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炎宁没有多想,他不是感觉迟钝,而是不敢多想,他觉得自己和袁紫苑的身份落差太大了,根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他的家里是四川广元县的一个土地主,祖上留下来几十亩水田、几头牛,勉强维持一家人的吃穿用度。
父亲咬着牙下定决心供他上学,他从黄埔出来,几乎耗尽了家里的钱财,还落了一些债务。
他算是出头了,可是下面还有弟弟妹妹呢,一家人都等着他的钱过活。他现在每月的薪水大半都要寄回家里。
虽然身份看起来不低,淞沪警备司令部少校副官,但囊中羞涩,也只有自己知道其中的滋味。
他怎么敢和袁紫苑产生纠葛?和富家小姐交往成本不会低,这一点他心里很清楚。
袁紫苑是什么人?
盛慕仪缺席,她就是上海滩的头号名媛了,而且现在全权管理着盛氏产业,名义上她依然还是盛有德的侄媳妇,也是盛家的继承人之一。
第二天上午,路鸣意外地接到一封信,日本领事馆谦田英吉派人送来的,信中邀请他中午会面,还是在他们上次见面的那个日本餐馆。
路鸣知道谦田一定是有要事相商,不然的话不会这么急着找自己。
会是什么事呢?
难道是上次谦田协助他绑架小泽征四郎的事东窗事发了?
路鸣心中一凛,有些坐不住了。
这件事其实早就不是秘密了,从盛有德跟日本方面交涉,要求交换袁紫苑的时候,日本人已经明白是谁绑架了满铁特工小泽征四郎。
当天谦田和路鸣一起进出中日联谊会现场,日本租界卡口的哨兵也证实了这一点,日本领事馆的车辆,还领着一部汽车,出入租界时,拒绝接受检查。
一旦确定是路鸣干的,谦田无疑就是帮凶。
想到这里,路鸣脸上的冷汗下来了,他并不怕,在上海滩这个地方,没人能拿他怎么样,但是谦田就危险了。
日本方面本来就有几个派系想要干掉他,领事馆一直在竭力保护他,才让他活到了今天。
如果谦田被牵扯进这个案子里,很有可能失去领事馆的保护,那样的话,谦田随时有可能送命。
不行,看来得尽早把谦田保护起来了。路鸣这样想着,去找盛有德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盛有德同意路鸣的建议,但这还必须谦田自愿接受保护。
“你要知道一点,谦田先生不管怎么样都是日本人,日本人的自尊心出奇地强,他们往往宁可自杀也不会接受别人的保护。”盛有德提醒道。
“我知道,我会尊重谦田的想法,商量着办,不会勉强他。”路鸣思忖道。
按照路鸣的意思,派几个人过去,见到谦田后马上把他带走,自愿当然是最好,不愿意也不行,不走也得走。
不过这样一来,事情有点复杂化了,不可避免会引发一场外交纠纷。弄到最后,很有可能放也不是藏也不是,为难的还是谦田。
“你先去看看吧,有可能日本人想通过谦田体面的要回小泽这几个人质,我觉得,日本人也不想把事情弄大,他们还得顾及脸面。”盛有德笑道。
“嗯,也有可能啊,如果是您说的这样,我该怎么处理呢?”路鸣还是不太甘心就这么放掉小泽。
“你看着办吧,这几个人现在就是鸡肋,留在手里没有什么用处,杀了也没必要。”盛有德摇摇头道。
盛有德虽然不是吃斋念佛的人,却也不愿意随随便便杀人,尤其这几个人还都是满铁的重要人物,杀掉后肯定会招致满铁的报复。
怕不怕是一回事,没必要招惹麻烦又是另一回事了。
路鸣开车去了谦田约定好的那家餐馆,他没有开那辆卡迪拉克,而是开了袁明珠那辆雪弗兰,卡迪拉克太显眼了。
路鸣是一个不喜欢招摇的人,但凡能低调处理的事情,他一定不会高调。
他下了车,看到谦田正站在餐馆门外等着他。
看到他过来,谦田满脸笑容,神态非常轻松,不像遇到麻烦的样子。
路鸣心中松了一口气,看来不是那件事东窗事发,不过这层窗纱早晚会揭开,必须未雨绸缪才行。
“路桑,现在想要找到你真不容易啊。”谦田呵呵笑道。
“也没那么难吧,我基本就在几个固定的地方,你应该都知道的。”路鸣笑道。
“来来,进去说话。”谦田谦让道,同时一只手捏了一下路鸣的手臂。
路鸣心里有了三分数,今天估计要表演一番,但事情不会坏到哪里。
路鸣先走进去,然后谦田跟着进来,快走几步,在前面领着路鸣进了已经订好的包厢。
路鸣刚想问什么,谦田马上用眼神制止住他,然后笑道:“路桑,据我们方面得知,小泽君还有他的几个手下是在盛会长手上,不知路桑是否知道此事?”
路鸣一听他这么问,哪里还不明白,笑道:“这件事我知道,是盛会长请小泽君几个人去做客。”
“做客?这做客的时间也太长了吧,路桑,盛会长这样做不友好吧,可是有绑架我们日本人的嫌疑啊。”谦田佯装不满道。
“不,这怎么能叫绑架呢?袁紫苑小姐不也是被贵方请去做了几个月的客吗?我们也没抗议什么啊,等小泽君几个人做满半年客,自然会安全回来的,谦田君大可放心。”路鸣笑道。
这件事双方都心知肚明,所以路鸣也不用掩饰什么,不过他用袁紫苑的事堵住了日本人的嘴,意思大家彼此彼此。
的确,袁紫苑在日本人手上没受一点苦,但毕竟是被软禁了半年,所以路鸣的回击就是也要软禁小泽等人半年。
“是这样啊,不过可不可以请盛会长高抬贵手,让小泽几个人早点回来,满铁上海分社人手短缺,现在非常需要他们。”谦田诚恳说道。
“这可不好办,盛会长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已经说了留小泽君做客半年,那就是半年,我也不好说话啊。”路鸣皱眉道。
砰的一声,包厢的门被撞开了,气势汹汹进来一个女人,是个很漂亮的女人。
“咦,是你?”
“是我怎么样?你是不是也想绑架我半年?”那个漂亮女人满眼怒火道。
“没兴趣,你的长相达不到我的标准。”路鸣站起来,轻蔑地摇晃着一根指头道。
“你……”
那个女人气疯了,如果路鸣真要绑架她甚至要杀她,她都不在乎,可是路鸣的意思是根本不屑于绑架她,因为她长相达不到他的标准。
女人最忌讳别人对自己的容貌说三道四,她本来是十分自信的,有几个男人不垂涎她的美色?想不到被路鸣这么一说,好像她很丑似的。
“于小姐你这是干什么,我正和路桑谈条件呢,你怎么突然闯进来了?太不像话了。”谦田大声喝道。
路鸣自进入包厢,从谦田的一个眼神就知道隔墙有耳,于是两个人一敲一搭唱起了双簧。
盛有德的猜测不无道理,路鸣一路上想过几种可能,反正不管怎么样,今天的主要任务就是保护好谦田。
其实路鸣并不害怕,在公共场合,日本人也不敢肆无忌惮地对付他,没有这个底气他也不会单刀赴会了。
看到这个女人,他立刻就明白了,这正是那个曾经刺杀过他的刺客,据谦田说是个中国人,叫于莺儿,不过现在是在为日本人效力。
上次绑架小泽时,路鸣最遗憾的就是没有把这个于莺儿一块绑了,可惜那时候于莺儿不在上海,而是去了关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