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和让陈元慎换上短褐,不知用什么方法,他全身皮肤变得黑黑的,就像整日里日晒雨淋的农村娃,他对着水照了照,只见一张黑漆漆的面孔,眼睛小小的,眼下还长了一片红褐色的胎记,他吓了一跳,玉和道:“给你做个伪装!”
陈元慎道:“这也太丑了吧,我以前那么玉树临风!”
玉和有些无语,小屁孩还知道玉树临风?不再理他,陈元慎吐槽归吐槽,却也接受了伪装。
出了小庙,她们一路向东走,陈元慎知道,那是京城的方向。走了一日,他觉得两只脚都不是自己的了,酸痛难忍,玉和拿出一瓶药酒,就要给他揉。
陈元慎脸一红,道:“女侠,我自己来吧!”
“你哪里会,这药酒有些特殊,你不知手法,揉了也是白揉。”
“男女授受不亲”
“……”
“你就是个小孩好吧?”
陈元慎最终屈服在玉和的淫威之下,哦不,是屈服在腿痛之下,幸好这裤子够宽,他把裤脚高高卷起,趴在茅草堆里,一副任君蹂躏的模样,脸早已红到了耳根,玉和背对着他,自然看不见他的脸色,当然,就是见了也会当没见,她倒了药酒在手心,搓热了,凝了仙法在指间,按照穴位揉了起来,才揉了一下,陈元慎的脸色蓦地变白,第二下实在受不了,叫出声:“女侠,轻点,轻点,好疼!”
玉和拍掉他伸过来的手,道:“你且忍忍,这药酒要揉通了经络才有效。”
陈元慎疼得不得了,到了最后冷汗淋漓,晕死过去,玉和将他翻转过来,又捏了净身诀,将他的一身臭汗尽数散去。
陈元慎早已昏昏沉沉睡了,自然不知玉和用了法术。
第二天,陈元慎睁开眼睛,腰不酸了,腿不痛了,浑身透着清爽,玉和将早饭递给他,拿出水囊到溪边接了好水,陈元慎吃饱喝足,这才发现,林子里有一匹马,开心地道:“这是哪来的马?”
“这是骡子,普通百姓养不起马,能养得起驴和骡子都算是小富之家了。待会儿你骑骡子吧!”
“这怎么好,我是男人,还是女侠你骑吧!”
“我走路不费劲。”
得了,人家可是女侠,武艺高超的那种,根本不需要牲口代步好吗?陈元慎看了看自己两条腿,有些忧伤,武艺高的好处在这时候充分体现出来了。他没去思考荒郊野外的,女侠从哪里弄来的骡子,自然不是偷就是抢呗。
玉和带着他,白日里赶路,夜里就找个破庙或是废弃的房屋住下,一路上吃些馒头,间或猎几只野兔烤了吃,陈元慎觉得玉和有些奇怪,一路上他们都没住过客店,这点他可以理解,毕竟客店人多口杂,怕被人认出,可是她只给他馒头吃,打猎也仅够俩人口粮,似乎很穷,但看她身穿烟青色长袍,虽是棉布却织得十分细密舒适,又有本事,不像是缺钱的人,他实在猜不到玉和的身份,他只知道,俩人一路走来十分平稳,再无追兵。他不知道,那是因为玉和用了法术,旁人看来,她俩就是一个骑着骡子的农村娃和一位老父亲。
俩人走了半个月,到了十月二十六这一日傍晚到了通州,陈元慎颇有些坐立不安,道:“女侠,咱们明日就能进京城了吧?”。
玉和道:“理论上是,通州到京城只用半日路程,你这样说也没错,但你想过没有,琼州王府既是谋逆之罪,为何府中老幼皆被押往京城,还隔了两月才问斩?”
“难道是因为证据不足?”陈元慎仿佛有了一丝希望。
玉和摇了摇头,道:“判定此案的不是刑部,不是大理寺,更不是监察院,是皇帝。”
是啊,是皇帝。普天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是个圈套,你没死,就是漏网之鱼。”玉和道
“难道他真这么狠心,我父王是他的堂兄啊,先帝已经将父王困在了琼州,谁不知道琼州山高林密,贫苦困顿,说是藩王,不过是监禁,堂堂王爷,只有五百府兵,说是府兵,实则是监视,这些年来,我父王沉迷酒色,还对他有什么威胁!他为何逼迫至此!”
“你不能把他当做叔父看待,他是君王,天下人都是他的臣民,君王为何是孤家寡人,就是因为他最重要的是权利而非普通人需要的人情冷暖。”玉和道
陈元慎颓然坐在地上,道:“我从没把他当做叔父看待,陈安远的皇位是从我父王手里夺来的,陈安远没杀我父王,我想不是顾念亲情,而是想留个美名吧,三十年了,琼州王府苟延残喘三十年了,他都没动手,当今皇帝更是励精图治,帝位稳固得很,又何须多此一举?”
玉和道:“比起美名,掌控一切才是皇帝想要的,你们在世上一天,就是一个隐患。
”我是不会怕的,我家里只剩我一人了。京城我是一定要进的。”
“嗯,明日我们就进城!”玉和一点也不担心,凡人的力量在她眼里不值一提,进城不过是小菜一碟。
陈元慎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他梦见了他的父王和母妃,他的父王有些消瘦,时常透露着萎靡的神色,陈靖礼有三十多个美妾,整日里都在后院玩乐,只有初一十五会去母妃屋里坐坐,堂堂王妃却遭此冷遇,他为母妃感到不平,母妃常对他说“你不懂,你父王十分艰难。”他不明白有什么艰难的,艰难于斗鸡走狗,还是艰难于宠妾灭妻?后来,那些美妾陆陆续续生了几个儿女,父王十分宠溺他们,他却觉得弟弟妹妹很低贱却又嫉妒他们,不过是妾生的孩子,竟比他受宠,哦,不对,父王从来不宠他,五岁时,就请了师父教他学文习武,一日不可懈怠,不然就会挨打。母妃对他道:“你父王二十多岁才有了你,其实他十分爱你的,如今你有了兄弟姊妹,以后也有个帮衬。”他道:“我不需要什么帮衬,他这样宠妾灭妻,嫡庶不分,我这世子还不如不当!”
他不明白母妃为何总是说父王的好话,直到十岁生辰那一天,母妃告诉他,他的祖父乃是太祖的大皇子,而先帝陈安远,则是太祖的五皇子,当年储位之争十分激烈,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或死了,或被监禁,大皇子以为胜券在握,却突发疾病,三天后就暴毙,五皇子原本默默无闻最不受宠,早早就被封了蜀王,偏居一隅,此时却是太祖唯一的儿子,顺理成章继承了皇位,就是先帝梁太宗,他父王陈靖礼当时不过才两岁,太宗皇帝念他是兄长唯一的骨血,在宫里养到十八岁,封了他做琼州王。
他已不再是垂髫小儿,做为世子,他的师父教会了他分析局势,他想,皇家传承就是权利的碾压与洗牌,祖父的死必定跟陈安远有关,这老贼为了皇位,真是深谋远虑,老谋深算,他儿子更加是虎狼之心,狼心狗肺,琼州王府势单力薄,父王沉迷酒色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太宗皇帝在他即位第二十八年时驾崩了,他的太子陈靖希即了位,如今已有两年,没想到,陈靖希还是对琼州王府出手了。
他眼前一下是父王对他的冷眼冷语,一下又是那夜父王忧心忡忡的面容,对他说:“你一定要活下去”,耳边又传来母妃的声音:“你父王很爱你,他其实十分艰难。”一转头,就见母妃泪眼婆娑,浑身伤痕累累。他心里火辣辣地疼,想帮母妃擦泪,一伸手就惊醒了。
玉和见他胡话连连,就知道他又做噩梦了,前些日子,她还捏了安神诀,让他得以安睡,毕竟白天是要赶路的,如今离京城才有半步之遥,实在没必要压制他的梦境,物极必反,还不如好好发泄出来。