和不屑,多了几分认同。
“啊,爱卿此行真可谓是惊心动魄,险象环生啊。好,很好!”
赵煦听完童贯叙述,原本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精神大好,大有意犹未尽之感。
“对了陛下,这是辽皇耶律洪基的亲笔书信,说是……写给西门侯爷的~”
“哦?耶律洪基给西门庆的亲笔信?爱卿,为何不直接交给西门庆呢?”
赵煦先是一愣,随即神情玩味的反问道。
“官家,耶律洪基乃是辽国皇帝,身份敏感,未经官家首肯,内臣绝然不敢僭越。再者,西门侯爷是我大宋功臣良将,内臣也担心耶律洪基居心叵测。”
“哦?呈上来吧~”
赵煦微微一笑,对王贵摆摆手,王贵心神领会,一路小跑将书信接过,揭开火漆封口,检查下信纸并无异样,才呈递给赵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