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慎回了京城,去找灵兽门掌门高威,向他坦白了当年潜入海底,寻找水系灵兽夫诸的事情,他道:“我当年,为了给师父医治眼睛,才蒙骗了您,今日,向您赔罪。”
高威叹道:“原来你当初能进极乐岛,竟然是得了夫诸帮助,这真是匪夷所思啊!”
元慎回忆起这些年发生的事,若玉和的目盲之疾未得到治疗,便会像红发神君所说那样,累下大功德,寻出新的修行法门,飞升成仙。可他去了极乐岛,求得了碧影昙花,玉和的眼睛好了,带着他下山练剑,才会被夜惊川识破身份,后来,他又未遵守当初对紫微帝君许下的誓言,命运渐渐变成了一团糟,他道:“夫诸当初说,世间事,没有什么好坏之分,它帮我,安知不是害我,时隔多年,如今一看,果真是因小失大了。”
高威行事一向光明磊落,见元慎神情落寞,他安慰道:“你也不必自责,妖君当年,是为了救修界才盲的双眼,你想办法医治她,只是做了一个弟子该做的事,若不是夜惊川与娄可任联手陷害她,她如今也不至于堕入妖道,说句实在话,我是当真佩服她,前半生,作为修界宗师,力挽狂澜,后半生,做了妖族主君,改天换地,世间英豪,竟少有人能及得上她的。”
元慎的落寞却不只是因为这个原因,神界放弃人间,全是因为他与玉和,他道:“我前番去了藏地寻找慧觉喇嘛,这位上师堪比活佛,他说要我向神族请罪,我今日,是想请高掌门允我再进贵派,寻找夫诸,与神界沟通,”
高威性子豪爽,大手一挥同意了此事,他道:“夫诸从未与我派签下血契,只是数千年来,都居住在我派之外的大海中而已,人间遭此大难,我理当配合你的。”
商议妥当之后,高威派儿子高行与元慎一道去了灵兽门,岛上奇珍异兽无数,这段时日以来,灵兽门的人几乎都去了人间超度亡魂,高威的侄女沐歌带着几人看守门户,她已做妇人打扮,听说前几年,嫁给了表哥高行,沐歌见了俩人,连忙询问世间亡魂滞留的情况是否有好转。
元慎摇头叹气:“愈发严重了。”又与沐歌说了想寻找夫诸的事情。
沐歌道:“夫诸及少露面,即使我们灵兽门的人,可能终其一生也见不到它一次,师叔,我们这就带你去找嬴鱼,无论想什么办法,总要试一试。”
三人去了海边,沐歌召唤了很久,都没见赢鱼踪迹,五系灵兽对灵兽门的命令莫敢不从,这样的情况是从未出现过的,高行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亲自念了口诀,依然是没有动静。
元慎猛然想到了什么,道:“快召唤其他四系灵兽试试看。”
沐歌不解其意,照做才发现其他四系灵兽均不听召唤,她道:“奇怪,这没道理呀。”
风系灵兽飞廉就住在海边的礁石洞中,高行不信邪,冲到那里,早已不见了飞廉身影。
沐歌费解:“我这些时日,并未注意过五系灵兽的情况,怎么会消失不见了呢?”
高行是个急性子,他道:“表妹,元掌门,你们别急,我这就派人去找,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嬴鱼。”
元慎心中有数,拉住他:“不必了,找不到的。五系灵兽受神族惩罚,所以才世世代代受灵兽岛的人驱使,既然立下血誓,又怎会轻易离开,这件事,必定是神族做下的。”
沐歌与高行均是束手无策,又愤愤不平地埋怨神族太心狠,竟然对手无寸铁的凡人用这样的手段。
元慎却知道,凡人只不过是代替师徒俩受罪罢了,这是间接地惩罚俩人呢。
高行想了想,咬牙决定道:“表妹,你来砍我一刀。”
沐歌没好气地道:“我们正烦着呢,表哥你就别添乱了。”
高行固执地道:“五系灵兽守护灵兽门,若我受了伤,它们不会坐视不理,我自己下不去手,表妹,快,砍我!”
沐歌哭笑不得:“表哥,这绝对不行。”
高行却像吃了秤砣铁了心,一脸决绝地道:“你下不去手,那元掌门,你来!”说罢就塞了把刀到元慎手中,连声催促元慎砍他。
沐歌瞪大了眼:“表哥,你莫不是疯了不成。”
高行咧嘴一笑:“表妹,你放心,我死不了的,我们才成婚六年,我还舍不得你。”
沐歌的脸难得红了,嗔道:“胡说什么,师叔还在这儿呢?”
元慎将刀递还高行,打断含情脉脉对视的两人:“行了,另找办法吧。”
他问俩人:“既然你们与灵兽们立下血誓,必定会防着它们不听话,可有惩罚的方法?”
高行对自己下得了狠手,对于从小陪着他长大的灵兽,却不忍伤害,他道:“这可不行,灵兽们历来温顺,我们从不会折磨它们。”
沐歌倒是干脆利落:“师叔,我们的确有这样的办法,只是灵兽们历来听话,一直没有使用过。”又对高行道:“表哥,今时不同往日,若我们心软,元掌门如何能找到夫诸,这关乎天下苍生,你不要心软。”
高行依然是不肯:“这对它们不公平。”
沐歌苦口婆心地劝他:“表哥,这是唯一的法子了,你想想天下苍生,地府不收亡魂,神界对凡人公平吗?男子汉大丈夫,这样犹犹豫豫像什么话。”又使出激将法:“表哥,我最看不起优柔寡断的人,你可莫要让我看轻你。”
高行哭丧着脸:“既然表妹你都这么说了,我听你的就是了。”
惩罚灵兽的方法只有灵兽门掌门人知道,高威已经老了,原本打算这几年就将掌门人的位子传给高行,所以,高行是知道方法的,他念了几遍法诀,见灵兽不现身,却能感受到灵兽此时正在受折磨,心疼极了,又见元慎与沐歌眼巴巴望着他,口中法咒不停,只是心中十分难受,一个大男人竟然满眼泪花。
元慎见此,心想,高行表面大大咧咧,其实心思细腻,他方才要元慎砍他,未必没想到用惩罚的方式来逼迫灵兽们现身,只是宁可自己受伤,也不愿让灵兽们遭受痛苦,沐歌这个夫君,当真不错。
惩罚的法诀念了许久,灵兽们依旧不现身,看来神界是决计不会让元慎见到夫诸了。高行流着泪,念着法咒,感受到灵兽们痛苦不堪,他心中亦是痛苦非常。
元慎动摇了,他对高行道:“别念了,我犯下的罪,不该再牵连别的,你们都回去吧。”
沐歌道:“师叔,你心怀苍生,何罪之有,夫诸不会见你的,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元慎不想让旁人知道自己与玉和做下的错事,两个人,至少要保全一个,所以至今仍然未对任何人明言过,他摇头:“它一日不见我,我就等一日,若神界仍要怪罪,我便自刎谢罪吧。”
沐歌闻言,大惊失色:“万万不可!”
高行慌忙拦住他:“元掌门,你不要糊涂!”
此时,却听海面传来一声幽幽叹息,蔚蓝的深海浪潮翻涌,一头洁白无瑕的灵兽露出海面,状如白鹿,顶有三角,其状如蒨如举,颜色洁白如同?琈之玉,神情温柔洁净,正是灵兽夫诸。
三人大喜过望,连声呼唤它的名字。
夫诸对元慎道:“你随我来吧。”
元慎跟随夫诸入了海里,走的还是多年前那条路,还记得那时候赢鱼领路,因垂涎他的美色,一路上不断地诱哄他留在海里,时隔多年,他的容貌未变,那好色的水系灵兽却连见都不敢见他了。
再看夫诸,当年它自断一角,他由此习得上古道文,原以为夫诸的角会重新长出来,没想到夫诸如今仍是三角而已。
一人一兽到了一株巨大的白色珊瑚树下,夫诸问他:“我早说过,你当初不该来的,如今,你后悔了吗?”
元慎想说自己不悔,他没有成仙,他也有七情六欲,这段不伦之恋,可谓是向命运偷来的欢喜,可他又悔了,因着这段私情,苍生蒙难,他道:“我认罪。”
夫诸道:“你若不悔,苍生无药可救,还来这里作甚,回去吧。”
元慎道:“你能与神界沟通,求你告知天神,我认罪,愿自尽谢罪,求神界怜悯,给人间一条生路。”
夫诸一双眼无悲无喜,它叹道:“天上地下,何人敢要你的命。”
元慎不解其意,夫诸却不愿多说,只问:“现如今,在这天下苍生与你师父之间,你只能选一个,你会选谁?”
元慎心中悲怆不已,神界为何非要逼他呢,他道:“我对不起苍生,亦对不起她,两者都想保全,若非要我选,宁可自己赴死。”
夫诸道:“真是执迷不悟啊,没想到你也会有今日!”又道:“罢了,那就先用我的命来填吧,我原本顶有四角,当年赠与你一角,今日,将剩下三角赠予你,你可用此占卜,若能成功,便能得天神指点。”
元慎注意到夫诸说的是先用它的命来填,难不成后面还会要别人的命吗?夫诸不会白白帮忙,他问:“你有什么条件?”
夫诸道:“当年,我赠予你一角,又要你答应有朝一日力所能及,免除五系灵兽的刑罚,我那时只想趁机占你的便宜,却没想到间接将你们师徒二人的命运改写,如今,我奉上三角,只当赎罪了。”
元慎觉得很不对劲,他愤愤不平:“又是神界的主意对不对?天神有创世之能,为何偏偏针对我与她,若天神们当真如此大义凛然公私分明,世间早已一派祥和了,可现如今,到处都是藏污纳垢之事,天神们怎么又装聋作哑了?”又对夫诸道:“你当初也是应我所求,又何来赎罪一说,夫诸,你真的甘心吗?”
夫诸见他言语间暗含挑拨离间之意,只平静地道:“我本就忠于神界,自然无所不从。”
元慎实在不能苟同,神族的智慧不是凡人可以窥探到的,夫诸这样智慧的神兽,怎么如此愚忠。
夫诸并不解释,只道:“你将我的灵角拿去,寻一个僻静之地,投入青铜香炉内,默念法咒,即可炼化占卜,窥得天神之意。”又将法咒教给他,随后卧于白珊瑚树下,自断三角,头上只剩下四个透着血色的伤口,原本温柔洁净的神兽一下子神色倾颓下去,仿佛耗尽生机一般,眼里的光也渐渐淡了下去,没过片刻,就闭了眼。
元慎上前,见夫诸已经死亡,也是震惊,看来灵角是夫诸的要害,四角已断,夫诸自然活不了。
他捧着三支灵角,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谜团之内,到底是什么原因,会让神界如此忌惮他们师徒二人的关系,不惜断了黄泉路,拉着天下苍生陪葬,又能让神兽夫诸心甘情愿赴死,眼前迷雾重重,然而与他对弈的是天神,他不能窥见半分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