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和回了先前住的偏殿,元慎在院子里等她,他道:“对不起。”
玉和没说话,他对她的算计,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元慎道:“你为我解了噬魂阵吧!”
玉和神色淡淡的:“你若不想回昆仑,留在这里也不错,我不想再勉强你。”
元慎拉住她的袖子,道:“你费尽辛苦,不就是为了此事吗?你为我解了噬魂阵吧。”
玉和一把扯开:“解与不解有什么要紧,所有的事,我都告诉你了,你却还是恨我。”
元慎从后头抱住她:“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是恨你,但我确实假戏真做了,我想你做我的夫人,若是解了噬魂阵,我们还怎么做夫妻,可你一心只想我恢复记忆,你不知道,我有多痛苦,想杀了你,又舍不得,想亲近你,又怨你。”
玉和冷冷道:“松开。”
元慎慢慢松开了手,见玉和又要走,掏出匕首拔开刀鞘刺向心口:“好,我现在就取了心头血出来,你别生气了!”
玉和连忙伸手制止住他,他的手心已经被割破,渗出殷红血迹来,她将匕首击落:“你疯了,你这样会死的。”
元慎任由她扯着进屋包扎伤口,笑了笑,眼里明明有笑意,却凄楚又可怜:“为我解了噬魂阵吧。”
玉和为他包扎好伤口,坐在一旁,望了他半晌,夜色渐浓,他眼里是桌上那盏灯火的阑珊辉色,点点光影之间是她的身影,以前,最想元慎恢复记忆的人是她,如今,反过来了,她道:“好。”
心头血,位于心尖处,取心头血的过程万分凶险,凡人若是被取了心头血,心脏破裂而亡,所以中了噬魂阵无解,万幸,元慎修了道,体魄不同于凡人,玉和先用灵气护住元慎心脉,取了一根银针出来,这是昆仑明月峰所造的,上有灵气,她捻了银针,道:“你忍一忍,会痛。”
元慎点头,玉和探准了心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银针刺进了元慎心脏,立马双手合起捏了诀注入银针,针尖勾起一滴血,被她的灵气护着退了出来。银针引出,针尖挂着一滴殷红血液,整个过程从始至终不过一息之间,元慎捂着胸口,脸色有些苍白,他道:“若是我恢复了记忆,还想你做我的夫人,你可愿意?”
玉和手中的银针离玉牌不过一寸,那滴心头血晃了晃,她没有看他,道:“好。”说罢就撤了针尖的灵气,心头血落下,滴到了玉牌上,殷红顺着纹理细细分散,直浸入中心,整块玉都被染成了红色。
***
星月皎洁,银汉流彩,殿顶的青瓦挡住如水月色,墙角投下大片大片的暗影,微风簇簇,宫灯煌煌,庭前的柳树袅娜倚着宫墙,坛花已歇。
心头血滴入了玉牌,元慎就晕了过去,也不知他什么时候会醒,玉和坐在廊下,从月上中天,一直守到晨霭未曦,月亮刚刚落下去,初夏的早晨还很凉爽,太液池里的莲叶已经亭亭玉立,粉白的菡萏花苞在微风里若隐若现,屋子里头传来细碎的声音,里面的人刚醒。
过了约半刻钟,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来,宫墙一刹那就被照亮,不一会儿,阳光跃过宫墙照到了院子里来,绿树间藏着的蝉也醒了,懒洋洋鸣了几声,暑热渐长,京城的夏天热得快,没多久,有宫人举着长长的竹枝,上头罩了个网捕蝉,或许是宫里的哪位娘娘不喜欢它们的喧嚣吧。
玉和靠着檐下的廊柱慢慢等,朱红色的木门咯吱一声开了,青年推开门,从房内走出来,他身长玉立,一双凤眸如清湖般深沉,他看了她一眼,眼神清淡而疏离,慢慢走到她跟前,双膝跪下,声音很是冷清,唤她:“师尊,弟子知错。”
玉和垂下眼眸,他跪在她面前,只能看见他泼墨般的一头青丝规规矩矩束起,往日里那双璀璨的凤眸没有一丝温柔,以前,他的声音温润冷清,唤过她“师父”,也唤过她“夫人”,如今,一切都变了,昔日那个风华绝代的男子,已经变成了皑皑冰川,难以接近。
传道授业者为师,德高望重者为尊,他唤她“师尊”,看来,那十八年的记忆,他已经完全恢复,至于这三个月的事情,或许,他还记得,或许,不记得了。
玉和却不得不应下这声“师尊”,她淡淡道:“起来吧”,转身下了台阶。
太液池边停着几艘小木船,泊在岸头,船桨都被晒得发白,伺候的宫人很会看人眼色:“道长,这个时节,泛舟湖上很是惬意,道长若是有兴致,奴婢这就为您准备。”
玉和上了船:“你们不用跟来了”。持着船桨,往藕花深处划去,菡萏趁着炎炎天光开了一些,接天的莲叶已经有半人高,粉红的藕花香味很淡,她躺在船里,澄澈的碧空被莲叶遮住,只留下一线天色,下头一片阴凉,湖水很清澈,小鱼绕着莲叶根部嬉戏,她从乾坤袋里掏了坛酒出来,正是那坛梅花酒,在鄢县城外的梅林里酿的,喝了两口,或许是因为梅花沾染了太多冰雪的寒冷,这酒喝下去冷得心头都泛着寒凉,酒味很淡,喝了一整坛一点醉意都没有,她趴在船沿上,任由小船飘飘荡荡,也不管去向哪里。
水面上徘徊着天光云影,有不知名的飞虫上下飞舞,间或落在水上荡出细小的波纹,红花碧叶的倒影也是婀娜多姿,她伸出手来,搅碎了这片宁静,冰凉的湖水从指尖流过,水中花,镜中月,太难求。
玉和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落山了,手指在湖水中泡了一天,有些发白,她伸回手,指尖轻拢着那片湖波里的残阳也碎了。
也不知飘到了何处,她靠岸下了船,岸边有个亭子,元慎和陈靖希在里头说话,两人见到她,说话声暂停,陈靖希道:“真人,原来您在这里,皇庙外头已经有了孙道长的塑像,朕想为您也立个金身。”
玉和道:“多谢陛下好意,不用了,这些银钱还是留着给百姓们用吧,我不日就要离开了。”
陈靖希很是惋惜:“不知道长欲往何处去?”
玉和想了想,多年未见孙西棠了,她道:“茅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